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越犹自出神,马车突然一阵剧晃,她紧紧抓着窗格,顾衍伸出一手揽住她的肩,低着声音安抚她:“没事,一会便好了。” 只是脸上不耐之色愈重了。 “嗯。”辛越静静坐好。 她倒不担忧,马车壁是镀了一层玄铁的,坚固万分,顾衍也顾及着她,与她一同待在车内。 外边很快响起了厮杀声,热血喷洒在窗格上,她“啪”地合上了窗缝,慢慢数着时间,心里默默想,此处离京郊大营不远,不知什么人这般不长眼,在这伏击他们,过不久应该便有兵马来支援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顾衍的手底下都是个顶个的高手,若以一当十,算算来人也有百来人。 啧,真是大手笔。 大年初一就见血,只能保佑这一年红红火火罢。 她这边神思都飞到天外去了,猛地被一股冷风激醒,凝神看到车门被自外开起,一股冷风夹着冰雪灌入车内,长亭喘着粗气,一手将剑抵在车沿,边说道:“侯爷,来人太多,撕开了口子,属下护您和夫人先撤。” 顾衍转身用自己的大氅将辛越盖住,揽着她跃下了马车。 落地一瞬,辛越抬眼扫了一圈,天色铅灰阴暗,漫天漫地的雪被猎风席卷着翻腾飞扬,数十个黑衣蒙面刺客持剑拿刀与顾衍的暗卫战在一处,寒光凛凛,血色喷涌,满地都是倒下的黑衣。 顾衍的身手极快,在刺客围过来之前就带着辛越一路奔到了东南方向的一处突破口。 奔袭间,七八道银光冲破重重护卫强硬袭来,辛越的手被顾衍用力一扯,整个人翻了个面被扯到了另一侧。 顾衍张开手,用玄铁护腕格挡开一道暗器,她的余光却瞥到另一道暗器打着旋,尖锐的银光刹那间逼近,袭向他的左胸。 千钧一发之际,辛越用力抓了他腰侧的衣裳,借着巧劲将整个身子贴在他的胸前,双目紧闭等待即将到来的剧痛。 顾衍心中狂跳,横起手中的剑死死挡住了那道暗器,暗器击在剑身上,发出刺耳锒铛声,竟在他的佩剑上深深地嵌下了一个凹处,便应声而落了,他再抬手将剑掷出,五十步开外隐匿在树上的黑衣刺客被一剑贯穿胸口,向后坠落倒地。 暗器没打中辛越,但那巨大的力道仍是逼得剑身往前弹,她的后背被剑身重重打中,发出一声闷哼,疼得手中无力,口里腥甜。 陆于渊拍马赶到时便见到了这一幕,茫茫雪地中,男人宽厚的背影笼着女孩的身子,露出她的半张脸,双目紧闭,用自己的后背为男人挡住一道银光,男人剑势回弹重重击在她背后。 那一下力道,白了她的三分脸色,乱了他的十分心神。 那一瞬间仿佛有千万巨浪拍打在陆于渊的身上,他目眦欲裂,心肝脾肺似要寸寸迸裂,他仰首痛苦地长啸一声,踏着马背飞身掷出了自己从不轻易示人的袖剑,带着雷霆万钧的气势袭向顾衍背后空门。 辛越瞬间睁眼,背后的痛楚钝钝击来,却没有令她有半分动容,她眼睁睁看着一柄短短的袖剑,以摧枯拉朽的力量在她眼中放大,放大,再放大,大到小巧的剑身上细如牛毛的倒刺都能看得清清楚楚,她不由自主伸手去抓,却只抓了个空,那袖剑深深刺入顾衍的左肩,只留一个剑柄在外。 陆——于——渊—— 顾衍背后的袖剑是陆于渊藏而不宣的杀器,不过成人手掌长,剑身恍若细长的水滴,尖端纤细却布了刚硬的倒刺,能十分轻巧地刺破防卫。 若要拔出剑来,必带出血肉,血流不止。 这袖剑一套七只,她跟着陆于渊涉过几次险,凡他使出这套袖剑,便是真的动了杀意。 果然,顾衍的唇边逸出鲜血,面色瞬间变得青白,单膝跪在了雪地上,全身发麻,手指头都抬不起来。 辛越慌忙之间跪倒在雪地上,将他的肩背环住,以身支撑不让他倒在雪地上,抬起头却看见一角蓝色的袍子飞奔而来,脱口喊道:“陆于渊!你往前走一步试试!” “你可受伤了?”陆于渊急急停住,话里的关切紧张毫不掩饰。 辛越冷了脸问他,“淬毒没有?” 陆于渊的满心慌乱被一句冷语浇得冰透,他怔怔愣在原地,“有。” 眼看陆于渊的脸色变得灰白,辛越无暇顾及,追问他:“解药呢?” 顾衍的唇边不断逸出鲜血,半边身子靠在她身上,紧紧闭着双眼蹙紧眉头,一向无所不能的男人突然变得脆弱、一触即溃。她突然害怕起来,从没有任何一个时刻像现在这样清楚地意识到,她是真的没放下过他。 她要他活着。 此刻,她是顾衍的城墙,绝不会让任何人近他一步,伤他一豪。 她伸出一只手覆住他伤处下方,源源涌出的热血灼烫了她的手,扬声急问:“陆于渊!解药!” 陆于渊回过了神,从怀里摸出了一方掌心大的瓷盒,心头纷乱,方知情滋味,就尝苦和酸。 他将瓷盒捏在手心,鬼使神差地说了句:“我若不给呢?” 辛越霎时抬头,眼光锋芒逼人:“陆于渊,他的命就是我的命。” “要挟我?”他往前一步,凝着眼问她。 眼中锋芒敛下,她软了语气,伸出手半带哀求道:“没有,求你了。” “别这样看我!”他别过头去。 辛越的手举了许久,上面飘落了片片雪花,比她此刻的心还凉,二人都沉默,天地间只余渐渐追远的兵戈声。 她心知不能再耽搁,转了头道:“长亭,拦住人。” 长亭提了剑横挡在陆于渊身前,老倪挥剑扎向遁逃的刺客,转身赶到,撑起了顾衍的身子,帮辛越卸了大半的力道。
第48章 、雪落半肩,人坠爱河 老倪瞥了一眼陆于渊,这人要比那些宵小难对付多了,压低了声音告诉辛越:“夫人,先前那波人退了,许是以为……陆公子是咱们的支援。但侯爷这伤要紧,夫人你且帮属下将侯爷扶上马车,车中有药,我先为侯爷拔剑止血,应能撑到丘云子来。” “好。”辛越吃力地撑起顾衍沉重的身体,上车时回头看了一眼陆于渊。 陆于渊迎着她的目光,有一片雪花飞舞着落入了他的眼里,冰凉刺眼,生生逼停了他往前的步子。 马车并未受到什么损坏,老倪熟门熟路地打开暗格,先给顾衍塞了一颗指头大的药丸,接着擦了一把额上的汗,听了辛越说完这袖剑的诡秘之处后,面色凝重,抬头对辛越道:“夫人,属下要给侯爷拔剑了,生死一线,需您做件事。” “你说。”辛越拿袖子帮顾衍擦拭唇边的血,他紧闭着双眼,唇边的血还在流个不停。 “外头那姓陆的,除了您,没人挡得住他。”老倪用手抓着剑柄,郑重对辛越道,“侯爷伤重,这药能压一刻钟毒性,属下只怕他趁机……” “我明白。”压了毒性,止了血,性命就无大碍了,辛越顿了顿,问,“京郊的人过来要多久?” 老倪深深看了一眼辛越,答道:“半个时辰。” 辛越心里有数了,转身欲下马车,不料却被一只大手拉住,她回过头,男人紧闭着双眼,青白的双唇一张一合,发出嘶哑的声音,“别、去。” 辛越鼻尖一酸,含着泪,拉下他的手,翻身下了马车。 她要去,否则谁来保护他。 车内老倪稳如泰山的身子都在微微发抖,手握着剑柄,像说给顾衍听,又像在给自己安神,“侯爷啊,夫人为了您,都能跟外头那人死磕到底了,属下这手要是重了,您可撑住啊……” 辛越撑着车沿跳下马车,呼啸而来的冷风一下把她的兜帽往后吹去,雪花接二连三地拍在了她的脸上。 她不为所动,快速地环顾了四周,先前那波伏击的黑衣人确实已经退了,长亭持着剑和暗卫团团围在马车旁,和陆于渊的人对峙着。 她站在雪地中,一步步往前走,长裙浸雪,微微拖曳在雪地上,带过一道淡淡的红痕,她站在离陆于渊十步开外的位置:“为什么?” 看着辛越冰冷的神情,陆于渊气得笑了:“探到你遇袭,老子为你而来。” 辛越垂下眼,陆于渊看似不羁张扬,事不过心,实则最是执拗,他不会拿解药救顾衍的。 她抬眼说:“既如此,解药给我,救我,可以吗?” 陆于渊不明,下一刻却变了脸色,飞身上前,粗暴拉开辛越放到了嘴边的手,她的手在顾衍的背上放了许久,上有一大片顾衍的血渍。 身旁的长亭大呼一声“夫人,不可!” “你敢!辛越!”陆于渊目眦欲裂,手中的力道仿佛要将她的手折断。 “我敢的,你赌不赌?”她被抓着手腕,却恍然未觉,眉眼清亮又锐利。 陆于渊眯着眼看她,杀气腾腾,“你的命是我的,你敢拿命护他,我就要他死。” “你试试看?十七!” 随着话音,身后的十七并十数个黑衣暗卫列阵,皆持剑站在她身后,手都扶在了剑柄上,就等辛越的一声令下。 “对我动手,是吧?辛越。” 陆于渊手上使了力,将她拉得往前踉跄了一步。 她挣脱了两下,手腕却被捏得更紧,“放手!很疼!” 陆于渊听到那个“疼”字几乎是下意识地松开了手指,辛越趁机抽回手,后退了四五步,十七等人持剑上前护在她的身旁。 他低头看了看越积越厚的雪,越发笑得漫不经心,良久,道:“来,解药就在这里,过来拿。” 十七持剑向他刺去,被青霭侧身上前格挡开,二人在一旁交起手来,剑光晃着辛越的眼角,她不敢放松警惕,皱着眉看着面前的陆于渊,沉静,危险,仿佛一把张到极致的弓。 她摇了摇头:“别逼我。” “是你在逼我。老子把你捞回来,你就是这样珍惜自己的命的?”陆于渊说着,精致的眉眼一片戾色,骤然往前迈了一步,瞬间辛越身后的暗卫齐刷刷地拔出了剑向陆于渊袭去。 十数道沁凉的剑光带着寂静的杀意冲向陆于渊,陆于渊一动也不动,只是看她,看眼前的她,看心里的她。 几乎是在那一刻,辛越就觉脑中有一根弦“啪嗒”断了。她双腿一软跪在雪地上,脑海里不断回响的是陆于渊的声音。 “你若是没人要了,嫁给我便是了,本公子恰好缺个暖床丫头。” “和你就这样死在一处也不错,也不知后人发现你我的骸骨会不会立一块夫妻碑,那你可赚大了。” “后来……她不要我了。” “你敢拿命护他,我就要他死。” …… “嘀嗒”“嘀嗒”雪地上溅开了朵朵红梅,一股股腥甜在她胸口翻腾,压都压不住。 有一只手迅速将她扶起,飞快地往她嘴里塞了三颗药丸,就在他要塞第四颗药丸时,辛越抬起头,将细巧的簪子抵在他胸口,往前送了一分,清楚地感觉到簪尖刺破了他的衣裳,刺入了一处柔软所在,她静静看着,一丝红色从簪尖处渗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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