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 这世上根本没什么可以致人遗忘的药。 如果有, 在古籍药典上岂会只有寥寥数语? 这不过是宋声跟李鸷开的一个小玩笑而已。 而李鸷之所以选择相信,无非是因为这个虚构出来的药, 是他心中最为迫切的愿望。 宋声很懂那种感觉, 在午夜梦回时后悔,伸手怎么都抓不见他拼命想抓到的东西,只能满头大汗瞪着眼睛看着虚无的黑暗,在揪心的疼痛中懊悔为什么不能重来一次。 人活着便有遗憾, 人有遗憾便想挽回, 这是人性的弱点, 连李鸷也逃脱不掉。 宋声利用冯振让李鸷自己去寻找那个不存在的药,他甚至不害怕李鸷知道他与冯振之间的勾连。 在李鸷眼里,宋声始终是那个想要弥补殷篱、原意为了殷篱抛弃一切的好哥哥, 所以李鸷只会认为, 这一切都是宋声为了让殷篱毫无负担地活下去而去布置的。 宋声以身为药引, 向冯振追问致人遗忘的药,故意激怒李鸷,让他杀了自己,逼迫殷篱喝下解药,凡此种种,全在宋声的掌控之中。 李鸷自以为掌控一切,却不知这局棋的主角不是宋声,不是殷篱,而是李鸷自己。 宋声达到了两个目的,他解开了殷篱身体里的一萼红,也成功地让李鸷对殷篱放松警惕。 只有这两个目的全部达到,殷篱才能凭借着他留下的锦囊沉寂蛰伏下来,慢慢捡起手中的棋子继续下完这场残局。 李鸷不会知道,宋声临死之前抓着殷篱还多说了三个字。 他说:“对不起。” 宋声连同殷篱一起骗了,他把她丢在了这个残酷的地方,自己先走了,就像当年一样。 他用着自私的方式守护殷篱,不管她那一刻有多痛苦,他强迫她一定要承受住,用自己的性命相要挟。 他们的宿命仿佛注定了要与对方背道而驰。 宋声走时,眼里还有浓浓的歉意和不舍,殷篱哭了很久,眼泪已经干了,李鸷在一旁问她“恨不恨我”,其实殷篱一个字都没听见。 她只是想起身边一个个离开的人,每一个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告诉她应该好好活着,那怎么才算好呢?殷篱不知道,她只知道她唯一能做到的就是活。 如果阿兄在忍受这样的痛苦之后依然能做到坚持下去,那她殷篱凭什么做不到? 她想,她从前也许是把自己看得太重了,在经历了背叛和欺骗之后,殷篱只要跟李鸷触碰都会感觉到恶心,那种自心底萌生的抵触让她无法为自己的处境找到合适的解释,任何解释都显得苍白。 她厌恶李鸷,也厌恶妥协于李鸷的自己。 可一旦殷篱不把自己看得那么重要之后,她发现自己的痛苦也一应减少了。 前半辈子,宋声为她而活,他为她被践碎自尊,成为一个残缺的人,为她忍辱负重,忍受蚀骨焚心之痛,到最后千刀万剐而死。 后半辈子,殷篱也可以为宋声而活。 凡是他期望她做到的,她只要做到不就可以了吗? 于是她拆开锦囊,按照宋声的计划,在绝境之中找寻生机。 第一步是萧国公主李问奴。 当年李鸷在江陵造反,在行踪如此隐蔽的情况下,萧国公主李问奴依然与他们一起出现在那里,就说明李问奴深得李鸷信任。 李问奴是跟在先皇身边长大,备受宠爱的公主,学识和眼界都非常人所能比,李鸷能有后来的地位,与李问奴的帮助脱不开关系。 以至于后来李鸷行踪暴露,在客栈遭人行凶被逼坠崖的时候,谁都没有怀疑到李问奴头上。 却不知八面玲珑的李问奴两头周旋,一边跟李鸷筹谋篡位,一边跟三皇子党维持着紧密的联系,当时李鸷已经有九成的把握,他手中的筹码足够打进安阳抢夺那个位子了,所以李问奴在权衡利弊之下,放弃了三皇子那个草包。 可是,就在这个紧要关头,李问奴心头忽然萌生出一个不该有的想法。 自古以来,男人龙权乃天授,皇子登基,兄弟即位,是亘古不变的轮回,谁能破坏这样的规则? 可规则又是谁定的呢? 如果李鸷死了,剩下那些不堪大用的废物,有谁能登顶?大盛总要有人继承,她李问奴就不能收拢三皇子和李鸷的势力取而代之吗? 公主又怎么了?公主不是皇家血脉吗? 李问奴心中的火苗只是小小地冒了个头,就足够她全身都充斥火热了,无人不喜欢权力,尤其是自己伸手就能碰见的时候。 曾经没有这个选择,她便安安分分地做着这个公主。 如今有了选择的余地,谁又愿意退一步呢? 在李鸷没能发兵且不能卸磨杀驴的时候,李问奴动手的时间非常绝妙,在李鸷最放松警惕的时候,李问奴派了人去追杀他,她甚至也给自己留好了退路,派出的人都是心腹辗转几手去买的凶,就算被抓到了也绝不会暴露李问奴的行迹。 这些专门经过暗杀训练的死士,要杀一个无人保护的男人不是什么难题。 李问奴甚至已经准备好接下李鸷留下的烂摊子了。 可是计划失败了。 李鸷不知是走了什么狗屎运,掉下悬崖摔断腿了竟然也能活下来。 当李问奴事后得知是殷篱拼死拼活把李鸷救下来的时候,她真恨不得把殷篱大卸八块。 蠢女人!只会坏人好事的蠢女人! 可是无论李问奴怎么在心底咆哮,失败了就是失败了。 可恼恨归恼恨,当李问奴知道自己再没有这样的机会了,也就放下了心中的执念。毕竟李鸷痊愈回来之后就发兵了,如果李问奴再动手的话,难保这次李鸷不会怀疑上自己。 刚刚冒头的野心就这样被扼杀在摇篮里,李问奴秘密处理了与三皇子的往来书信,把秘密烂在肚子里,打算乘着李鸷的东风安安心心做她的萧国公主。 她却没想到,还会有书信落在宋声手中,更没想到六年后,是她曾恨死的殷篱拿着这些秘密逼迫她做事。 真是人活岁数大了,什么都能遇见。 李问奴在心情平复之后就坦然接受了这个局面。 与其说有一部分是被逼无奈,倒不如说殷篱反而唤醒了她死去的野心。 她一直以为殷篱是个弱小娇气又见识短浅的女人,菟丝花一样,只能依附于树木枝干之上,这辈子只能当一朵娇花任李鸷赏玩了。 她也认定自己在殷篱眼中不过是个抢男人的坏女人。 她想她们也许都搞错了。 这世上有不甘平凡,也有奋起反抗,只要是人,谁没点儿争强斗胜的心呢?谁没点脾气呢?谁又愿意自甘人下呢? 是时代和境遇让她们想要达到任何目的都变得艰难,却不代表不能想,不能做。 当荣王的人找上她时,看着殷篱手中的筹码,李问奴心中的那团火更加热烈了。 她终于知道,这五年殷篱之所以按兵不动不是因为她拿李鸷没有办法,而是因为她在等待一个时机。 她在等李玉鞍长大。 李问奴不想扶持任何人登基,可是如果这个人是李玉鞍,李问奴却愿意试一试。 原因无他,有意思罢了。 三月末,公主大婚,宫中的妃子也有机会前去恭贺。 可惜西凉战事吃紧,戚横云屡战屡败,李鸷没有太多兴致,去公主府露了一面便回宫了。 “我倒是不知,戚将军怎么会站在你这边,李鸷一手提拔他,将来戚将军的官只会越做越大,他没必要为了荣王殿下冒这么大风险吧?” 李问奴凤冠霞帔坐在床头上,认真地欣赏着指尖新染的丹蔻,外面吹吹打打,热闹非凡,隔着很远能听到前院酒席上纷乱的声音。 殷篱看着李问奴房间里摆放的珍宝,漫不经心地道:“你也说是将来,他的将来是在李鸷手中还是新君手中也未可知啊。” 李问奴一怔,放下手看着殷篱:“好姐姐,我皇兄也才三十三岁,离驾崩可还早着呢!” “但他可是三十三岁还没有儿子。”殷篱摸了摸盆栽里长势很好的三色堇,轻挑的语气让李问奴心头一缩。 她压低了声音:“没有儿子,也可以再生啊,木筠晚肚子里不是还有一个吗?” 殷篱笑着转过头:“可惜就可惜在,不论是谁肚子里生出了皇子,你那个好皇兄都会拱手送到我手上。” 李问奴怔住,脸上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良久之后才捂着肚子笑开:“哈哈哈哈……这竟是皇兄能做出来的事?我真是没想到,想不到他也是个性情中人啊,原来是我看走眼了。” “谁能猜透男人的心思。”殷篱不冷不热地说了一句。 李问奴点了点头,因她刚才的话,对这边的胜算又增添了一份信心,她谨慎地看向殷篱,嘱咐道:“现在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只要荣王有机会出京,一切就尽在我们手掌之中,在此之前,你可千万不要出什么岔子,本宫的身家性命都交到你手上了!” 殷篱笑了笑:“那是自然。”
第六十七章 离 刚进四月, 天气渐暖,连拂面的风都变得和煦许多。 如是往年的四月,安阳城内城外的名寺古观,高台楼阁, 怕是早就挤满了赏景踏青的人。 身处天子脚下, 一砸一个世家贵子, 吃喝享乐,那是绝不会落于人后的。 今年却不一样。 富贵人家连个大点的喜事都不敢办,都是在避风头,害怕什么时候一个不小心就触怒了天颜。 虎门关失守了, 到四月初,飞来的军报上清楚地写着, 大盛已失二州七城。 原定的三月春猎早已取消, 西凉战事频频受挫,让李鸷焦头烂额, 他不好过, 朝臣的日子也不好过,从年初到现在,整个安阳城都笼罩在一层阴影之下,更有甚者, 民间竟然出现了不好的传言。 说李鸷弑父杀凶, 天理难容, 老天爷要收回他的皇权。 谣言是从市井里传出来的,到李鸷耳朵里,又是添油加醋又是煽风点火, 李鸷勃然大怒, 为此杀了一批关了一批, 朝臣百姓都感觉到那种风声鹤唳的压迫感。 虎门关周边两城的守备军早已经增兵过去,但这次西凉敌军像是早有准备,来势汹汹,纵观大盛如今有谁可与西凉铁骑争锋匹敌的,想来想去,也就只有远在江南的靖江王了。 李鸷起初不想用他,一是因为他本就忌惮这个有从龙之功的外姓王,可如今虎门关已经失守,再这样保守下去,等到西凉冲破了涵云山这道天然屏障,再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下旨之前,李鸷召燕无意进宫,在宣承殿里待了两个多时辰,第二日李鸷便下旨让靖江王赶往西凉边境,只不过靖江王带的兵则全部留在靖江。 靖江终究是远水救不了近火,李鸷又调遣了三路兵马就近支援涵云山前的岐县,这次李玉鞍再次领命出征,李鸷没有像上次一样直接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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