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朝后他去了紫宸殿,将李玉鞍在朝堂上请命所说的话尽数说给殷篱听,殷篱听后静默良久,最终只是回头看着他。 “到时候让我去送一送他吧。” 李鸷见殷篱这般安静,觉得她做出这个决定是不情愿的,抚了抚她脑后的头发,犹豫一瞬道:“你若是担心,朕就留他在京里,这次燕无意和商练都不去,没人在他身边保护他,朕也的确不放心。” 他说的恳切,其实殷篱心里清楚,若是真的亲生儿子,李鸷万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这次调遣靖江王,李鸷调将不调兵,靖江王到西凉战场上面对戚家军,定然不会太顺利,可金槛在江南五年,与戚横云和靖江王都熟识,李鸷之所以松口要放金槛过去,定然是希望他能从中起个润滑剂的作用。 而燕无意是决计不能离京的,靖江或许还在他可掌控的范围之内,西凉就太远了,李鸷不放心他们父子聚到一起,哪怕靖江王未带一兵一卒。 殷篱摸透了李鸷的心思,脸上却难免露出无奈的表情:“算了,他愿意闯就去吧,总不能因为我的担忧,就让他失去大展宏图的机会。” 她摇了摇头:“只要你肯放心就好,毕竟外面总是传些风言风语,说要立他为太子,野心这个东西我瞧不明白,也不能保证什么,皇位是你的,该有的防范要有,别因为他是我们的义子,就事事放松警惕。” 殷篱这是为李鸷考虑,李鸷当然高兴,紧绷了几日的事情今日终于有了定论,他也跟着放松不少,顺着躺在殷篱的腿上,他闭上眼睛,舒适地喟叹一声:“想不到你还会为我着想。” 窗外起了风,天也阴沉下来。 乱流卷着春花扑打在窗棂上,发出咔咔的声响。 殷篱恍惚了一下。 她伸出手落在李鸷额前的头发上,头发束成了髻,在耳鬓延伸处,有一根白发。 感觉到头发上的触碰,李鸷睁开眼,疑惑地看着她:“怎么了?” 殷篱指了指他那根头发:“你有白头发了。” 李鸷闻言一顿,立刻坐起身来,他脸上虽无表情,但动作看起来有些焦虑,踩着乌舄下地,他走到殷篱的妆台前,弯着腰对着镜子去看。 那是一根不太明显的白发,但李鸷还是找到了。 看到白发的那一瞬,他的神情似乎有些疲惫,连挺括的肩膀都有些微的塌陷。 再高高在上的人,也是人,是人便有七情六欲,便有喜怒哀乐。 李鸷起身走回来,坐在殷篱身前,轻轻地叹一口气:“朕与你有过两个孩子。” 有什么刺痛了一下。 殷篱眼中懵懂:“没听你说过。” 李鸷回过头,看着还是那样年轻的殷篱,忽然觉得眼眶有些发热,事情过了五六年,但又仿佛还在昨天,他看着殷篱,他发现她已经不会痛了,可李鸷每每想到那两次错失的骨肉,都会觉得万分遗憾和难过。 尤其是在自己怎么都得不到一个儿子之后。 如果殷篱怀的那两个孩子,就是男孩儿呢? 他总是这样想。 “朕与那两个孩子没福分,都是没三个月便没了,这是你的伤心事,朕不愿说与你听。” 殷篱低头抚了抚自己的肚子,声音低闷,听着像失落:“我是因为那两次小产,才不能有孕的吗?” 李鸷开不了口,半晌后才道:“算是。” 殷篱失去了记忆,当然没什么感觉,她看着自己的肚子,意味深长地道:“那真是没缘分。” 李鸷心中百转千回,却不知该如何如眼前的人诉说,他长白头发了,可是却没有属于自己的子嗣,公主倒是不少,但毕竟不能继承皇位,曾经他原本可以拥有的,现在却只有一场空。 殷篱看他良久都这样沉默,便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脸:“你很着急吗?急着想有个儿子?” 李鸷微怔,而后握住她放在自己脸上的手,笑了笑:“朕只想早日安定下来,这样就可以多陪陪你。” “你可以祈祷婉妃肚子里那个是。” 婉妃临盆在五月,也快了,李鸷请了许多各太医看,都说是皇儿,但毕竟还没生下来,做不得数,太医看李鸷如此紧要这个孩子,也有意说中听的话,李鸷当然不会尽信。 他只是期待罢了。 毕竟中年无子这样的事,说白了,也是有损颜面的一件事。 隔日金槛离京,他只带了几个随从,轻骑离京,因为不是跟随大军离开,所以也没有群臣相送,李鸷只是命商练护着母子二人到城外。 昨夜下了一场春雨,今晨乌云密布,天空还是黑压压的。 清晨时细雨绵绵,凉风入骨,殷篱披了件天水之青的斗篷,慢步走在郊外的青草路上,金槛牵着马匹,远远听到山丘上的凉亭里有人抚琴。 琴声萧瑟,意境悠远,已有临别的不舍之意,倒是极为应景。 殷篱听着琴声忽而抬头,点漆的眸中映着晨光,在雾霭迷蒙中有种朦胧的美。 那是离亭燕。 琴声停下,亭子中有人冒头。 “燕世子?”金槛先出了声,好像没想到燕无意会出现在这,说完后他飞快地转了个头,看向殷篱身后的商练,眼神耐人寻味。 商练点了下头,冷漠道:“不会说出去。” 金槛的脸色这才缓和些。 随从留在山脚下,三人顺着石板路上了凉亭,燕无意一身鸦青色直裰,简单随意,他身旁的石桌上放了一把琴,见着三人上来了,先是看了殷篱一眼,期望从她眼中看到什么,却发现殷篱面无表情,微微失望,又把视线挪到金槛身上。 “你离京,我不能陪你去,只好来这里相送。” 金槛抱了抱拳:“燕世子的心意,金槛莫不敢忘。” 燕无意看着金槛,就像看着自己的孩子一样,眼神亲切,他上前一步,伸手握住金槛的肩膀,又轻轻拍了拍,再开口时已是长辈般的嘱托。 “这一去,不知什么时候会再见了,你随没认我为师,但我一直把你当做我的弟弟,我的弟子,我的朋友,本世子一生碌碌无为,只不后悔遇见你们,你可放心,答应你的事,我一定会做到,你可以安心离开,我以我的姓名保证,这枚玉佩……” 燕无意从腰间扯下一枚玉佩,递到金槛面前:“这枚玉佩是父王给我的,打小从不离身,如果……你就把他交给父王,他便知道我的意思。” 说完,燕无意抬头,笑容肆意地看着商练:“今天我来送金槛,你不会告诉六哥吧?他最近可看我看得紧。” 商练还是那副表情,他低头看了看燕无意放在金槛肩膀上的手,眉头皱了皱,这时金槛回了头,视线对上,商练似乎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放心。” 其实燕无意的话,不仅商练听不懂,殷篱也不知他们两个在说什么。 燕无意……殷篱不打算问,便扭头去看金槛:“你与他有什么约定吗?” 金槛看了商练一眼,神情多有戒备,只说了句:“是第二枚锦囊。” 殷篱便懂了。 金槛抬头去看燕无意,欲言又止,脸上神情几经变换,最后,他只是朝燕无意行了一礼,深深地压下了脊背。 燕无意急忙托起。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金槛与殷篱之间无须多谈,他们彼此之间已经深谙对方的心意了,再多不舍,总要告别。 而这一去,便代表着涅槃重生。 临走时,金槛看向商练:“师父,我回来之前,帮我照顾好阿篱姐姐。” “放心。”商练言简意赅,但语气让人安心。 金槛点了点头,上前轻轻抱了殷篱一下,在殷篱没有反应过来之前,金槛离开她的怀抱,转身牵马下山。 殷篱望着金槛的背影,云层破开,天光乍现,雾气已消散。 那是一条康庄大路。 她忽然笑了笑,转身回了亭子里,在石桌旁坐下,伸手抚在琴弦上。 走到山脚的金槛,听到身后远远飘来的离亭燕。 她转过头,明亮的双眸露出点点笑意,那笑意透出几分怅然。 “燕世子大抵是没有遗憾了。”她又觉得这样有些不近人情。 对燕世子,她是敬重的,可心底里,她又记得燕无意曾经的纵容。 这世间的男人都太虚伪了,不足信,不该信。 但最终,她也会利用这样的虚伪。 金槛离京了,她要带着殷篱的希望,带着千军万马闯回来。 在此之前。 “阿篱姐姐,你可一定要等我啊!”
第六十八章 苦厄 阿蛮死了。 是从皇城上跳下摔死的。 在群臣进出皇宫的永宁门, 那日的黄昏。 那日的黄昏非常好看,泼墨的远山,卷着层层叠叠的赤金色,雁归巢, 从天际划出美丽的弧线。 世界那么安静, 没有一丝吵闹。 事情发生在金槛离京后的第七天。 ** 安阳城接连几日的阴雨连绵, 连呼吸都是潮湿的。 金色的屋檐下织着细密的水帘,雨滴声消弭了身心的疲惫,院中洒扫的宫女不用忙碌,都坐在杌子上支着下巴, 在廊下打着瞌睡。 阿蛮像往常一样出门,刚跨出门槛, 花音就将纸伞撑开递给她, 小声说着:“还下着雨,姐姐要不明日再去取药吧, 娘娘的药还够吃几日。” 春风卷着细雨, 落在脸上冰冰凉凉的,阿蛮接过伞挡了挡,回头笑说:“不用,这雨一看就不知什么时候停, 我快去快回, 不打紧。” 花音刚要张口说什么, 阿蛮已经跑下台阶,回身对她摆摆手,又像刚想起什么, 嘱咐她道:“荣王殿下刚离京, 娘娘心情不好, 你说点笑话给娘娘逗逗闷子,她可爱听你说话了!” 花音笑得不好意思:“哪有,娘娘最喜欢姐姐你!” 阿蛮嗔了她一眼,转身步入雨幕中。 那条路她走过无数次,甚至闭着眼睛都能准确无误地到达。 但今天她总觉得心里有些不踏实,好像要发生什么似的,雨下得不大,路上少有人经过,她握着伞柄,脚步不由得加快许多。 记忆是在何处断裂的,阿蛮已经忘了,她只记得后颈一疼,手中的伞在身旁摔落,溅起的雨滴打在脸上,她的眼前一片模糊。 “是她吗?” “是,快点抬走吧,一会儿该来人了。” 阿蛮醒来时,眼前是暗的。 她闻到一股木头烧焦的味道,混杂着呛鼻的烟灰味,背后很扎,她挣扎了一下,才发现自己靠在柴垛上,浑身都已湿透。 阿蛮心中陡然升起莫大的恐慌,那种恐慌感让她全身的血液倒流,隐藏在记忆中的恐惧扑面而来,她想抓着胸口的衣服起身,却发现自己全身都软绵绵的,无法动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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