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把她轻轻一推,辛越当即翻了个滚,滚到床内沿去,衾被铺天落下来,把她裹得严严实实,她探出一颗头,听见他说,“你先睡,别等我,我去沐浴。” 拿好衣裳后,若有所思道:“等我也可以。” 辛越在床上抱着软枕翻来覆去,帐幔落了两层,昏暗的烛光透不进来,她时不时撩开帐幔看,也未重复几次,人心一安定下来,便沉沉地睡着了。 她做了一个梦,梦里她似是成了一团云,荡在空中,一时被烈日暴晒,浑身水汽蒸腾,轻飘得被一阵狂风吹得漫天乱舞,头晕眼花。 一时又被雨点浸润,整个身子沉甸甸,在空中飘也飘不起来,眼看就要以势不可挡的趋势跌入泥地,辛越立刻使了吃|奶的劲儿,将身子往上拔高。 跌入泥地可以,脸朝下可不行啊! 可却是徒劳,她的身子仍在飞速下落,耳旁刮过呼呼风声,满身云絮都被吹得七零八落,就在即将落地的一瞬,辛越伸着两团松软的手,捂着同样一团松软的面颊。 我的脸! 令人害怕的撞击没有到来,千钧一发之际,她的身子蓦然一轻,整个人腾空起来,感受到了令人安心的力量。 魂归其身,她唰地睁开了眼,呼吸急促得不得了,心头砰砰跳得极快。 “不怕。” 辛越整个人被顾衍横搂在怀里,一只手还在她背后温和安抚。 她还未完全清醒,嘤咛道:“你看看,我的脸还在吗?” “在,你自己摸摸。” 辛越探出手,吓得脸色雪白:“软的……摔扁了吗?” 顾衍低低叹一口气:“你摸到被子了。” 他抓着她的手,往脸颊上摸了摸,辛越这才安心,慢慢又阖上眼。 顾衍轻轻将她放床上,正要起身,却被拉住了衣襟。 “别走。” 顾衍轻声:“我给你拿水。” “不喝。” “好。”顾衍拉严实帐帘,躺上来摸摸她的后背。她睡觉习惯极差,要么踢被子,要么将自己闷一身汗,半夜悄悄给她换里衣的事他都不知做了多少回了。 手上干爽,顾衍将她搂在胸口:“做梦了?” “嗯,”辛越的声音带了鼻音,“什么时辰了?” “辰时,你再睡会。” 辛越睁开眼,床上光线昏暗,看不清他的神色,只是他的气息清冽,若有似无地萦绕在她鼻尖,甚是好闻,忍不住往他怀里钻了钻,“你沐浴了。” “对,刚打完拳。” 辛越醒了大半,难得今日没什么起床气,攥着他领口的盘扣问:“昨夜发生何事了?” 依着顾衍的性子,没大事他是不可能半夜里偷偷跑去同四个老头私会的。 半晌,他低声道:“渭帝薨了。” 辛越:“你说过了啊。” 顾衍没有回话,辛越慢慢回转过来,他不会将一件事说两遍,那便只可能是…… “新任渭帝,又薨了?!” 这属实太过匪夷所思,前任渭帝,缠绵病榻数年,靠一口汤药吊着命,自是相当于把命交到把持朝政的国相手里。 国相被陆于渊架空,权力交迭更替之时,渭国几个皇子坐不下去了,顾衍趁乱推了一把,这才让他干干脆脆地断了一口气,解脱了。 但二皇子上位才没几日,又死了……渭国虽是世家的天下,皇权甚弱,但朝纲也得震上两震罢。 她喃喃道:“这是不是史上在位最短的皇帝了?怕是龙椅都没捂热。” 顾衍:“十四日。” “是他的风格路数。”辛越叹了口气,两人都知道,这个他,指的是谁。 前任渭帝薨逝算得上突然,打了陆于渊一个措手不及,他匆忙赶回渭国,自然来不及阻止二皇子登位,但也不妨碍他再将二皇子从皇位上拽下来。 编个暴病而亡,或是栽赃其他皇子什么的,或是打着清君侧的旗号将前任渭帝之死推给二皇子,法子多得很,二皇子手上没有实权,便是坐在那个位置上,也是如履薄冰。 对陆于渊来说,只要他手里握着世家大族,握着兵权,把他脚底下那层冰凿了,是轻而易举的事。 想着,辛越脑中一道霹雳划过,她瞪大了眼:“他不会要称帝吧?!” 顾衍眼眸微眯,抬起她的下颌,贴近她下唇,慢慢游移:“没有,扶持了五皇子的小儿子登位,如今,已承了国相位。” “……” 辛越推开他。 顾衍神色一滞,眸光晦暗。 辛越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在一片黑暗中,压根看不清顾衍的神色,兀自同他打着商量:“明日起给我多加派点人手,十七前头有没有个一二三四五六七什么的,多派点没事的,我怕……” 顾衍眼底的晦暗消弭于无形,片刻后轻笑一声:“好,拨给你。” …… 时间在日复一日的忙碌中流逝。 顾衍仍是在京郊、皇宫、府里三处跑,辛越送了他一幅字——栉风沐雨,朝乾夕惕,来自从他书房里翻出的《庄子》。 他回了辛越一匣子光滑莹润的南珠,乃是辽国进贡。 辛越宝贝得很,除了玩珠子,她近来仍是致力于在话本、书册中提高自己羞于启齿的见识,但没什么进展,甚是遗憾。 除了仍保持着诡异的吐血规律,生活再无什么可操心的。 但最近这规律还有往长里延伸的迹象,想来过个几年,也就延得同她的小日子差不多了,届时大可将它视作一项正常的身体活动。 如今东风解冻,蛰虫始振,深谷寒渊下蛰伏的生机盎然欲发。 齐都冬日漫长,春天极短,且来得拖拖拉拉,反复不定地耍着人玩。 留山园的枯树都挣出了些许绿芽,前几日却又降了温。 西北风刮得像一个五内翻腾的妒妇,令辛越嘴皮子起了三两条死皮,手不老实地扯了下来,登时渗了点血,晚间便略略红肿。 顾衍放话说,敢再扯一回嘴皮子,就将她的手捆起来。 但她辛越何时被一句话就吓住,他越是不让,她越是在意嘴唇上一小道口子,抓心挠肺地想撕。 在一日夜里,顾衍扯了腰带,将她双手绑在床头。 唉,此事是她的一桩疏忽,她近来看的话本子书册子,竟都是些清汤寡水的,半点没有提及还有这般闹法。 为了一道小口子,辛越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这几日莫说撕嘴上的皮,便是抬手碰一碰嘴也是满脑羞耻告饶之事。 这道口子好得极快,这也是一桩疏忽,若是好得慢些,今日也不必坐在这马车上,在恼人的天气中,赴一场恼人的宴。 辛越抬头望天。 穹顶像房里新换上的青灰色釉面花瓶,斜风带着漫天牛毛似的雨丝潇潇而落,清寒之意顺着掌心的濡湿,透人心底。 下一刻,手上落了块雪白的丝帕。 半边身子被拉回,车帘啪地拉得严实。 她的眼前由一片青灰天幕,落回四壁昏暗之处。
第113章 、故地遇新人 “别接了,再接帕子都用光了。” 顾衍给她擦着手心,顺带捏了捏她手指,冷得像几条冰碴子,脸色霎时沉下来:“给我省点心,顾夫人。” 辛越将手往他衣襟里探,笑嘻嘻道:“你这九转玲珑心,省来做什么?” “省来喂你。” 辛越双手贴在他肚子上,摸到一块硬邦邦的肉,捏了几下只捏起一层皮。 抬头看他:“横竖都是为我,多操操心有什么不好。” 顾衍将她手按在怀里,闷笑道:“你是要同我辩上了。” “……”辛越悻然承认,“最近在你跟前,赢得太少,我想找点场子回来。” “也是,人之常情,”顾衍瞥她一眼,“让你陪我来老宅,委屈你半日,回去让你赢个痛快。” 辛越对他话里那个“赢”字颇为忌惮,同样一个字,她说出来是不甘落败,他说出来却带着征讨的意味。 她识相地摇头:“不委屈,一点不委屈。” “好了,”顾衍将她的手拉出来,摸了摸已经暖了起来,边整衣衫边警告她,“再敢将手伸出去接雨……” “今日你便捆在这马车里。” 辛越吸取前几日的教训,安安分分地将手揣在怀里,一路上并未再生什么幺蛾子,一柱香后,顺顺当当到了顾府老宅。 辛越撑着他的手下马车,一脚踩入柔软之处,眼神下滑,一条绛红色五蝠纹扎实柔软的地毯从马车下直直延伸直顾府府门口。 眉头微拢,今日下着小雨,虽说春雨绵绵细如丝,然而下了有三两时辰了,这地毯绝不该如此干爽,只能是……老宅的人湿了就换,湿了就换,打听到他们的马车到街口了再换。 这般张扬奢靡,马屁却是拍到马蹄上了。 辛越抬头看顾衍,他的神情敛得极好,不见什么变化,一如既往的万顷寒冰挂在面上。 正在略偏头叮嘱执伞的十七将伞往她那边多倾些,仔细察看她的肩头可会被斜雨打湿。 顾衍近来抢了红豆芋丝的活儿,喜欢操心她的服饰,今日给她挑了一身橘色如意纹织锦长裙,腰间一条巴掌宽的腰封,中间隔半指点翠绘云纹,并缀一枚溜圆的南珠,腰侧垂下四条带红珊瑚坠角的丝绦。 此刻风大雨斜,顾衍又给她披了件雪白雪白的银狐毛披风,正低头系着胸前的系带。 她再四下一看,心里一惊,周旁摊贩小卒全无,往来都是油纸伞下锦衣华服的客人,身后跟三两小厮,捧着红绸礼盒一茬一茬地往顾府里涌。 辛越讶然道:“这是封街了?” “嗯。” 她心里略略过了一下,老宅里没什么当朝掌要职之人,都领着些虚衔罢了,怎有这能耐、这底气将整条街都封了,就为顾老太君做一回寿。 若是没有,那便是借的能耐、虚晃的底气,打着顾侯爷祖母过寿的旗号,撑出场面,各牟其利。 顾衍最是厌烦此事,近来他的养气功夫虽然做得不错,但不得不出席这种明晃晃打着他的旗子谋取好处的宴席,心里多少会闷着火。 闷着又不能发作,她心里生出了一点不合时宜的怜惜感。 系带系好了,顾衍的手自然垂下,领着她往里走,辛越反手牵上他。 在他微显错愕的目光下,将他的手握得更紧,轻声说:“敢松开我,把你的手捆起来。” “……”顾衍失笑,被溟溟雨势浸润得冰寒一片的脸霎时转暖,蜷起手掌,宽袖之下,同她十指相扣。 几个不争气的酒囊饭袋,换她片刻主动,顾衍很满意。 二人顺着地毯往里走,十七一手撑一把硕大的六十四骨油纸伞,一手托一只细长礼盒跟在二人后头,小黄灯走在他身侧。 府门口俱是大红的鞭炮纸,落了一地,被雨水一浸,往来的人脚下都不免沾上些许红纸,看着喜气洋洋又有些滑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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