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书云也不恼火,只是默默打开了丝帕,丹蔻般的指尖捏住那泛着死亡的幽光的鹤顶红,朱唇轻启,似乎瞬间就要吞服下去。 一下子,朱霁慌了神色,立刻伸出手去,将她手中捏着的鹤顶红狠狠夺下,赶忙扔到了地上。 她是真的敢吞。 他蹙着眉头,怒火熊熊看着眼前这个纤细柔弱的女子,难以想象在这幅秀美端庄的皮囊下,还有这么一副决绝到疯癫的心肠。 “沈书云,你是不是疯了?” 朱霁捏住她在雪天里早就冻得冰凉的手指尖,用雪缎的衣袖去揩拭其实并未沾染上什么的指腹,生怕鹤顶红的余毒会沁入她的肌肤,哪怕一丝一毫也不能够。 他焦急而忧虑地忙乱,沈书云却带着动容与怜悯看着他。 “世子看过那么多战场上的厮杀,却依旧不能对我以铁石心肠,这可不合乎帝王之术啊。” 朱霁不理会她的阴阳怪气,确保她的手指并没有沾染上哪怕半点红色,才默默舒了一口气。 沈书云在佯做吞服鹤顶红之前,早已经周密筹划了今日对朱霁的“劝退”,但当她看到一贯自负到不可一世的安王世子,真的会因为她的折损而乱了方寸的时候,沈书云觉得心头被什么东西重重击打了一下。 她以为她说的“我心中,有世子”,应当是一句怀柔的话术,此时此刻才明白自己一路走来,对眼前这日月入怀、才华卓绝的人,也早就暗许了芳心。 如何能够拒绝这样的深情厚谊,如何能够抵挡一个优秀如斯的帝王血脉为了自己肝肠寸断的挚爱? 祖父并没有教过,她亦未曾学会。 沈书云这时候才知道,一直以来她未曾察觉的,对朱霁从反感变为欣赏,从诱哄变为感恩的转变,正也是为他钟情的过程。 “沈书云,如果你再发这种疯,我可以确保你死得比吞鹤顶红还要痛快,但不是现在。” 朱霁抬起眼眸,里面已经氤氲起来一片雾气。 男儿有泪不轻弹,朱霁忘记自己上次哭是在几岁,只是此时此刻,确实有了巨大的委屈。 自从被先帝指为世子,朱霁便很少有什么委屈的事情,哪怕在蓟州确有什么令人头疼的繁冗政务,或者被安王误会了什么,朱霁也只觉得是一路走来必然要经历的荆棘,因此坦然领受,从不曾觉得委屈。 若算起来,倒是在沈家的这大半年,朱霁在沈书云这里蒙受了不少委屈。 但这一次,无疑是最重的一回。 重到,让他的眼眸愤怒中带了泪光。 她凭什么可以让身份尊贵又才华横溢的自己,一次次为她用破心思,一次次溃不成军,即便是她要死,也会先一步折磨死他。 “疯子。” 朱霁在心里暗暗地骂她,却又更加清醒,自己是永远无法戒断对这个疯女子的痴心了。 戒断一种令人舒服的东西,譬如甜点或者水果,总是容易。但是若戒断那些让人微微有些痛苦的东西,譬如烈酒或者水烟,总是十分困难。 沈书云,不仅美,而且疯。朱霁知道自己对她毫无办法。 她太过决绝,而朱霁绝对不忍心一个心里有他的沈书云自尽而死。 “不过是朱砂而已,世子何必这样紧张。”沈书云也在竭力掩饰着内心的波澜,既然他方才调侃鹤顶红是朱砂,那便顺着他说吧。 朱霁将拳头握得发白,愤怒又沉默。 沈书云便将手里已经没有了鹤顶红的丝帕细细折叠起来,牵过他的手,递到他的手心,又把他的手心打开,再把手帕捏到指尖,然后带着几分得意,将锦帕放入了自己的袖袋内。 她抬起眼眸,那里已经泪盈于睫,这样含情脉脉地对朱霁说: “世子再把这方帕子送我一回,就当是个念想。若我今后遇到不顺,想到世子这半年间为我费的心思,我便觉得温暖,便能再挺下去。” 朱霁一时语塞,觉得自己看似是个息怒不行于色的人,却早就被她捏住了所有哀愁与悲伤,自己才是一方锦帕,被她随意在手心里揉捏。 但是他却有一种死得其所的快慰。 朱霁看到沈书云的泪珠从她那美若玄潭的眼眸中低落下来,在丝绸的锦帕上点出一枚圆圆的痕迹。 朱霁再也不忍,将沈书云牢牢地揽入怀中。 “沈书云,你真的可恨!” “世子是不是觉得,此刻倒不如我心里没有你更好些?若是那样,世子便把我捆起来带走,也不会有什么烦扰和羞愧,只当是带走一件心仪的瓷器,事情就简单了?偏偏我不顺你的心意。” 朱霁不是不想继续耍赖,继续用强,但是他知道沈书云说的都对,自己无论多么想带她一起走,也都办不到了。 他自然舍不得沈书云因为不肯相从而服毒自尽,但他更舍不得用强取豪夺的方式,去破坏她心里的这份“有他”。 因为两情相悦,才不能只顾着自己。 而原本这世间,最深的心悦,应该是成全。 朱霁忽然觉得自己也不是那么不懂沈书云了。 只是他觉得巨大的伤悲袭来,她说她心里有他,但是却要以放手作为代价。 到此为止么?也太小看他的坚韧了。 朱霁不甘心,对沈书云恶狠狠道:“我便由着你去做这等傻事,守着个不值得的门楣,可是你当初答应我的,却必须要做到。” 沈书云不解,问道:“什么?” “你答应我不嫁萧唯仁,现在你要答应我,在我归来之前,谁也不能嫁。” 沈书云有几分愕然,她没想到朱霁在这样的时候,还能保存如此多的理智与头脑。 “哼,还说心里有我,不过又是哄骗罢了。沈书云,你惯会撒谎骗人,快去收拾行装,四宝在外头等着,即刻随我去蓟州!” 朱霁还想最后一搏,尽管是机会渺茫,他还是不死心。 “好,我答应世子,谁也不嫁。” 作者有话说: 居然真的还有读者在等这篇文。 因为疫情和琐事,耽误了这么久,我只能以继续填坑为己任。 谢谢大家捧场。
第五十八章 朱霁是步履沉沉地与沈书云分别的。 他不敢回头。 四宝在前头等他, 暮霭已深,荣恩公府在腊月中为了低调行事,没有掌灯, 一片漆黑让他的背影更添一份隐秘的威严与凝重。 他知道一路疾驰, 不出三日, 就会到达蓟州的领地。 随后, 京师这个本该静候除夕的美好腊月,将被安王造反的鼓点击得粉碎。 新帝根本没有能力去调配兵马,抵挡安王谋划多年的计划。百万雄师将沿着京蓟驿道纷纷而下。 从此,一门朱氏, 便是巨浪滔天,你死我活。 呵。 朱霁轻轻舔一舔上唇, 微微眯起的眼睛, 想起了当日进京勤王, 初次入宫时,在宫檐下的那股子热望。 美人他要, 江山, 未来也只能是他的。 这半年间,他一边为心上人排忧解难,痴心情长剑般地献上真心,另一方也没有放下深入帝都的使命。 京城的权贵, 已经有大半被他釜底抽薪,剩下的也识时务地暗中倒戈。 以往, 他期待着揭竿而起的这一天, 是为了父王的大业, 他幻想着血溅白纱的浪漫, 金戈铁马的痛快, 期待着自己能屡立奇功,震慑寰宇、彪炳史册。 而今日这一天即将到来,他却无比寄望于战事早日结束,逐鹿之争尽快平息。 只因为他的心上人还留在这前途未卜的京师,不肯跟他走。 沈书云不是一个食言的人,他相信。她说自己心里有他,不嫁旁人,他也相信。 但是刀枪无眼,硝烟之中谁又能守住谁,谁又能真的为谁守住? 朱霁有些后悔,他该当时就把她双手剪在后背,不该去走进她布设的这番规劝之中。 他知道自己上当了,但是再来一次,他可能依旧会被她降服,为她所要的东西让路。 朱霁心里觉得烦闷。 甘露寺在郊外准备了几匹极品的骏马,寒冬中一路向北也能日夜疾驰。 树影幢幢中,朱霁大步流星走了进去。 四宝跟上来,到了马前,为主子蹲在地上做马凳。 朱霁脚尖轻点,潇洒地翻身上马,海浪纹样的衣摆在月光下流露出闪闪缂丝的金光,显示朱霁尊贵的出身,面孔上却没有一点少年裘马的轻快。 四宝催促道:“世子,趁着夜色,请上路吧。” 朱霁将狐裘大氅的毛领束起来,双手探入手桶,稳稳拿住缰绳,问四宝:“交代你的事情,都安排好了吗?” 四宝谨慎回答:“安排好了,请主子放心。” 朱霁这才抬起眼帘,看向四下几个甘露寺的武僧,寒冬腊月里也只穿着单衣的僧服,结实的膀子配上孔武的神色,个个都是顶尖高手。 想必安排在沈府周遭的人,也是这般得力。 朱霁这才舒缓了眉眼,再叮嘱四宝:“不能有半点差池。” 四宝点点头,有几分惶恐道:“是。” 朱霁放心不下,若是战争起来,京师必将大乱,沈书云要执掌门楣,可是乱世中他怎么能放心的下。沈家虽然不乏正当年的男子,却没有什么撑得起来的人物。 朱霁离京之前,这些武僧会乔装成百姓,蛰伏在京师四处,特别是沈府周围。 留下来的这些细作,会通过甘露寺的游方僧,将消息秘送蓟州军营,京城中的一切,他都要做到了如指掌。 一方面,他们可以守护沈书云的安危,危难关头保全沈家性命,另一方面也暗中监视京中的动向,只蛰伏,不启用,待战时,见奇效。 既然她说她心里有他,他要看看有他到什么程度。 他相信沈书云不至于有什么旁的人,值得她芳心暗许。但他也知道乱世中,一个女人的美貌会成为怎样的风险。 倘若有人要对她图谋不轨,他可以护她周全。但倘若她中途毁约,生出了嫁人之心…… 倘若她中途毁约…… 朱霁觉得刚刚放下的烦闷又增长起来。 他不想承认又不得不面对这样的现实,沈书云所谓的“心中有他”,不过是心存感恩的好感,远远达不到为他守身如玉,望穿秋水的程度。 烦。 夙兴夜寐,朱霁俯下身子,快马疾驰,让脸颊两侧呼啸的寒风将自己麻木,才能不去想这些让他心乱如麻的事。 · 沈书云这边,却没有功夫再去考虑朱霁。 实际上,朱霁的出逃,对沈家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 本来由沈家看管的质子,却在蓟州起义之前出逃,新帝理所应当会迁怒于沈家。使得朝廷白白少了一张好用的底牌。 然而等到一日后朱霁出奔的消息传遍京师,新帝朱霈震怒到摔杯的程度,命王瑾去惟独朱霁的行踪时,得到的答案却是,朱霁是从洪承恩的府邸做客时消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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