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何时可以与心爱的人结合,但是似乎又不是那么重要,比起这份情谊,他觉得一切的相亲都应该自然而然,如他麾下淘淘铁骑,奔袭南去,夺取天下,不过是顺理成章。 一个男人的爱,可以到达什么样的深度,朱霁都愿意去给予沈书云。 只要,她如她所说的,心里有他。 然而在朱霁从探子口中得知,沈书云确实答应了康亲王府的求娶,甚至这样穿着大红的嫁衣在他面前的时候,愤怒压倒了一切。 朱霁愤恨地停了下来,然后在营帐昏黄的灯火中,带着怒意看着沈书云,她的妆发已经有些凌乱,垂下的发丝落在圆润清秀的额头与下颌线之间,仍然是美丽的。 沈书云坐起来,纤纤素手将垂下来的发丝掖回耳后,最后微微吐了一口气,像是做了什么决绝的决定。 朱霁看到她的丹蔻伸向了衣领,去拧开扣紧的盘扣,一颗两颗三颗,直到腋下白皙的一小片漏出来,里面隐隐约约可以看到云锦缂金丝的肚兜。 随后,沈书云不疾不徐地去拔秀发间的玉簪,簪子拔出的瞬间,三千鸦发垂坠而下。 即便已经如此轻佻,她的面容却仍然是寡淡而端庄的,全然没有鱼水承欢之前女子该有的羞赧与畏惧。 反而有点像忠臣良将上刑场之前的无所畏惧。 · 朱霁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的所作所为,指节却已经攥得发白。 他知道沈书云是在主动认罚,但是他并不觉得内心的委屈被安抚,反而觉得被惩罚的人是自己。 朱霁承认一个男人的爱总是带着占有的热望,但他对沈书云所做的一切,绝不是图她的身子。 她的顺从与认罚,像是打在他脸上的巴掌一样羞辱。 朱霁终于忍耐不住,上去攥住沈书云的手,愤恨的话语几乎是从牙齿间透着恨意而出:“沈书云,你究竟在做什么?” 这次轻蔑的是沈书云了,她轻声说:“在做世子想要事情。” 朱霁只觉得自己的头脑涌上了血气,仰起头闭上眼睛,按捺住内心的愤怒,最后将床边矮几上的东西稀里哗啦都拨到地上。 四宝闻声挑开营帐的帘子,本是为了怕两人要从口角升级,进来以后却觉得无比后悔。 “滚出去。” “是。” 四宝战战兢兢退出去,面色惨白。 朱霁是个有权谋有城府的人,四宝幼年就跟随朱霁,从未见过他真正的动怒,而这是唯一一次,却也是震天撼地之怒。 朱霁强迫自己平静下来,倒是沈书云先开口:“世子真的觉得在这世上,能有什么三生不悔,一往情深吗?”
第七十一章 朱霁被她问得一愣, 目光略过她敞开的秀禾里那一抹冷白的肌肤,忽然察觉这一年未见的沈书云,经历了许多, 眼睛里早已不是豆蔻年纪在先帝寿辰上意气风发的少女画师。 就在片刻之间, 朱霁紧蹙的眉头便舒展了, 恢复了平和温润的模样, 对沈书云道: “我倒是更好奇,云娘为何有此一问。” 朱霁平静地走过去,仿佛刚才的怒火从未发生,沈书云看着他已经毫无涟漪的面孔, 微微皱了一下眉毛。 的确是一个可以对心虚喜怒都收放自如的人,的确衬得上万人之上的极寒之地。 朱霁问完, 便坐在沈书云的身侧, 伸手将她衣襟前的盘扣一颗一颗都扣紧, 仿佛是在弹奏琴弦般紧凑有序。 倒是沈书云,方才的分寸感被朱霁陡然而至的平静淡定, 弄得有些凌乱。 朱霁轻轻扶住她的肩膀, 让她的背朝自己,然后用那枚刚刚拆下的玉簪,将三千鸦发再度束起,轻轻的挽在她颅顶, 形成一个完美的发髻。 “听说,京城现在时兴一种海螺髻, 不知道云娘是不是见过呢?” 沈书云回过头去, 看着朱霁的模样, 流露出狐疑的神色, 分明他方才还怒火冲冠, 是真的抚平了心中的气愤? “世子,怎么会问这个……” 朱霁微微一笑,道:“其实海螺髻,也不是什么稀罕物。母妃辞世前,就曾经束过,京城贵胄们总是这样,喜欢什么也只是稀罕一阵子,过去若干年,又时兴回来。” 沈书云静静地听,她知道朱霁不是什么喜欢闲扯的人,他鲜少提到已经去世的安王妃,作为独子,一定享受过许多和煦的母爱,这一点是她不能理解却羡慕的。 “母妃辞世的时候,父王刚刚到蓟州就藩,天地荒凉,北有蛮夷,母妃便病了。当时我只有十岁,还是个孩子。但我亲眼看见父王焦急万状,请来了所有有名气的医师来为母妃诊治,还是没能留住芳容,母妃辞世时,父王悲痛不能自已,大病一场,数十日没能处理政务。” 沈书云看着朱霁,静静诉说着父母的深情厚谊,说到安王妃故去之时,微微地哽咽了一下。 沈书云看向他的双眸,在帐中昏黄的灯火里,闪耀着点点水光。 “原来世子是少年失怙,并不比我好多少。” “天底下没有人比没娘的孩子可怜。不过若是你问我世界上有没有情定三生,一往而深的事,我虽然不敢打包票,至少觉得会有。母妃在世之时,父王中宫只有母妃一人,连婢女嬷嬷也没有。我不知道这在你看来算不算是真情专一。” 沈书云于是了然,为何朱霁会提到父母,大抵一个人成长之中见过什么样的感情,就会相信什么样的关系,古今皆同。 “那世子虽然不幸,也算是有幸,安王殿下看来是个爱妻专一的人。” 朱霁听闻,眉头微微拧了一下,道:“然而父王毕竟是威吓一方的英雄豪杰,母妃辞世以后,也不会少了美人在侧,但到底不能与发妻相提并论。云娘,这世间男子可以三妻四妾,女子却要从一而终,在我看来诚然是有失公允,若是你担心我将来会辜负你,倒不如让自己身体好好地,活得长久。” 沈书云微微开口,却咽下了想说的话,她想问朱霁怎么看穿了她的心思,现在对她违背诺言的所作所为,还生不生气。 朱霁去案头端来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香饮,对沈书云说:“蓟州与北境蛮夷相接,倒是有人人喝奶茶的习惯。这里是江苏道,比京师要冷,你一天没吃东西,尝一尝。” 说着就小心翼翼地为沈书云吹凉碗里的奶茶,样子虔诚得像一个信徒。 沈书云接过来,小口嘬饮,确实是京师里从来没有品尝过的味道。 “多谢世子,奶茶真好喝,的确有辽阔草原的生鲜之美。”随后露出了久违的、放下芥蒂的笑意。 看着沈书云将奶茶喝下,朱霁流露出了心疼的神色,他觉得自己可笑,无论多么生气她背信弃义,也会因为她莞尔一笑而觉得这世上万事皆可原谅,并没有什么了不起。 把碗放下,沈书云看向朱霁的眼神,多了一丝探究。她觉得自己其实从没有真正地了解过朱霁的过去,若非他自己说出口,她甚至还以为安王妃还在世。 到底京师离蓟州太远了,就连这些八卦新闻,都不曾有人传说。 “说完我的看法,该你了。”朱霁对沈书云有些调侃地说:“云娘这么着急嫁人,还是嫁给我的堂弟,看来是不信什么情之所起一往而深的话本子,只看门第、出身,果然再出挑的才女也抵不过岁月,都要变成老虔婆了。” 沈书云不理会他的刻薄,到底是自己先辜负了他,思考了一下,才说:“我继母虽然对我不怎么好,可是一直与父亲恩爱甚笃,最近也有了私会的小妾。急着发嫁我,也是因为要还她家权,以作摊牌的筹码。” 看着朱霁听完这件事后的深思状,沈书云笑道:“看来世子安插在京中的探子,消息还不够灵通,这件事在我们家,除了母亲,已经是人尽皆知的丑闻了。” 朱霁无奈笑笑:“难道留下的探子不用过问军机要闻,不用打探朝中动向,只管记着贵府这些鸡飞狗跳的事吗?” 两个人相视一笑,觉得的确是这么个道理。 朱霁看着她的笑,才知道什么是一笑万古春,什么是倾城倾国。 “这便好了,以后什么事都要告诉我,不许再胡思乱想,更不许再这样背信弃义,就算做尼姑、做女冠,除我之外,也不许再嫁别人。” 朱霁说得斩钉截铁,分明是有些荒诞的要求,却被他说得像是朝堂上对臣子的恫吓与规训。 沈书云想反驳,却觉得唇间一热,朱霁将她搂在怀里,唇齿交缠来得十分之迅捷,让她来不及反应,就觉得被包裹在朱霁炽热的相思里。 他的手并不老实,自己刚刚一颗一颗扣好的盘扣,又要簌簌伸手去解,沈书云这时候才一边和他热烈地吻,一边去够他的手指,阻止接下了的进犯。 朱霁放开她,捧着她的面容,像是看着自己最珍视的宝物,笑着说:“世家的女儿,就该这样有些羞臊,方才那样自己解扣子,算是什么样子。” 随后真的把搂住她腰身的手放了开来。 沈书云羞红了脸,这才知道他根本不想去解扣子,只是想看她着急阻止的样子。 这分明不是朱霁第一次亲她,却是她第一次感受到两个人是的的确确两情相悦。 甚至在相拥之中,她感受到自己分别这一年间,对朱霁的思念,也得到了缓解。 自己竟然一直在引而不发地想他,沈书云不得不对自己承认。 · 门外的四宝一直在守着,生怕两个人怒火中做出什么傻事,听了一阵子,却听不见什么争吵之声,真是隐约觉得两个人是在小声交谈,你一言我一语地还有些投机。 看来是可以打扰的时候,四宝走过去在帐外轻轻道:“世子,安王的密报送达了。” · 片刻间,沉溺于儿女情长的朱霁就收敛了神色,对四宝道:“送进来吧。” 随后,四宝进来,将一个信函递到朱霁手中,然后机警地退了出去。 朱霁却不着急打开,而是对沈书云道:“军营里没有婢女,你的丫鬟我会尽早派人找到送来营里。前线还有战事,我不能时时陪你,但帐外有宦官,供你随时差遣,但不要乱走动。” 朱霁说完凑过来,在沈书云耳边,用气声调侃:“我讨厌别人肖想我的心上人。” 沈书云收了收下巴,然后看着朱霁近在眼前的坏坏的笑容,觉得他此时此刻与京城里那些浮浪的纨绔并无二致。 朱霁知道逗到了她,哈哈一笑,去了挂在帐内的网纱,扔给沈书云:“出去就戴着,夏日里仔细太阳。” 说完他将密报谨慎收起,放在胸前,出了营帐。 · 就这样过了两日,沈书云果然等到了四宝送来了一个人,若不是听得出她的声音,沈书云简直不能相信,这个衣衫褴褛、灰头土脸、头发都凌乱了的女子,就是与她朝夕相伴、情同姐妹的念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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