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焚朝散漫地靠上窗棂,晚风吹起他单薄宽松的衣衫,呼呼作响。“我会杀了她,但绝不是现在。” “焚朝,你打算背叛义父么?”卫江昶嗤笑,低哑的笑声回荡在烛光中,犹如远方传来的恶魔低吟,“义父知道你在想什么,痴心妄想。” 卫焚朝一动不动,本就苍白的面色被晚风一吹,愈发苍白,苍白地如同一张纸。他默然转过身,对上死气沉沉的卫江昶,“不,孩儿从没想过背叛义父,至于何时杀她,孩儿心里有数。”末了,他又加了两个字,“快了。” 对这答案极为不满,卫江昶气得胸腔起伏都大了些,“骗义父可以,别骗自己。倘若你下不去手,义父可以帮你。” 他很清楚,自己时日不多了。 卫焚朝是他选中的继承人,他便要让他变得跟自己一样,杀光所有的亲人,跌入地狱,再也无法从里头爬出来。如此,他才不会被感情束缚。 听得卫江昶的话,卫焚朝的手指下意识颤了一下。 纵然眼睛浑浊,不复清明,卫江昶还是看到了卫焚朝的动作,他沉沉叹息一声,“她是你妹妹。” 卫焚朝听出了卫江昶话中更深层的意思。他走了几步,重新坐在床榻上,扬手将碗里的汤药撒了出去。他望着外头漆黑的夜,眸色深邃。 “妹妹又如何。她是我在这个世上最亲的女人。” 他说话的声很冷,字句又意外地炽热,像是冰架在火上烤,化成了晶莹的水。 这次,卫江昶是真生气了,他从怀中拿出一颗药丸,厉声道:“吃下去。倘若三个月内你杀不了她便会毒发身亡。” 卫焚朝二话不说,拿起卫江昶手中的药丸直接吞了下去,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卫江昶摇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去刑堂领罚。” “是。” * 惊春院。 霍酒词踏入主屋,这会儿池渊正在布菜,夕鹭坐在一旁,神情呆滞,全然没了以前的机灵劲儿,她愣了愣,心生感叹。 失去双腿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没那么容易过去,何况是她这样的小姑娘。 “池渊,多谢你来照顾夕鹭。”霍酒词行至圆桌边,由衷感激道,“一道坐下用饭吧。” 见霍酒词过来,夕鹭赶忙抬起脸,露出一个灿烂的笑脸,“姐姐回来了。” 池渊看了两人一眼,摆手道:“我留在这里不大好。你们俩慢慢吃,待会儿我来收拾东西。” 霍酒词柔声道:“没事,我自己会收拾。” “行。”池渊也不坚持,笑着离去。 “来,喝碗鸡汤补补身子。”霍酒词拿起瓷碗给夕鹭盛了鸡汤,关切道:“你都瘦了。” 夕鹭眼眶一热,泪眼婆娑地接过鸡汤,喝下一小口,随后,她给霍酒词也盛了一碗,“姐姐近来也瘦了,喝碗鸡汤。” “嗯。”霍酒词想,自己或许不该将夕鹭留在府中。说不准换个地方,她的心情会好些。“夕鹭,你想不想去外头住?” “去外头住?”心思一转,夕鹭以为霍酒词在赶她,双眼泛红道:“姐姐让我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看她一副要哭的模样,霍酒词便晓得她想歪了,急急拉过她的手握紧,“你若是不喜欢住在侯府,我去外头买个小院子……” “不,我没有不喜欢侯府。”夕鹭自知弄错了霍酒词的意思,红着脸道:“姐姐在哪儿我在哪儿。”她也晓得,霍酒词得在一年内还那六万两,哪来的钱买小院子。“我只是恨自己没用,不能帮姐姐还钱。” “傻丫头,我不用你帮,你只管照顾好自己。”霍酒词拍拍她的手,“至于还钱的事,我自有法子,你别操心。” “嗯。”夕鹭乖巧地点了点头。 * 米公公买布的事在前,桃夭布庄便算有了个皇家御用的名头,生意再次红火。眼看仓库里的几种布匹数量骤减,霍酒词便联系织坊老板进货。 谁想织坊刚换了老板,新老板出海寻织布的新法子去了,要过几日才回来,所以她得等几日。 霍酒词思量着,等几日是没问题,可等太久,定会影响她的计划。 昨日她去钱庄存钱时留意过,纵然这次布匹出事赔偿二十万两,侯府名下也还有四十几万两银子,必须再来一遭大的。 宫里头暂时没传出风声,她自然不清楚那些布料有没有出事。若是出事,侯府在钱庄里的银子便会被暂时封住,后头的事都好办,若是没出事,后头的计划便会受些影响。 思量一番,霍酒词果断将裴子渠约了出来。 见面地点定在茶楼雅间,一楼,说书人说得抑JSG扬顿挫,众人听得入迷。霍酒词在等人时也听了些。 老实说,她刚经历一段痛苦的姻缘,对于情爱早没了之前的憧憬,但她心底还是希望自己能跟一人白头到老的。 不一会儿,裴子渠上楼,意外地看着霍酒词。“你找我?” “民女见过锦灵公主。”霍酒词回神,起身行礼,直截了当道:“今日邀公主过来是有事想问。” “可以,不过我得先问你一个问题。”裴子渠坐下身,俏皮地挑了一下眉。 霍酒词眨眨眼,不明对方的用意,“公主请问。” “我五哥哥走的时候再三叮嘱,要我时常去侯府看你,能帮就帮,不能帮也得帮。”裴子渠两手放在桌上,上半身直往霍酒词倾斜,盯着她道:“他待你这样好,你一点感觉都没有?” “……”霍酒词语塞,对裴知逸,倒也不是没感觉。她承认,和他在一起时自己很轻松,虽然他总惹她生气,但她其实也没那么气。 只是,她眼下更想报仇。等侯府里的事一了,她会重新审视他们之间的感情。 “我,不确定。” “不确定?”裴子渠不敢置信地瞪大眼,啧啧两声,拍着桌子夸张道:“五哥哥真惨啊,痴心错付。行,我问过了,你问吧。” 霍酒词没敢表明自己的目的,只简单问了句,“米公公前些日子来过我们布庄购置布匹,敢问公主,那些布匹可有被做成衣裳?” “米公公买回去的布匹?”裴子渠托腮想了想,满脸奇怪,“你问这干嘛?皇宫里做衣裳哪有那么快,司衣房得先请示胡公公,等胡公公点头了,他们才开始做衣裳。” 还没有么?霍酒词沉思片刻,请求道:“倘若司衣房开始做衣裳了,公主能不能差人告知民女?” “嗯。”裴子渠暗自琢磨着,不能让自家哥哥单相思,必须帮他一把,再者,倘若霍酒词真移情别恋,那她的机会就来了。 * 三日后,裴子渠来了消息,说是司衣房着手做衣裳了。 这消息一来,霍酒词再次联系织坊老板。通常情况下来说,长时间触碰树脂才会起疹子,所以宫里头发现布匹有问题一定没那么快,而这段时间里,她必须让羡鸯签下一笔大单子。 一连几日,织坊都没回应,霍酒词不由慌了起来,坐立难安,正打算再想一个法子套住侯府。 这天,织坊来小厮传话,“霍老板,我们家老板在醉仙楼等您。” “好,我随后便到。”霍酒词心下惊喜,面上的笑容愈发灿烂,她念着自己的事,丝毫没觉得自己笑得有多勾人。见小厮呆呆傻傻地站着,她疑惑道:“你还有话要说?” “没没没,没有,小人先走了。”小厮看得出神,被她一说,即刻红着脸跑了。 霍酒词按住算盘,侧头看向正在给客人选布料的羡鸯,依旧是那几样。 羡鸯能跳入她的陷阱倒也不是不聪明,而是她有弱点,她在乎王约素的看法,也迫切地想证明自己。 “羡鸯,织坊的新老板来了,你同我去见见他吧,以后我不在,你也好跟他谈生意。” “好。”羡鸯回过身,心道,霍酒词肯教,她当然要学,不仅要学,还要学得比她更好。近来,她卖出不少布匹,布庄的收入也比之前翻了一倍。 昨晚王约素夸她能干。她觉得,自己还是有戏的。 * 两人一道赶去醉仙楼,在二楼包厢里见到了织坊新老板,夏维茗。 “是你。”霍酒词一眼认出夏维茗。有了光鲜的外衣,夏维茗便不再是以前那个穿着补丁的穷书生了,而是个十足的商人。“夏公子,大半年不见,我都认不出你了。” “许久不见啊,霍老板请坐。”即便认识霍酒词,夏维茗也没表现出太过的情绪,眉眼间淡淡的,“那还得多谢卫公子,若非他开山修路,我也没机会走出大山,更不会从商。” “开山修路?卫老板还真是大手笔。”像是卫焚朝会做的事。霍酒词感叹一声,拉着羡鸯介绍道:“夏老板,这位是我妹妹,羡鸯,往后我不在的时候,便是她同你谈生意,你可别欺负她。” “妹妹”两字入耳,羡鸯是真真实实地诧异了一把。她原以为霍酒词待她好是为了报复画眉,没想她是真心待她好。“夏老板。” “羡鸯姑娘。”夏维茗笑脸打招呼,“两位快坐吧。” “嗯。”羡鸯跟着坐在霍酒词身侧。 “都拿出来吧。”夏维茗也不废话,挥手示意下人拿出自己刚做的新布料。一共八种,有飘飘欲仙的,也有丝滑亲肤的,更有冬日取暖的。“这些可都是新货,想买的人多了去了。” 夏维茗一瞬不瞬地盯着这些布料,毫不掩饰自己的得意,转头时才收敛几分,“霍老板,看在你当初于我有恩的份儿上,我第一个卖你。” 羡鸯看得咋舌,暗忖,若非霍酒词认识夏维茗,他们都抢占不到先机。她待自己这般好,自己多多少少也该帮她一把。 “看得出来,这些都是好布料,可惜价格也贵。我们桃夭布庄小,现银少,买不了全部的布料。”说着,霍酒词转过头,示意羡鸯上前挑选,“你挑吧,我看看你眼光如何。” “……嗯。”羡鸯受宠若惊。她站起身,仔细打量眼前的布料。时值秋末,即将入秋,挑些单薄的布料自然不行,得选暖和一些的布料。 于是她选了四种稍微厚实的布料,价格高低适中。 “选得不错。”霍酒词假意赞赏,面上在笑,眼底却是冷。 得她同意,羡鸯便开始同夏维茗谈价格。 霍酒词坐在一旁静听,羡鸯谈价的话语是多,但她顾前不顾后,只管压单匹布料的价,没考虑自己买多了布匹总价也高的事实,更没考虑自己买多布匹又卖不出的后果。 这一点怕是孙牟教的。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谈了将近半个时辰,最后,夏维茗败下阵来。“啧,霍老板,你这妹妹可真会说话,我甘拜下风。” “夏老板谬赞。”羡鸯靠近霍酒词,笑意清浅。 “羡鸯,夏老板这话的意思便是同意你说的价了。”霍酒词给了她一个夸赞的眼神,“行,我们就选这四种布料,夏老板,拟契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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