她本就忧思了这几日,今日在勤政殿精神消耗极大,泡了澡,看着落锁才真正放松下来,困倦袭来,她躺进床榻,用被子蒙住脑袋,将自己缩成小小一团。 雨渐渐停下,只余风声。 付菡取下披风,身上还带着潮潮的寒气,看着殿内一片狼藉,皱了皱眉。 身后跟着的段述成依依不舍地松开她的手,将她的披风接过,对在上闭目养神的燕珝行了礼。 燕珝没做声,只是轻抬了抬手,让二人平身。 付菡担忧着云烟,急急开口,“陛下,今日……” 话还未开头,便被段述成拉了拉手,视线转向他,段述成朝她摇了摇头,示意她先别急着开口。 “何事。” 燕珝轻按眼窝,将眼前摆了许久,却未曾看进去的奏折甩开,看向他们。 “臣进宫看娘子,谁知瞧见娘子不思饭食,询问之下才知晓,原来是宫中的云娘子独自一人回了宫,也没用晚膳。二人姐妹同心,都饿着。臣担忧娘子身体,才来问问陛下。” 段述成历来没大没小惯了,由他开口,燕珝才没有发作的脾气。 燕珝看着他二人站在一处,情比金坚的模样,俨然没将他这个帝王看在眼里,如今还这般说话,都要气笑了,“好大的胆子。” “胆子不大,也不敢来见陛下,”段述成面不改色,“还请陛下对臣这忧心的娘子讲讲究竟发生了何事,免得娘子食不下咽不得安眠。” 燕珝轻哼,将笔摔在桌上,“若不是你们擅作主张害朕与皇后分离,何至于有今日!” “陛下莫要怪臣和菡娘,那都是皇后娘娘亲自求着菡娘帮忙的,哪里怪得了菡娘。陛下若还有不满,尽管冲臣来。” 燕珝略掀眼皮,看着这混不吝的段述成,抿着唇移开视线。 一个两个,都来气他。 “一口一个你家娘子,朕记得你们还未成婚。” 燕珝看着他们紧握的手,“这是在宫中,在朕面前,能不能讲些礼数。” 段述成笑:“就因为在陛下面前,臣才能不讲理数嘛,陛下这样宽宏大量,定不会怪罪臣。再说,臣和菡娘成不成婚,还不是陛下一句话的事。” “反正菡娘迟早会是臣的娘子,早喊晚喊,没多大干系。” 付菡甩开他的手,自己站着。又被他死皮赖脸不依不饶地拽上了手,再不放开。 燕珝不想理他。 若不是这样多年的情分,这二人都该斩。帮着阿枝出逃,还在他面前如此挑衅。 忘了前几日他们二人是如何哀求的了么,真当他没脾气,不杀他们吗? 看着这人渐渐阴沉的脸色,段述成没什么反应。 他这辈子见过很多人,陛下这样的,倒是少见。 自幼压抑得太狠,看起来克己复礼,严肃刚正,实际上心中想要的东西,想要掌控的都太多太多。 他博学多才,可在哄人讨好娘子这一事上,远远比不上并不怎么爱读书的段述成。 且不说他这样强势,步步紧逼着究竟能不能让娘子青睐,只看他这样的脸色,胆子小些的只怕当场就能吓哭。 段述成轻叹,这就是太沉肃的坏处,让人根本分不清他究竟是开心还是生气,何况是娇滴滴的小娘子呢?燕珝经历过多少起起伏伏,玩弄权数,操纵人心,却学不会如何同自己的娘子相处,看着气定神闲胸有成竹,其实也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男人,未经情爱,莽撞地表达着自己的爱。 路还长着呢,段述成一幅过来人的模样,轻声叹息。 付菡看着那酒杯,她通些药理,垂眉轻嗅,道:“陛下还同云娘喝酒了?” 两杯一样的酒,看着未动,只是洒出来了些。 按理来说,都要一起喝酒了,应该也争执不起来。但她听宫人说,今日云娘出来的时候,情绪并不好,甚至像是哭过一般。 不过这酒也未喝,也不知具体情况如何。 她忧心也不止因此,只是晚间听宫人这样说后,心里着急,想去寻她。却被茯苓拒之门外,说整个福宁殿都落了锁。 这个锁防的是谁,几乎是明晃晃摆着了。 全天下也只有她一人,有这个胆子和本事,将天下最尊贵的人拒之门外,甚至是在他的寝宫。 付菡也知晓,云烟不是那样胡闹的人,做什么事之前都会想很久,是以今日都能逼得她不顾一切也要将福宁殿锁上,想来,心中定是气很了。 “没喝。” 燕珝垂首,在看到酒杯的同时皱了皱眉,那银杯如今显得这样刺眼,恨不得让人将其扔出去再也不见。 “朕也没做什么,”燕珝说这个话,说得有些心虚,移开视线,“朕就是哄她,说一杯有毒,让她自己选。” “……” 付菡捏紧了帕子,眼前人若不是疯了,便是她疯了。自小一同长大的几个里,最是沉稳内敛的燕珝竟然有今日这样幼稚甚至疯狂的模样,“选?选什么?” “什么毒酒,让云娘选?” 付菡瞠目结舌,心中大约知晓会是怎样的选择,扬声道:“陛下为何如此!陛下明知道她是怎样犹豫的性子,这不是硬生生折磨她么!” “朕从未想过要折磨她,”燕珝沉声,“她不做出选择,折磨的便是朕。” 如今倒好,选择也算是做出了,折磨的还是他。 “陛下究竟如何同云娘说的?” 付菡这下彻底沉下心来,将段述成黏黏糊糊的手扔开,站直了身子,宛如青竹。 燕珝平生甚少被人这样问话过,看着付菡这个自小看到大,比亲妹还要亲近些的妹妹这样质问他,冷着嗓子,“问她想不想让你们成亲。” “这与我们有何……”付菡回过神来,“陛下!你便这般逼迫她。” “朕不加些砝码如何让她选,”燕珝站起身,“若没有这些,只怕她直接就会把那毒酒倒进口中,毫不犹豫。” 她肯定会选季长川的,宁愿和他一起死,也不愿留在他身边。 若不是加了个付菡的婚事,她定然不会纠结这么久。会早在那日他提出来的时候,便做出抉择。 燕珝知道,她肯定不会选自己。但他不可能让她这么选,她如今就算要死,也得是和他同生共死,死后葬在他的身侧,绝不可能是和另一个人。 另一个哄骗她的人。 付菡叹气,“如今这般,陛下可想好了日后要如何做?” 都闹成了这种局面,不用想也知道云烟今日选了什么,最后却被燕珝打断,看这一地滚落的紫檀佛珠,还有洒出来的酒杯,凌乱的贵妃榻,一切都昭然若揭。 “她做不出选择,朕就帮她选,日日夜夜待在朕身边,朕就不信……” “这可不成,陛下,”段述成道:“小娘子可不是这么哄的。” 燕珝被打断,如今也没了恼的心思,只是道:“那要如何。” 他抬眸,视线落在付菡身上,突然出声:“菡娘,你同她亲近,她如今怕是只听你的了,你若是……能让她回心转意,莫说婚事,便是你日后孩儿的婚事朕都……” “陛下,臣孩儿的婚事就不用陛下操心了。” 段述成赶紧替自家娘子推了,云烟如今将整个福宁殿都落了锁,怎么让菡娘去?他们之间的事,他和菡娘还是别沾最好。 去年沾了一次,落得如今婚事都难办,段述成都怕了。 “谁说菡娘日后的孩儿便是你的孩儿,”燕珝负手,“这可说不准。” “陛下莫要胡闹了,”三人之中,如今只有付菡一人稍沉稳些,向来温柔的她都忍不住打了段述成一下,“你也闭嘴。” 她看着酒杯,沉吟半晌。 “陛下既然已经提出了选择,如今便不是后悔为何提出的时候,云娘这会儿心中忧烦,选择让她痛苦……何不各退一步?” 付菡抬眼,“各退一步,陛下,想来陛下也不想看到云娘在两个选择中日日纠结的模样吧。” “感情一事,本就是要互相成全。不是陛下处理朝事那样一句话能说了算的,就算陛下能强留云娘在身边,也没法留住她的心,”付菡斟酌着字句,“陛下,您不能太强势。一方太强,另一方又太弱,这样的感情必然不能持久,只余痛苦。” 燕珝的视线落在地上散落的佛珠上,颔首。 “各退一步……” 雨正式停歇,潮气丝丝缕缕传入身躯,榻上的人再一次缩着身子,抱住自己。 云烟睡得不深,眉头紧紧皱着,巴掌大的脸皱成一团,看着好不可怜。 像是在梦里也受了委屈,发丝缠绕着呼吸,蒙着被子只留出了小小一块,仅供呼吸。 她没睡多久,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时辰,弓着身子睡得不舒服,刚想伸展伸展身子,迷蒙地睁开眼,便瞧见不远处的桌边做着个人影,正在书写着什么。 她吓得一激灵,径直坐了起来,看清是谁时更是惊呼出声,“你怎么在这里,那个锁……” “锁还在,”燕珝不慌不忙,将笔搁下,“朕翻窗进来的。” 果然,云烟听完回首瞧了瞧,靠榻的一扇窗户半开着,露出点窗外的树影。 她还未从今日的事中走出来,看见他更是缩着身子,像是她刚被他掳回来那日一般躲在锦被之下。身子害怕,心中的气却从口中吐出:“……没想到陛下还会翻窗。” 早知道就把窗户也封上了。 不是,为什么啊?堂堂一国之君为什么会翻窗,还深夜坐在她榻边的桌上,不吓人吗? 想着他也不是第一次深夜坐在她身边,云烟起初被吓了一下的心跳渐渐平缓,只是用狐疑的眼神打量着他,“陛下身手……不错。” 她说完便不说话了,抿着唇抱着被子,将自己的身子盖得严严实实,绝对不能再发生今天傍晚时分在勤政殿发生的事了。 若再有,她定会奋力反抗,绝不会再让他得逞。 “做习惯了,”燕珝看向她,认真解释道:“从前也翻窗过多回,即使夜里不点灯烛,也能看清。” 云烟腹诽,果真从前便不是君子,一国君主就这般在夜里闯入人家卧榻,这样的事还能做习惯,真真是人不可貌相。 看面相那样孤高冷傲,哪里看得出来是个贼子心肠! 视线不由控制地落在他放下笔的手上,云烟脸一烫,继续避开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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