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隐如此宽慰我,我虽然心下余惊未散,但也不想她继续担心我,勉力一笑。 如此过了半年,有一日阿隐神神秘秘说要带我去一个地方,她蒙住我的眼睛,我被她牵着手,一路走过许多地方,我听见水声潺潺,闻见李子的香气,我其实已经知道是哪里了。 阿隐将我眼前的布扯了下来,我们两个就站在李子林另一端的入口上,映入我眼帘的是一座石门,阿隐抬起我的手按下去,石门缓缓打开,我们来到一间密室,就是这间。 阿隐看我每日担惊受怕,居然秘密地为我修建了一个密室,她告诉我,若是我害怕,就躲到这里来,这里是我和她的小小天地,除了我和她,没有人会知道这里,坏人也进不来。 我和阿隐当日大概都没想到,这个密室远不是我和她的小小天地,它成了安家十几口冤魂停留的地方,不是密室,原来是墓室。 我忘记了我是关东闻氏的子孙,但关东闻氏不会忘记,他们里面不缺一个我这样的人,属于皇太女的皇位也轮不到我去继承,可是他们找到了我,说他们需要我。 我不需要他们,我只需要阿隐。 于是他们搞垮安家,逼得安家十几口人上吊自杀,阿隐差点疯了,我带着她给安家十几口人收尸,并且毫无底气地安慰她一切都会好的。 一切怎么可能会好呢,阿隐因为我,变成了一个无父无母无家可归的孤儿啊,阿隐打了我一巴掌,她含着泪,泪却迟迟滴不到地上,在第二天早上消失不见。 我找她,我在整个清然找她,我几乎将整个清然都翻了一遍,但我没有找到她。 阿隐,我的妻主,承诺要与我白头偕老长相厮守的她,不见了。 我回到西南的十万大山里,才明白他们需要的是怎样的我,一个坚不可摧,随时为了关东闻氏的大业牺牲的我。 我的武功出类拔萃,没有人比得上我,只有我才能将关东闻氏独独为男子创立的剑法练得炉火纯青。 功法大成之日,我又跑了。 这一次我找到了阿隐,我开始以为是上天垂怜,八方神明听我祈祷,后来才知道,是地府之门大开,恶鬼向我奔涌而来。 她收了两个徒弟,闭门不见我,我就站在院子门口,第一天下了很大的雨,第二天下起雪来,那个小徒弟由大徒弟带着在院子里堆雪人,小徒弟不怎么看外面,她的眼睛里只有那个雪人,她真可爱啊,反倒是大徒弟频频看我,似乎是在想师父怎么还不心软。 以前阿隐特别容易心软,我但凡惹她生气,哄两句就好了,说起来,我也不常惹阿隐生气。但如今的她铁石心肠,却也没舍得我在外面冻死。 我当时冻死了就好了,不用给安隐和安安、琼诗带去无妄之灾,时至今日,我依旧心怀愧疚。 我扬起来一阵沙尘,蒙住了所有人的人生,黯淡无光,弥补不了。 我以为,只要我足够努力,我和阿隐就能重新开始,我们纵使有灰暗的过去,但来日之路总是光明灿烂的,只要有时间,只要有时间。 但阿隐被杀了,天底下有的是具有通天彻地之能的人,可人死了就是死了,没有人能起死回生,阿隐再也不会原谅我了,我也再也见不到阿隐了。 谁杀阿隐,我心里一清二楚,他们就是要断绝我心里的所有念想,变成他们的工具,为此他们搞垮安家,为此他们杀我视若珍宝的阿隐。 为此他们又动了我的女儿,我与阿隐的女儿,阿隐都没有见过她,她长得特别可爱,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 但我把她弄丢了。 我一刻也没有放弃过找她,直到我去刺杀安南王池青道,池青道派了人出来查我,忘衍,她的新名字,她大概还记得她有个好听的名字,是她母亲很早很早告诉她父亲的。 安思元,天生聪慧,坚守初心,未来必能承继安家的大业。 我找到她了,也活不下去了。 我知道,关东闻氏的人不择手段,杀人如麻,要我尽快解决池青道的信来了一封又一封,其中还夹杂着什么关东关西闻天下的只字片语。 几十年前,关西闻氏夺得凌云的江山,天下戏言,坊间也童言无忌,但他们以此句鞭策自己,迟早要将凌云的天下夺回来,但那都已经和我没什么关系了。 我想要的从来都不是凌云的江山,我想要的只是我和安隐的一方小小天地。 阿隐死的时候我也死了,从此这世间还有安南行夜,却再也没有那个与安隐并肩的长夜了。 我与阿隐的名字一同消弭。 行夜只是关东闻氏的杀人工具,他们已经将我牢牢掌握在手里,他们用实际行动告诉我,亲近我的,我在乎的,最后都没有好下场。 安家是,安隐是,思元是,就连雀安安和所琼诗都是。 他们妄想用他们那双脏手去碰我的思元,我势单力薄,独步天下的武功又有什么用,还不是想留的一个也留不住。 我要为思元打算,为她留下最后一点东西,我还要借助池青道的刀,去杀关东闻氏。 思元,应该可以原谅我了吧。 我没得到阿隐的原谅,自然也不奢望思元的原谅。 可是我还是想要与阿隐葬在一起,以长夜安隐的名字。 思元,从前你母亲出门,也喜欢为我带一枝花回来,往往开得正好,她不常出远门,她说她舍不得我,也不想给我看枯花。 原谅我给你的是枯败的花,那就祝你从此以后在安南王府,所见皆是繁花。 你的澜园,装扮得很漂亮。 我对不起安家和阿隐,也对不起思元,更加对不起安安和琼诗,她们本该有更好的路要走的。 安家能够尽收江南水运,阿隐能够快乐无忧长命百岁,思元应该在父母疼爱下平安快乐地长大,而安安和琼诗,一个是难得的调毒奇才,一个是举世闻名的制香天才,她们本该是一对双壁。 她们的人生因为我而支离破碎。 我想守护的人,到头来,一个也没保住。 长夜绝笔。
第四十四章 信是由律雁拿着的, 不过两张信纸,就说完了好多人的一生。 长夜实际上就是行夜,更是关东闻氏的子孙。 池青道回给他们的信里, 除了叮嘱他们要小心行事之外,也告诉了他们一些有关于关东闻氏的事情,池青道现下就在西南。 凭借着长夜的这封绝笔, 很多谜题都可以解开了,就连律雁一直苦苦所求的真相, 也以这样的一种方式展现在他的面前。 但他不能接受! 他拿着信的双手一直抖得很厉害,不到一会儿泪水就已经决堤,大颗大颗地砸到信纸上。 信上已经有了大团大团墨晕开的痕迹,想必长夜写到伤心处的时候也落了不少泪,他痛入骨髓, 眼泪无关紧要,但时过境迁, 还是停不下来。 而今律雁的眼泪也滴到信纸上,两份痛苦几乎重合, 就汇在这两张薄薄的信纸上。 他不能接受,他不能接受他苦苦寻求到的真相,所琼诗死去的真相竟是这样的,就因为他们你死我活的争斗, 就因为要威胁长夜, 仅仅就因为如此。 仅仅二字的上面背负着一整个家族和两个毫无关联的人的人命,人命在这中间,黯然如草芥, 死去的不是活生生的人, 仅仅是工具。 平平无奇, 不过是工具。 可那是律雁生死与共的妻主啊,是这天底下绝无仅有的制香天才,只要人们还用着她的香就会一直记得她,明明还有这么多人念着她,怎么就成了那些人眼中随随便便一杀了之的草芥。 律雁又怎么甘心他的妻主就要因为这样而死去,他们之间还有岁岁年年,永永远远。 他不能够忍受,那是一份要将心剜出来才能平息的疼痛,律雁一拳打在了旁边的墙壁上,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抵消他的心头之恨。 他还要再打第二拳,却被人拦住了,安五拉住他的胳膊不松手,“你疯了。” 安五是习武之人,律雁拧不过她,他将手放下来,任由安五给他的手包扎,也许池青道早已预料到会有今日,他此时不得不承认池青道的安排是对的。 要不是安五在他身边,他当真能将自己的这一条手臂打废,人心痛到极处,只有身体上的痛苦能够减弱。 安五一边为律雁包扎,一边时不时地抬头去瞧他,她想要安慰律雁,却又欲言又止,她根本不知道律雁的痛苦,她跟律雁从一开始就站在完全不同的天地里。 她去说,只是悄悄地将律雁心上已经撕裂的口子扯得更大罢了,成全的也不过是她。 何况她现在之所以痛苦,不是因为她明白律雁,仅仅只是因为,律雁痛苦,所以她痛苦。 “找找看,还有没有别的线索吧。”律雁的嗓子哑得出奇,他明明没有哭,却仿佛早已经在胸膛里嘶吼千遍万遍。 长夜眼前有安隐死之前的样子,律雁眼前何尝没有。 他还有那些不甘心,不甘心永生永世就这样转瞬成云烟。 他突然想起,所琼诗那些没有来得及告诉他的话里,是不是也有无尽的不甘心。 他不甘心,所琼诗也不甘心。 安五的心思根本没有在找线索上面,她还是时不时地去瞧一眼律雁,生怕他等会儿又做出来将手往墙上砸的动作,故此格外小心警惕。 律雁倒是查看得很认真,明明外面的岩壁上面都能渗出明水来,而这墓室里的墙壁却分外干燥,说明当初修建这间密室的人是花了大心思的。 正是甜蜜恩爱的好时候,送给自己夫郎的东西怎么能不用心。 但是这间密室的四面墙都不一样,由门口进来正对着的那面墙上是百花齐放图,再到右侧的墙壁上,是映日荷花图,再到门口的这面墙壁,菊花蔓延过门框,紫的黄的绿的全有,别开生面,最后是左侧的墙壁,梅花傲立雪中。 安隐居然将一年四季都放在了这间密室里!刚才他们一心只在那正中央的棺木上面,居然都没有注意到这些墙壁上的图画。 刚刚律雁一拳打的正是正对着的那面墙壁,也就是百花齐放图,律雁打在了一只停在树梢的黄鹂身上,此时,那只黄鹂的身子陷下去了一点点。 绝非人力打成这样四四方方的样子,律雁推测这面墙可能藏有机关。而解开这机关的方法,应该就藏在书架里。 他将书架上的那些书籍画卷都一一拿起来看了,忽然他停在架子的某一层前,这一层上也堆了几本书和几幅画卷,但却有一个地方是空的,空的地方有一道浅浅的痕迹,那是原先这里有一样东西挡住了灰尘所致的。 看这个痕迹长度,律雁拿过旁边的画卷一比,这里原本还有一幅画卷,但是却被长夜拿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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