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衍冷冷扫过他,耳边听着辛越熟稔地娓娓道来陆于渊的拿手暗器,面上无波无澜。 沉静的声音响起,“给她也看看。” 几人同时都愣了一下,不知这话对谁说,说的又是给谁看。 一个侍卫,一个脚不能抬的重伤患,一个神医,一个隐藏的重伤患。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丘云子,毕竟是神医,又在顾衍手底下讨生活,察言观色的本事还是极好的。 应了一声便请辛越往顾衍那边的榻上坐下,拿了软木垫就要替她诊脉。 辛越忙道,“不必。” 丘云子心道,必不必的看你身边那位啊,夫人倒是劳驾伸个手,否则就要他老人家伸脖子,引颈受戮了。 老神医的眼神太过恳切,辛越定了定神,已没有方才那一瞬的慌张,她将双手交叠在身前,淡淡说道:“我已无大碍。” 其实不论是云城重伤之后,还是自己从小的性格,生病吃药她是从不抗拒的,反而最是配合。 这几日也不知怎的就生出了这等怪脾气,让情字压了命字一头,说来还是她太过年轻,在情之一事上想不通透,也任性地由着自己不通透。 大年初一时冷脸贴了热臀,她自觉并无做错什么,若是顾衍如今再问她一遍马车上的那个问题,她还是能言辞振振地说声是。 便是说上了天,也一定是。 她自觉无错,顾衍也确实不稀罕她那般做。 两人僵在大年初一,风雪飘渺之时,那一刻的委屈被风雪冻到现在,都未化开。 这几日她也不是没见顾衍有意无意地递台阶,但她都不接,妻心似铁,还是一块被冰坨子团团冻住的铁。 白日里在马车上,她也曾问过自己是否有些不知好歹了,但一口气梗在心口,连日不散,就算接过了台阶,两人恢复了表面的平和,那一口气未散,迟早把她噎死。 她持着端庄的笑,拒得十分干脆,丘云子无奈看向侯爷,侯爷却只盯着夫人看。 老倪本来心中已经松了一口气,原想能保住命,腿不要便不要了吧,如今得知小命保住了,腿也保住了,巨大的惊喜差点将他打晕。 不过此时瞥见侯爷灼灼地看着夫人的目光,夫人却连个眼角都不肯赏,心里七上八下,忽然眼中滴溜溜一转,嘴上跟着哀哀地喊起了疼。 辛越秀致的眉头拧起,难道她记错了? 思索间见老倪边喊疼边挣扎着起身:“丘神医啊,这伤口疼起来真是要人命啊,你赶紧扶我,扶我回房,给我上点止疼的。” 丘神医活了这把岁数,还有什么不懂的,真是瞌睡来了就送枕头啊,给长亭使了个颜色,长亭心下一喜,扛着老倪就往外跑。 颠得老倪隔夜饭都要呕出来了,一个劲捶着他的背,压低了声音骂他:“慢点慢点,小兔崽子伺机报复呢。” 辛越无言,看着三个男人一台戏,蹩脚地将戏台子搬出了书房。心中冷哼,若是上了戏台子,怕是要被人扔菜叶子臭鸡蛋。 顾衍满心满眼都在辛越身上,巴不得将他们一脚一个踹出去。 看着辛越别过脸,抬起脚步。眉头突突跳了七八下,你敢走?你走一步试试看? 辛越果然提起脚步迈了出去,他再也定不住了,站起身拉住了她的手臂。 辛越合了合眼,默默算了算时辰,该吃药了,便转身回头问道:“怎么?” 顾衍的眼底仍是如深潭一般,瞧不见波澜,极快地在她身上扫过。 她的衣裳还是白日穿的,此时随意披了便过来,不知冷不冷。 她的嘴角还是肿的,破皮的一小点鲜红鲜红,仿佛随时都有血从里面渗出来。 她的眼泡也是泛红肿胀的,定是流了不少泪了。 顾衍久久不答,茶棕色的眼一动不动看着她。 她低了头看自己被抓住的手臂,看不清楚他的手,但确实抓得挺疼,她轻声道:“无事就放手。” 许是她的声音有些冷淡,顾衍此时听来,颇不是滋味,心念一岔,自顾地在这淡得如水一般的声音里头多添了好几味,不耐、疏离、嫌恶。 越想心里越发苦闷酸涩,下意识地松开手。 辛越果真头也不回地抬步便要往外走,他沉了一夜的脸色突地就变了,不知为何,看着她的背影蓦然生出些许恐慌来,心下一急迈步拦在了她面前。 顾衍生得高大,宽肩窄腰,穿起衣裳来莫名就多了三分压人的气势,此时堵在这书房门口,辛越只得抬起头看他。 顾衍喉咙干哑,所有的冷硬开口便带了深深的歉意:“抱歉。” 咔嚓。 心头冻起的一团委屈,由这两个字,开始龟裂、消融。 辛越硬起的眉眼软化了大半,只是刚一启唇,胸口的气血就不住地上涌,她紧抿着唇,艰难地咽下喉中的腥甜。 她咽得太痛苦,整张脸皱成了一团。 顾衍看在眼里,一颗心坠到谷底,涩然开口,“你不想见我。” “我让丘云子来给你看,你乖一点,我……我出去。” 几个字缥缈如烟,像从极远的地方传来,辛越眼底朦胧,看着一道黑影离开,她本能地伸出手,却抓了个空。 “顾衍。”她艰难地开口,立刻有几丝血从她口中逸出。 “顾衍,我看不见了。” 万幸,她倒地时没有太过狼狈。 本应飘远的的黑影在一刹那放大,牢牢接住了她。 “辛越——” 尽管五感在远离,她都能听见这声沉戾的痛呼,萦萦绕绕,裹挟着她堕入黑沉的梦海。 …… 丘云子还没回到院子,就被脚下燃火的长亭拎着后脖子往栖子堂提。 黑夜沉沉,道旁的灯烛飞快掠过,他老人家长叹一声。 为顾侯爷卖命是他的本分,但是作为一个已过古稀的老头子,他实在很希望侯爷能怜老惜弱一些,哪怕改掉看诊一次不说完,非得让人跑两回这个臭毛病呢,那他必能延年益寿,再替侯爷奉献几年。 长亭飞快地把他甩进了书房,他一眼就看到了榻上的侯爷。 浑身一凛。 黑衣身影坐在长榻上,双手手肘撑在膝盖,低垂着头,脊背弯出一个颓然的弧度来。 侯爷要疯了。丘云子行医布药一辈子,于人身上的煞气和死气感知得最为敏锐。 其实他三年多前就有这个大胆僭越的猜想,侯爷在丢了夫人之后,看起来一切正常,只是做的事委实不像一个正常人能干得出来的。 那几年侯爷不知造了多少杀孽,永夜地牢的积血从未干过,侯爷身上的煞气日渐积重。 只是那时,还有一个虚妄的可能性支撑侯爷,只要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侯爷都会撑到找到夫人的那一天。 但如今失而复得之后,夫人若在他眼前出事,他连这虚妄的可能都失去了,会做出什么事来无人能预料。 他不敢耽搁,一醋溜就往榻边走过去,将手按在夫人的腕间,又掀了她的眼,林林总总,察看得十分细致。 最后说道:“侯爷恕罪,老朽需察看夫人背后伤势。” 顾衍二话不说,将辛越半抱起身,解了她身前衣襟,丘云子侧身避开眼。 女子衣裳繁复难解,顾衍干脆轻轻撕开,外衫褪下,拉下里衣的一瞬,顾衍的心里,有一瞬间空白,发慌。 凝脂白玉一样的细窄背上,一掌宽的瘀痕从她的右肩,延到左下腰处,一道斜跨纤背的黑紫印痕,触目惊心。 他将她丢在马车上时,她的背上就已然有这片瘀伤了,他知晓,他日日过问,但却没有亲眼所见的震撼来得直接。 拳口紧握,他将辛越的下巴靠在他的肩上,半拢住她的身子,道,“好了。”
第55章 、你生得这样好看,多半会骗人 丘云子再扭头,看了一眼便别开脸,转身从药箱中翻出一个藕色瓷盒。 顾衍将她的衣衫拉起,单手扶着她的头靠在他的肩上。 丘云子皱纹纵深的脸上立刻凝重起来,道:“夫人旧伤复发,受剑伤震荡,脑部瘀血有发散的趋势,属下斗胆,请问侯爷,是一鼓作气将那瘀血散去,还是保守中成……” 话未说完,顾衍已然做了选择,“你有几成把握?” 丘云子沉吟,“若有那药丸,当有五成。” 一半……还是有一半的可能会失去她。 “散瘀血。”他犹豫了一瞬,笃定道。 丘云子将瓷盒递上,道:“侯爷以掌将药膏子搓热,轻按在夫人瘀伤上,老朽吩咐人去抓药。” 说罢便退了出去。 顾衍打开盒盖,挖出了一勺放到手心,抚热,举起手,一气呵成,可最后那手却迟迟落不下去。 他勉力调息,吸气,呼气,吸气,屏住气息,将掌心覆在那片骇人的瘀伤。 …… 夫人出了事,老倪第一时间就让两个高猛暗卫架着自己回到了栖子堂。 书房瞅了一眼,没人,直奔内院。 进了内院正屋就闻得浓浓的药味,两个小丫鬟瑟瑟发抖地跪在地上垂泪。 他拄着一根拐,示意暗卫退下,摸到内室瞄了一眼。 侯爷十分沉静,没有发怒,没有处置任何人,有条不紊地抱着夫人喂药,一勺一勺的药汁送进去,大半都从夫人嘴边逸了出来,侯爷干脆含了一口药汁,俯下身子。 看到这里,他忙退了出来。 面上无波无澜,要么是燎原后的死寂,要么是撑着一口气等着爆发罢了。 老倪满脸沉重,无暇去抹额上的冷汗,一手指着跟前的两个丫鬟,恨铁不成钢地低声道:“你们俩,成日伺候在身边的,夫人旧伤复发了没一个来报!” 红豆额上顶着一个大包,不敢哭出声,生怕扰了里头的主子,一脸的惶然自责道:“都是奴婢不是,奴婢早该发现的,夫人前两日便说吃食淡了,奴婢还以为……”。 芋丝自来胆小怯懦,自家姑娘就是头顶的天,此时更是吓得六神无主,眼泪哗哗直流,小声哽咽,“是奴婢疏忽……” 门口丘云子恰好揣着药瓶入内,听了个话尾巴,略顿了一顿,对二人说:“你二人,且先候在这。” 说罢撩开帘子,进了内室,绕过屏风,将药递给侯爷,问道:“方才那碗药夫人可喝下了些?” “嗯。”顾衍给她拭唇边的药液,一手接过药瓶。 “如今就看这红药丸了,若是顺利,夫人十二个时辰内便可自行苏醒。若是……有任何异常,呕血、抽搐等,侯爷便给夫人喂一颗。” “嗯。” 丘云子抬头看了一眼侯爷,仍是坐在床沿,双眼都未离过床上的夫人。 玄铁护腕下,常年持剑握刀的手指头轻轻抖了一下,他再揉揉眼,似乎只是幻觉。 “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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