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子依旧,故人却回不来了,但有这片李子林在,就永远有人记得安家。 安宅里面有冤魂缠身的鬼话,那位婆婆也是不信的,但有人肯信,到底不是一起生活过的,不知道安家是怎样的为人。 流言纷纷停不下来,那就吃一口李子吧。 而今眼前这个人竟说这李子林是他们家的,律雁也不是好惹的,刚想要动作,安五就已经擒住那人拉住他的那只手,用力向外一拧,她仿若眉上凝霜雪那般冷冽:“不如你跟我的剑谈吧。” 安五用的力不大,但收拾眼前这人已经绰绰有余,剑挂在她的腰上,什么样的人这年头才会随身带着剑,只有那些喜欢行侠仗义的人,很不巧,她显然是行侠仗义里最可能被打的那种人。 “您请您请。”她咧着嘴,唯恐安五不高兴生生将她这条胳膊给掰下来。 欺软怕硬的东西,安五松开手回过头去看律雁,发现他也正盯着自己看,安五慌张地举起手,“我可没有出剑,我只是动手了。” 在安五那浅薄的理解里,出剑和动手是两件事。 律雁能看见,也懒得纠正她,对付这样的人无伤大雅,他径直走到那个家丁面前,道:“回去告诉你们家主人,要是再说这李子林是她家的,我今晚就去暗杀她。” 他说完还瞥了一眼安五腰间的剑,而后才走进李子林中。 安五跟在他后面,也在无声地威胁那个家丁:听见没,暗杀你。 直接吓得那家丁一个平地摔,吃了一嘴的泥。 安五嘴角向上,窜了几步到律雁身边。 律雁的目标很明确,就是那个原本是大河而今只剩下小水沟的嘉庆子河,从李子林进来,朝北一直走,那条小水沟就映入了他们的眼帘。 大河流动的痕迹依旧存在,只是河不在了,律雁跳下河道,想要看看这嘉庆子河究竟有何端倪,结果他听见一声很明显的机关转动的声音,紧接着他脚下的那块地就猛然打开,他掉了下去,快得让人根本来不及反应。 “律雁!”安五高声喊了一句,同时飞身上前,但并没有拉住律雁,反而跟着他一起掉了下去。 下面不知道有多长,律雁也不知道自己一直往下掉了多久,才终于跌到地面上,由于有安五给他撑了一下,所以律雁并没有什么大的损伤,只是手臂膝盖磕破了。 比之律雁,安五因为强行扯住他,整条胳膊都脱臼了,她还能面不改色地点燃身上的火折子去查看律雁的情况。 就只是擦破点皮,没有什么大碍,从这么高的地方跌下来,已经是万幸了。 “还好。”她轻声道,松了一口气。 律雁也想不到她是怎么忍住那胳膊脱臼的痛苦的,他应该说一句不愧是安南王府里最出色的影卫,但他夸不出来。 “你……”律雁欲言又止,他只会制香调毒,对于这胳膊脱臼,他虽知道缘由,但却不会接骨。 见律雁一直盯着自己垂下去的胳膊看,安五将手里的火折子递给律雁,抬手把胳膊给接了回来,从始至终她都一声不吭,只除了额头上渗出来的细密的汗,暴露了她的真实状态。 “没事吧?”律雁担忧地看着她。 她将头上的汗擦掉,浅浅一笑:“没事。” 略微的整理之后,他们才开始打量起这个他们掉下来的地方。 不像是地下天然存在的洞穴,应该是人为修建的密室,他们来时的地方已经距离他们太高,原路返回已经不可能,只能寻找新的出路,既然是个密室,那就应该有别的出口。 周围都是漆黑一片,而且因着深入地下的缘故,未经修整的岩壁都是潮湿的,手放上去,甚至能摸到明水。 走过这个转角,墙上插着火把,安五取下火把用火折子将其点燃,他们眼前果然比先前明亮了许多。 一条狭长的过道,不知道通往何处,安五在前,两人小心谨慎地往前挪动,害怕触动其他机关,直到眼前突然开阔—— 是个巨大的墓室,中间起码停着十几具棺木,数量让人震惊,安五用手中的火把点燃了整个墓室的烛灯。 这些棺木都是用上好的金丝楠木制成的,价值不菲,值得一提的是,还没有封棺,棺盖就放在那些棺木的旁边,律雁探身去看,棺中之人不知道因何缘故,居然一直面色红润,毫无腐化的痕迹,着实让人吃惊,律雁情不自禁地后退了一步,他平生所见居然都比不上眼前这一幕让他惊奇,不止惊奇,而且毛骨悚然。 安五在后面撑住他,挺身往前一看,这些人穿戴恭敬,脖子间都缠绕着白纱,无论男女。 安五拔出剑,用剑挑开一位男子脖颈上的白纱,露出来脖子上的一片痕迹。 吊死的。安五一一验证,发现这些棺木中的人都是吊死的。 律雁忽然停在一具棺木前不动了,棺木里的女子不知道经历了什么竟已面目全非,但她脸上干干净净,嘴唇上鲜红的胭脂就像她还活着一样,头发梳得整整齐齐。 让律雁最后确认的是,她身侧放着的两块玉佩,其中一块,律雁曾经在一个人身上见过。 那人温婉大方,却死状惨烈——安隐。 所琼诗曾经告诉过他,安隐死之后,她是第一个见到安隐死状的人,第二个是长夜。 长夜被安隐打发到了山下的镇子上买东西,回来的时候就看见院门打开着,他本能地往安隐的房间跑,看见的就是所琼诗通红的眼眶,和地上的安隐。 像隔了一生一世那么远,眼前人就在眼前,却也不在眼前。 长夜悲恸大哭,声嘶力竭到最后说不出来话,那是所琼诗听见的最心痛的声音,她不知道师父和长夜有何瓜葛,但她的悲痛及不上长夜。 长夜抱着安隐的尸体,额头抵额头地与她靠在一起,第二日,长夜与安隐的尸骨均失去踪影,所琼诗遍寻不得。 没想到如今安隐的尸骨居然出现在了这里,那其余的这些人岂不就是当年吊死的安家人。 那将安家这十几口人连同被人残忍杀害的安隐放到这里的,会是长夜吗?引他们来此的也是长夜吗? 围绕着长夜一下子出现的这诸多谜题乱了律雁的心,他心里一下子乱糟糟的,根本找不到方向。 反倒是安五在墓室里面四处查看,这墓室里除了这十几具棺材,旁边还摆着一个高高大大的书架,书架上放了不少书籍画卷,都落灰严重。 安五将目光重新放到那棺材里的尸骨上面,安家的人死了十几年了,还能保存得如此完整,她心里隐隐有一个猜测,直到她不顾冒犯,以袖子裹手去使一具尸体张开嘴,她才笃定了这个猜测。 但那个人本不应该跟这里有任何关联。 心里乱糟糟的律雁看见安五的动作也靠了过来,他提不起精神地问:“怎么了?” “听闻安南行夜杀人从来不要钱财,只取夜明珠,一次能拿得出十几颗夜明珠的人,应该就只有行夜了吧。” 每一具尸体的口中都含有一颗夜明珠,也许正是因为这颗夜明珠,他们的尸身才一直都没有腐坏,但是远在江南的安家怎么会跟安南的杀手行夜扯上关系。 律雁的脑子里一时之间涌上很多他先前未曾顾及到的细节——安南行夜向来行踪不定又武功高强,天下快剑,无人能出其右,那个带头要烧死他的人也说,前几年来到安宅的那个人武功高强,三十多个人都没有捉住他。 但仅凭这一条和夜明珠就和行夜对上,还是远远不够,他们得发现行夜和安家人内里的关联。 如果是行夜引他们来此,律雁转头忽然因为自己心中的想法停住了。 如果是行夜引他们来此,引他们来此的是长夜吗? 律雁几乎因为心中两句话的重合而呆住,不止行夜与安家人毫无关系,他跟长夜也应该毫无关系。 可是他也不会武功,如果看不出长夜会武功的话,也很合理,可是是什么让一个在其他人眼里看起来虚弱不堪的人摇身一变变成了江湖上人尽皆知的杀手。 长夜是安家为安隐找来的童养夫,与安隐成亲之后又伙同外人将安家搞垮,他应该很喜欢安隐,但他做出这样的事情,几乎是直接导致安家惨剧的元凶,安隐自然不会再原谅他。 他卑微地一路寻到安隐所在的地方,什么也不求,不求安隐原谅,不求安隐再爱他,只求安隐能让他留下来照顾她的起居,做个打扫庭院的奴仆。 安隐横死之后,他带着安隐的尸骨一路回到江南清然,将安隐的尸骨也放在了这里。 长夜安隐,多所饶益,最后竟都没有实现,他也就弃了长夜这个名字,改名换姓,叫做行夜。 可这其中还横亘着一个国姓——闻。 长夜原本姓闻。 “律雁,你过来看。”安五又站到了安隐的那副棺木前。 安隐双手交叠放在胸前,而在她交握的手掌下面压着一封信,信封上写有缘人亲启。
第四十三章 提笔写信之时, 阿隐就在我眼前,她是我见过的这世间最好最美的女子,如今也是, 此心不改。 无人知我见到阿隐变成这副模样有多痛,痛入骨髓,但阿隐死时想必比我更痛, 她死了。 直到我提笔写到这里,我才相信她死了。 我与阿隐之间有过许多快乐的时光, 遇见她的那年我八岁,是安家主从外面将我捡回去的,阿隐生得好看,人人见了她都欢喜,自然也人人都想要为自己的儿郎谋这样一位好妻主, 阿隐是安家唯一的嫡女,身份尊贵, 自小嚷着要与安家结个娃娃亲的都数不胜数,但那些人安家主一个都没同意。 安家主眼光毒辣, 那些人之中不乏有身世样貌都好的儿郎,安家主却一个都不喜欢。 她说她要让阿隐娶我,我以为他是发现了我对阿隐的企图,我寄人篱下, 生怕家主对我心生厌恶, 要将我赶出去,谎称不敢。 其实我的心迹已然显露出来,不是不能, 而是不敢。 阿隐那样的人, 我纵使想要嫁给她, 但也明白我与她之间那难以跨越的鸿沟,深得我甚至看不见自己。 家主说她看得出来我喜欢阿隐,她也愿意让阿隐娶我,我不信,却由不得我不信了,自此之后我改名长夜,长夜安隐,多所饶益。 我跟阿隐百年之后,以此两名合葬,必将成为当世的美谈,我早已不记得我姓闻,名景行,是关东闻氏的子孙了。 成亲之后我与阿隐相扶相持,但我却时常梦魇,往往在与阿隐同床共枕的时候冷汗频频,高声嚷叫着醒来,我睡不好,累得阿隐也睡不好。 阿隐很担忧我,问起我,我却说不出什么缘由,我告诉她,我总是梦见有坏人想要将我从她身边带走。 阿隐笑起来,并且一再答应她是不会离开我的,她还要与我白头偕老的,要是有坏人来,她必定挡在我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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