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带着妹妹迎了上去,就见帘子一掀,明裕下来了,身上也是湿透了,头发都湿哒哒地往下掉水,明淑连忙上前给他打伞。 明月站在一旁,等两人打了招呼,这才道:“二表哥,你没伤着吧?” 明裕摇摇头,拿帕子擦了擦头上的水,示意身后的车厢里边,道:“谢表哥受伤了,现下倒是不好下马车,得直接去长丰园。” 明月连连点头,握着伞柄,正要往后退着让路。 车帘忽然就叫人掀开了,赵全福打车里探出头来,左右看道:“姑娘,姑娘?” 这黑灯瞎火的,还下着雨,雨声都糊耳朵,点着灯笼也瞧不见人,明月却晓得他是在唤自己,连忙哎了一声。 赵全福这才看向她,笑道:“三爷伤着了,不好同姑娘讲话,现下要去安置了。” 明月连声道:“好好好,伤的重不重呀?” 赵全福叹道:“您要是问奴才,奴才肯定讲重了,您等会再来问三爷,三爷又答不一样的话了。” 明月听得笑了笑,很想上去看看他,又怕他在车上呆久了难受,脚下不停地让到了一边,让了路,道:“快去吧,别在路上耽误了。” 赵全福点点头,进了车架叫马夫赶车了。 谢琅玉的车架走了,明淑便陪着明裕回了自个的院子里换衣裳,明月在垂花门前站了会,便独自回了老夫人的院子里,没一会,一大家子就聚到老夫人的荣安堂里来了。 屋里点了小儿臂粗的蜡烛,照得屋里亮堂堂的,丫鬟们安静地站在角落里,桌上的菜冒着热气,一桌人围着坐着,这个要喝茶,那个要搁手炉,热闹极了。 老夫人笑眯眯地坐在主位,她就爱这热闹景象,看了好一会,才嗔怪地问起明正谦白日里到底是怎么了,“一整日也不传个消息来,那外头那么大的动静,家里又没个管事的,几个姑娘都吓着了。” 几个小娘子一整日都没好好吃饭,两个妹妹现下都狼吞虎咽的,闻言连连点头,明月还惦记着谢琅玉,食不知味的,勉强吃了两口便安静地听着几人讲话。 明正谦正要讲话,下人们便端了一锅姜汤来,谢氏连忙叫几个淋了雨水的来喝。 明正谦喝了姜汤,浑身暖洋洋的,这才有心力讲白日的事情,拿着筷子道:“原本遣了人回来的,怕是叫人路上拦了,娘你是不晓得,今个平和街一条街都乱了。” 明正谦边讲边叫人去问问,那几个下人夜里何时回来的。 老夫人点点头,又叫人给他盛了碗热汤,“这到底是什么状况啊?还有那隔壁的,那家里不是同你一个衙门的吗,也不沾盐务啊,怎么也一齐抓了……” 明正谦沉吟一会,捡了能讲的讲了,“这次真是猝不及防,连着查了上一辈的……本来上边传了消息,抄家补足其中亏空便好,不晓得怎么就变了,二十几家,大几百口人,全下了大狱……在苏州还不能审,全都要送到京城去……” 明月拨着碗里的丸子,连忙问道:“钟家呢,钟家昨日就抄了,今个难不成又抄了一遍?” 明正谦解释道:“钟家倒是没事,昨个抄的几家都没事,今个像是一下来阵仗了,哎呀,怪得很。” 明月问起隔壁的,“那周家姐姐呢,她们女眷也要一齐去吗?” 明正谦叹了口气,没讲多的,只道:“一齐的,都得去京城……这事情突然,乘风怕是养伤的时间都没有,过几日便要押解这些人回京城了。” 明月吃了口丸子,心里也难受起来,好在她早早就做好准备了,自个也想明白了,谢琅玉总得回去京城的,不由又问起谢琅玉的伤势来,“不晓得表哥是怎么受伤的,严不严重?” 明正谦吃了口小菜,叫丫鬟那些热酒来,边道:“乘风在衙里坐镇……意外受的伤,腰上老长一条口子……人都抓起来了……城里处处生乱,我今个调了一整日的兵,忙得脚不着地……有不少浑水摸鱼的,抢了财物,苦主也告到衙门里来……” 明月听得抿了抿唇。 老夫人敏锐道:“今个你是不当值的,怎么把你叫去了?” 明正谦倒是很淡定,摆了摆手,低声道:“乘风使人来传我去的……乘风消息灵通,上头怕是要把我这位子动一动,这也三年了,到了年份了……就是不晓得往哪动,我上头那几个,也没听见升调的消息……” 老夫人闻言,面上不由露出几分喜色,笃定道:“指不定就不在这苏州城了,你这个同知,再往上走就是这片江南了。” 明娇插了个嘴,道:“指不定要把爹爹调到京城里,做个京官呢!” 屋里人都乐了,谢氏见明娇这样,不由轻轻打了她一下,好笑道:“你真是比谁胃口都大。” 明月也忍不住笑,心想,若是舅舅能调去京城,那真是太好了,一家子都能在一起。 明月又想起了什么,看着谢氏,问道:“表哥伤的严重吗?还要舅母你急急地便去了。” 谢氏放下碗道:“乘风受伤了,好好养着该没什么大事,我去的时候,带了大夫的,怕他在府外无人照料,这才要他回府上来的……” 谢氏见老夫人没露出反对的意思,悄悄松了口气,继续道:“……就是那赵侯夫人,她怕是小产了……” 谢氏讲到后面压了压声音,接着道:“我去照顾了,在城里找了专门的大夫,这才废了一日的功夫,我哪里好丢手……” 几个女郎都有些唏嘘,这倒是比什么抄家离女郎们更近了。 谢氏讲完就摆手,示意几人不要在外边提起,问起白日里的事情来,“我听人讲,像是有人来撞门了?这,这同我们家没关系的呀,怎么撞我们家的门了?” 老夫人解释了几句,继续道:“估摸着是故意的,不晓得是为甚,门栓都要撞断了,满屋子的女眷吓得够呛。” 明正谦没想到家里还遭了这事,心里后怕的很,不由道:“怕是为着乘风来的,我明个找他讲了,看他晓不晓得……还得去衙门里告状,真是疯了不成,清清白白的人家,故意来撞我家的门,恐吓家中的女眷,告到京城也是有理的!强龙还不压地头蛇呢……” 谢氏心有余悸,饭都吃不下了,不住地捏着娇姐儿的手脚,边道:“你现下讲这些有什么用!夜里写了状子告上去才有用,简直是欺人太甚!指不定瞧见了家里没有郎君,故意来的罢!” 明正谦叫她一吼就气弱了,讪讪一笑道:“我得同乘风先通个气嘛……我怀疑,是不是为了京里那回事……” 谢氏这下也都沉默了,同京里有关,那真是不好随意插手。 一桌吃到最后,桌上的菜吃了大半,剩下一些残羹冷炙,几个女郎都困了,怏怏地窝在椅子上,大人们喝着酒,还在聊白日里抄家的事情。 谢氏还握着筷子,心里戚戚,“那周家的,就在咱们隔壁呢,听闻家里不过几月的稚子都关在牢里了,这样的天气,要如何熬过去啊……” 明正谦则讲起了哪家富的流油,实在是贪的多,一个库房可以填补几家的空缺…… 明月安静地听着,见吃得差不多了,便低声叫人去厨房提了食盒,待几人吃好喝好,踏着夜色回了院子里,已经快是戌时末了。 外头还在下雨,明月向老夫人知会过后,便提着食盒,去了谢琅玉的院子。 翡翠给明月打着伞,一手提着灯笼,灯笼也找不远,实在看不清脚下,便叫明月慢点走,叹道:“也不急着这一会,这路上多滑呀。” 翡翠这样讲着,自己倒是滑了一下,叫明月一把扶住了,明月吓了一跳,同翡翠笑了半天,于是也不急着走了,两人慢慢来了长丰园。 长丰园里灯火通明,下人们还在收拾,好在明月白日里叫人收拣过了,现下倒也能住人。 赵全福正端着个托盘打屋里出来,一见明月就笑了,道:“哎呀,贴心的姑娘,还送了膳食来了,快快快,进来,咱们三爷真是受罪了,就该来瞧瞧……” 赵全福把托盘递给一旁的小丫鬟,又接了明月手里的食盒,推了门,领着明月进去了。 明月从来没进过谢琅玉的卧房,掀开门口的帘子,里边迎面是一个高大的绣着山海的曲屏风,一旁是垂下来的绣花帘子,拿束带束着,最边上是个漂亮华贵的多宝格。 穿过这些摆设,就见到这房间十分宽大,摆设典雅,角落里点着炉子,最里边是一张拔步床,床上的床帘垂下来,一旁点着蜡烛,照得里边朦朦胧胧的。 明月轻手轻脚地走到榻边,把一侧帘子打起来,挂在挂钩上,外头的光便照进来,明月闻到了那股很浅淡的香味,不由小心翼翼地坐在榻边。 谢琅玉正躺在床上,微微朝外偏着脸,长直的睫毛覆在面上,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身上盖了层薄被。 帐子里昏暗,明月只能隐约看见他的轮廓,额上还缠着绷带,明月沿着他的脸颊看到脖颈,接着是放在身侧的手。他人漂亮,手也生得好看,比明月的大很多。 明月安静地打量着他,看不出他哪儿受伤了。 赵全福已经搬了个小案来,把食盒里的物件拿出来摆好,谢琅玉还安静地躺着,明月见状,不由小声道:“他像是累了,要不别吃了?” 赵全福摆摆手,也小声道:“一整日没吃了。” 接着便叫了一声,“三爷,用些东西吧。” 谢琅玉的睫毛颤了一下,就半睁开了眼睛,他缓缓地眨了一下,就看着枕边绿色的衣摆,接着微微抬了抬脸,就看见了明月。 谢琅玉朝里边偏了偏脸,又闭上了眼睛,笑着嗯了一声,语气懒懒的,他接着把被子往上拉了一下,这才睁开眼睛看着明月,声音有些哑,“什么时辰了?” 明月讲戌时末了,她这么看着谢琅玉的眼睛,谢琅玉也躺着看着她,明月有些不好意思地移开了目光,总觉着他像是没睡醒,但是眼神却很清明了。 明月又看向一旁的小案,赵全福点了蜡烛,轻手轻脚地搁在桌上,桌上几个爽口的小菜,一碗肉粥,一碗藕汤。明月犹豫一会,没叫他用膳,先问伤势,“你伤的严不严重呀?” 谢琅玉讲不严重,赵全福连忙在一旁道:“哪里不严重,腰上划拉好长一条口子,这几日还有的忙,就为了这批人,要赶着回京城了,歇都没日子歇……” 赵全福比划了半个手臂长,龇牙道:“可深了,吓死老奴了,待会还要找个大夫来瞧呢。” 明月听得红了眼睛,很轻地捏了捏手,忽然起身端起了肉粥,又坐回床边,拿勺子舀了,就要喂给谢琅玉。 谢琅玉撑着坐起来了,他里边就穿了件亵衣,很单薄,他把被子提了提,安静地看着明月动作,见她作势要喂,不由道:“我自己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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