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一块浸了水的璞玉,随时都能滑落,摔个粉碎。 俞嫣忽然有一种错觉,好像不小心闯到了禁地。 姜峥手中握着一方擦拭汗渍的雪色帕子,帕子已经快湿透。他将视线从手中这方帕子移开,徐徐抬起一双沾着微醺的眼睛,望向俞嫣。 “出去。”他再一次说。语气平和,甚至眉眼间带着一抹浅笑,是一惯的温润风度,不是命令也不是斥责,用温柔的语气说着坚决的话。 俞嫣快步转身出去,不过她很快又折回来。回来时,她手里捧着一杯温水。她将这杯温水放在姜峥身边,才又离开浴室,独自先回了寝屋。 回去之后,俞嫣没有上榻。房间里空空荡荡,她立在屋子中央有一点茫然。站了一会儿,她去了窗下的软塌上抱膝而坐,下巴轻搭在膝上。已经是下半夜了,夜色为宁静再添一抹沉寂。 过分安静让俞嫣觉得时间仿佛凝固,她支开窗扇,让夜风吹进来,也让悬在窗棱上的风铃偶尔发出些响声陪伴她。 不知过去了多久,姜峥回来了。 推门声让俞嫣立刻抬起眼睛,望向回来的姜峥。他已经拾弄妥帖,换上柔和的夕岚色寝衣。温柔暮霭的色泽晕在他身上,也晕在他眉眼间。风铃声让姜峥望见俞嫣坐在窗下。他缓步朝俞嫣走过来,温润的眉目俊隽濯濯,轩然霞举。 俞嫣缓慢地眨了下眼睛,她望着姜峥逐渐走近,眼前却浮现他轻耷双肩的颓然模样。 “这么晚还没睡?”姜峥走到俞嫣面前,他俯下身来,手搭在俞嫣身侧,无形中将人圈在怀里。他与俞嫣平视,温笑望着她的眼睛,徐徐解释:“以为是侍女才没克制着语气,酿酿不要生气。” 说着,他唇畔漾出一抹浅笑来,将一个极浅极轻的吻落在俞嫣微蹙的眉心。 俞嫣的眉心慢慢舒展开。她微微偏着头,也不言,带着几分思索地细细瞧着姜峥。 姜峥垂眼望着她。她穿着柔红的单薄寝衣,抱膝缩坐在窗下,从窗扇下漏进来的风时不时吹起几许她披在肩上的柔软发丝。 娇小,柔美,干净。 姜峥望着俞嫣皙白的面颊和澄净的眸子,今日金露台的厌戾情绪竟慢慢得到了某种缓解。 与中原人相比,那些夷人实在粗鄙,为了尽地主之谊,今日设宴膳食大多是夷部食物。后来酒水喝得越来越多,歌舞也越来越菲靡。那醉了酒的蛮夷人竟是当众压了舞姬行苟且之事。 姜峥向来忍耐力很强,面带微笑熟视无睹,实则恶心得够呛。一直到回了家,甚至连侍女都不见,自己去了浴室才将今日感受到的种种恶心显露出来。 “还在生气吗?”姜峥温声问。 俞嫣沉默了片刻,才缓缓摇头。 姜峥抬手关了窗,让风铃荡出最后的悦耳脆音。然后他手臂穿过俞嫣屈着的膝下,将人打横抱起,往床榻去。 正红的床幔拢合,将两个人关进柔暗的床榻里。 “睡吧。” 耳畔传来姜峥温柔的声线,俞嫣偏过脸望向他。姜峥知道她在看着他,可是实在是太晚了,他不仅确实有些累,也确实两个人都该睡了。他知道俞嫣在审视着他,可是他合着眼,没有望过去。 身侧一阵细小的摩挲声,姜峥还没猜出俞嫣在干什么,她的手已经探了来,搭在他的胃腹,轻轻地揉着。 姜峥微怔,睁开眼睛望向她。 俞嫣终于小声抱怨起来:“不是都说了要让自己自在些吗?” 她极轻极轻地哼了一声,再嘟囔:“大不了不当这个少卿就是了。” 姜峥微笑着,没有说话。他出生就带着爵位,天生享有几辈子的荣华富贵。可是这些还不够。他既有对权势的追求,亦有少年便存的一腔抱负。权势这东西,祖上传来的和自己挣来的终究不一样。 他没有解释,而是扯松了寝衣,握着俞嫣的手,将她的手送进衣襟,紧贴着他的肌肤。 不由想起姜峥赤着胸膛的模样,俞嫣的手僵了一下,顿时有点不自在。 感受到放在胃腹上的手僵着不动了,姜峥唇角微扬,温声:“还是有些不舒服,酿酿再帮我揉揉吧。” 俞嫣轻哼了一声,然后才继续帮他揉着。 姜峥将手搭在俞嫣的细肩,轻声问:“为何这么晚没睡?在等我回家吗?” “才不是。”俞嫣急急反驳。她顿了顿才说:“我是因为朋友的事情睡不着。” “说说吧。”姜峥道。他毫无睡意,倒也有些享受这一刻——她偎在他怀里帮他抚慰不舒服的胃腹,两个人闲谈几句。 “我一个闺中姐妹婚后过得不太好。我不知道能为她做什么。她总是沉默,不愿多说。我又不知道该不该过问……”俞嫣皱起眉,又想起沈芝英当街蹲下来给她婆母擦裙的情景。 姜峥沉默了很久,才道:“有的人沉默不语,实则已经站在悬崖边,连他都不知道自己在等人救。” “是这样吗……”俞嫣喃声,陷入了沉思。 姜峥忽然道:“酿酿,让我抱抱你吧。” 俞嫣慢吞吞地帮他揉着肚子,说:“你现在不是抱着我吗?” 她偏过头,视线往后瞟,落在姜峥握在她肩头上的手。 “不是这样。”姜峥道,“可以把上衣褪下吗?” “不可以!”俞嫣脱口而出。 可是姜峥在说完那一刻,已经转过身来,去解俞嫣的衣服。寝衣的衣带解开衣襟散开之后,再继续去解她里面贴身的小衣。俞嫣下意识地抬手抓住了姜峥的手腕。姜峥对她微笑着,拿开她的手。俞嫣望着他,眼睫颤了颤,最后没有再拒绝,悄悄攥了攥身侧的被子。 姜峥沉静地凝视着揭开的酥山皑雪。 明明是温柔的目光,可俞嫣却觉得他的视线如火焰,烧得她脸颊火辣辣。她慌张地去扯被子,声音也有一点抖:“你别看了!” 外面遍地淤泥脏臭不堪,唯有圣洁皑雪可抚慰。 姜峥靠过去,在俞嫣的僵烧中,埋雪细嗅。 俞嫣忽地睁大了眼睛,眸光浮动地望着虚无之处。怪异的不安袭来,让她攥着锦被的手越发用力,想要抓住些什么凭靠似的。 姜峥的手掌覆上来,握住了她骨节突起的手骨,将她的手整个握在掌中。俞嫣有一点想缩手,手指却被姜峥掰开,他修长的指见缝插针般穿进她的指缝,十指交握地将她的手牢牢握住。 “酿酿……” 酥酥的痒感气息拂在心口,俞嫣心口快速地跳动着,紧张地打断他的话:“你不要说话!” 姜峥果真不再说话,他只是轻轻地笑了一声,然后脸颊轻移,驼峰走过沟壑。 床幔无风自动,绣上去的比翼鸟轻轻展翼,连理枝轻摇。 夜色深深,沈芝英蜷缩在床榻上,背对着身后熟睡了的俆思博。往事云卷云舒,无声在眼前浮现又流走。 那些烂漫的无忧香闺年岁,似乎早已葬送在了她穿上嫁衣那一日。 徐思博在睡梦中翻了个身,习惯性地伸手找了找,然后将手搭过来,抱着她。 他的手臂沉甸甸,像她心里的巨石。沈芝英的眼泪忽然就掉下来,再次打湿湿过无数次的枕头。 那些信誓旦旦义无反顾的真情还在吗?沈芝英忽然就不确定了。 因为沈家欠了徐家,所以她要一直还债吗?这样的日子是不是永远没有尽头。余生不再是沈芝英,只是徐沈氏吗?
第53章 天还没亮,沈芝英便早早起身。她轻手轻脚地下了床,免得吵醒徐思博。 婆母上了年纪之后睡眠浅短,每日天还没亮就会起来诵读经书。这个时候,沈芝英需要将自己收拾妥当,神情与衣着都端庄地出现在婆母面前,陪着她诵读经书。有时候婆母懒倦,就会斜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让沈芝英为她诵读。 比如今日。 沈芝英规矩地坐在一旁的绣凳上,手握经书,念诵着枯燥的经文。她念着念着,忽然就走了神。 俞嫣一手挽着婆母胳膊,一手拿着支糖人吃的情景突兀地浮现在眼前。 “古往今来都是如此,就一定是对的吗?”俞嫣的质问又忽然响彻沈芝英的耳畔。她的手一抖,手中握着的经书“啪”的一声落了地。 徐夫人皱皱眉,睁开眼望向沈芝英,不愉斥责:“诵读经书应当虔诚,而不是三心两意!这样是对佛祖的大不敬!” 沈芝英面无表情地弯腰,将落了地的经书捡起来,继续诵读。 有些道理,沈芝英都懂。可是前路与退路似乎都已经被堵死。 徐夫人不悦地看着她,那目光不像看自己的儿媳,更像是在看自己的仇人。她冷笑一声,道:“怎么,让你过来诵读经书,你委屈?” “不敢。”沈芝英垂着眼睛。 明明是温顺的语气,可因为太没有波澜,被徐夫人当成了敷衍。她心中更是恼火,大声斥责:“我告诉你!杀人偿命,你沈家害了我的思学,你这辈子都得给我当牛做马!要不是顾着脸面,让你当贱婢都是抬举你!” 沈芝英沉默地又翻了一页经书,继续平和地读下去。 徐夫人气得牙根痒痒,最后只能劝着自己顺顺气,努力在经文中平心静气。她闭上眼睛,不想再看沈芝英。 给婆母诵读了小半个时辰经文,徐夫人要重新回去睡。沈芝英这才起身回去。出了婆母的院子,她抬头望向朝阳。此刻也才刚黎明。 回到住处,徐思博刚起身。她走过去,抱起衣架上的外袍亲自服侍他穿衣。衣袍穿上,她绕到徐思博面前弯下腰,帮他将荷包和玉佩仔细系在玉带上。 徐思博垂眼看着她弯下去的腰身,问:“每日都要过去陪母亲?” “是。”沈芝英直起身,垂眸颔首,乖顺端庄。 徐思博张了张嘴,又把想说的话咽了下去。他发现和沈芝英越来越没有话说。他往外走,沈芝英跟了一段,立在门口送他。 沈芝英遥望着徐思博离去的背影,目光却飘得很远。 她自小与徐思博定了亲,那些豆蔻年岁里也不是没有生出些绒草一样生气盎然的春心。可是后来徐家越来越发达,而沈家却逐渐破落。徐家干不出背信弃义解除婚约的事情,只能一边嫌弃着沈家的没落,一边操办婚事。 就在这个时候,发生了一件事。 徐思博有一个弟弟,名唤思学,不过八岁的孩童,却因为去沈家玩时失足从假山上摔了下去,不治身亡。 这哪里是结亲,分明是结仇。徐家自然很想趁机解除婚约。是徐思博一意孤行坚持要娶沈芝英。 他说:“你有什么错?时日久了,母亲总会消气。” 她信了。 可是等待她的不是婆媳冰释前嫌,而是婆母的百般苛待。她总是将徐思学的死挂在嘴边,毫不掩饰对她的憎恨和迁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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