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知道,我自小体弱,老宅里的人恨不能扒我的皮、抽我的筋,打小便没有给过我好眼色。”顾衍从善如流答道,一边用余光觑着她的脸色。 “嗯。”太假了,不过辛越还是捧了个场,懒懒应了一声,打着哈欠眯上眼。 顾衍单手握拳,放在嘴边咳了一声,“流出来了。” “什么?”辛越阖着眼没动弹。 顾衍眉目稍紧,似在用力,片刻后虚弱地说:“血。” 辛越霍地睁眼,起身,上前两步仔细看了看,黑色的衣裳瞧不出是不是渗了血,便将掌心轻轻按上去,果然湿了一小片。 她心中狐疑,却见顾衍的额上也冒出了颗颗冷汗,不似作假,只好着人喊了丘云子过来。 丘云子屁股还没挨热,便被急急叫了回来,到栖子堂时一张老脸的皮肉都抖松了三分,气喘吁吁地请了个安,身后一左一右跟着长亭和十七。 辛越坐在榻上,手里捏着一串十八子手串,绕在指尖甩了甩,直甩得长亭的心都跟着旋了起来,老天爷,那可是能换十八座宅子的手串,夫人甩着十八座宅子,就同甩着十八颗石头子似的。 他连忙别开眼,痛心疾首,不忍再看。 辛越吩咐芋丝扶他起身,又给搬了张紫檀嵌玉圆杌,又端上一盏茶温声和气地请他先歇歇。 丘云子长舒一口气,看来不是这个主子。 同时也颇有些受宠若惊,在侯爷处与在夫人处得到的待遇简直是天上地下。 说来他丘云子年轻时轻狂肆意,医术精湛为人却欠揍。于他而言,悬壶济世全是胡扯,医者仁心更是荒谬,治病救人全看心情。想救便救,不想救即便是皇亲贵胄也别想请动他。 世人对他的评价多是有医术无医德。直到五十岁时得罪了太后,当场被斩断了一根指头,扔到了大牢里过了七日非人的苦日子,七日后顾侯爷,哦不,那时还是顾小将军将他捞了出来,从此他便开始了为顾衍卖命的后半生。 要说顾衍手底下全是一群粗人,早些年他跟着顾衍征战那会,半夜三更被提溜着去给他治伤的日子数不胜数,他这好容易养出来的胡子都不知被长亭那小子拔掉了多少根。 只有在夫人这能稍微坐坐,抿口好茶,还有小丫头软言软语地敬着。 丘云子捋着胡须,作出神医模样,准备同夫人掉几句书袋。 就听得榻上传来一声轻咳,他霎时回神,屁股着火一般窜到了榻边,恭敬道:“敢问侯爷哪里不适?” 顾衍正待回答,就听得辛越的声音凉凉响起,“他后背伤口渗了血,许还伤了脑子。” 丘云子心道,前半句,不应该啊……后半句,更不应该啊…… 偷眼在两位主子的脸上瞄过一圈,心下明了,苦肉计。 丘云子暗暗告诫自己,作神医的,要紧的就是该闭嘴时闭嘴,才能像他似的,活到古稀,再努努力拿下朝枝,最后一鼓作气拼到耄耋之年也不是不可能,若是能到期颐之年,那也是圆圆满满了。 布帛一圈一圈地揭下来,丘云子回过神时,已然揭到了最后一层,凝结的血液皮肉与布帛黏在一起,有些难办,他提前知会了侯爷一声:“侯爷,许有些疼,您且忍忍。” 辛越坐不住了,凑到边上看着,最后一层布帛揭下来时,带着一旁的皮肉都被扯起。 她心里有些不忍,若是做戏做到这般,也太敬业了些。 顾衍似有所感地搁下手里的书,转头拍拍她的手以作抚慰。 辛越不解:“你做什么换个药还要看书?” “……古有关云长刮骨疗毒时谈笑风生,割肉喝酒,阿越不与我谈笑,我们方才才用了早膳,我只好捡本书来,好显得我也是个从容镇定,铁骨铮铮的汉子……嘶……” 布帛连着皮肉被一道揭下,顾衍的脸色瞬间发白,面上已然十分虚弱,强撑着说道:“别看,不好看。” 辛越反手将掌心覆着他的手背,认真地安慰他:“是不好看,不过我不会嫌弃你的。”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4-06 14:27:25~2022-04-07 14:23: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铭5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9章 、侯爷身子骨抗造 顾衍要作出十分动容的模样,于他而言确实有些困难,幸而此时后肩背传来的刺痛让他本能皱眉,辛越瞧着确实像痛得狠了的样子。 只好抬起手,一下下地轻抚他的手背。 目光时不时往他的伤处上飘一飘。 丘云子满头大汗地清理他的伤口;芋丝麻溜地拧干一块块温热的巾子给丘云子换手;长亭亦是捧着药粉,时不时还得给丘云子擦擦额上的汗,免得沾到了侯爷伤口上;十七木然抱剑站着,主子没吩咐他。 主角儿拉开了戏幕,大伙各司其职,或清楚或糊涂,多多少少将这场戏圆了圆。 忙活半晌,敷上药粉,丘云子难得仁心泛滥地多嘴了一句:“侯爷这几日都莫要再使力了,您身子骨抗造,若是好生将养着,哪来今日的苦头吃?” 在脚底蓦然升起凉气时,悬崖勒马补了句:“诚然也是侯爷为夫人殚精竭虑,日以继夜妥帖照料的缘故,夫人身子渐好,军功表上当有侯爷万分的功劳。” 七拉八扯地听得辛越头疼,摆摆手道:“知道了,下去吧。” 屋里只余他二人时,顾衍没由来的有些紧张,因着方才上药之故,他上半身只斜斜披了半拉里衣,如今包好了伤口,辛越也没过来给他披上衣裳,悠哉游哉拎着他方才看的书就往屋外去了。 顾衍默默坐了一会,拉起衣裳,松松垮垮地跟着出了屋。 在与星游前找到了她。 辛越躺在躺椅上,日光透过云层,一束束打下来,映在她脸上,细腻的面庞有些透白。 态浓意远,骨肉匀亭。 日光晃眼,辛越将书册翻开,随手往脸上一盖,遮了直晃晃的日光,也断了一道灼灼的目光。 四下宁静,没有人往这里凑,都避得远远的。 辛越耳旁静了半晌后,又传来些许椅凳拖拉之声,咯噔咯噔。 她微微抬起书册,往一旁瞥了一眼,男子一身黑衣松松垮垮,露了半片精壮的胸膛,一只手不知从哪拖来了一把躺椅,拉上台阶,拉下台阶,拉过鹅卵路,停在她旁边。 她手一松,书册重又盖了下来,终究没说什么嫌弃的话。 “我同你坦白。”顾衍开口便是一句闷雷,滚在她头顶。 辛越不语。 “你都想起来了。”第二颗雷落下,辛越仍安安静静。 “今年开年我做了许多混账事。将你撂在马车上在先,同你冷了两三日,你从慈宁宫出来我其实是想给你换身衣裳,免得着了凉,昨日又趁你忘了前尘往事诓了你一二小事,今日又装样惹你心疼,这些事我做来自己也不大习惯,不大舒坦。你若是生我的气,不想见我,也是应当的。” 他说得很慢,在等着身旁人的反应,说完半晌,躺椅上的人还是以书罩面,手指头也不曾动一动。 他只好当真起了身,一步三回头地,慢慢挪着脚步。 莫不是睡着了? 顾衍轻手轻脚走回去,提起她脸上的书册,一瞬间,他脸上血色尽失。 书页泛黄,上头一道斜长的氤氲水渍,是一行泪。 辛越睁开眼,阳光落在她的眼睫上,上头盈着碎玉银珠,晃晃灼人。 她是这么个人,若是还觉得你有药可救,便会费上几句唇舌同你掰扯一番,若是真伤了心,便是这样一句话也不会说,一个表情也欠奉。 顾衍蹲在她身旁,拿指腹给她拭了泪珠。 她重又阖上眼。 顾衍只好将手放在自己膝头,蹲着看她,凑得近了,可以看到阳光照在她面颊细细的绒毛上头,“你脸上有毛。” 辛越倏然睁眼,凉凉地瞥一眼他。 嗯,终于看他了,兵不厌诈。 顾衍一鼓作气,“我方才说,你若是不想见我,也是应当,如今想想却不大妥当,你合该起来打我一顿才是。” “没有兴趣。”辛越开口,声音十分嘶哑,说完便咳了三四声。 同他装模作样的咳嗽不同,辛越手背挡着嘴,咳得猛又急,声音像有什么细丝在喉间拉扯,一张脸涨得通红。 顾衍恐她呛着,扶她坐起身。 “我知道我错了。”待她平缓下来,顾衍拉着她的手认认真真说了一遍。 “你不知道。” 辛越冷淡得要他的命。 四目相对间,顾衍缓缓地说,观察着她的脸色,“我错在……其实你也很难受。” 见她望过来,顾衍立马继续道:“你看我受伤,你当是害怕难受极了,逼你做选择的人,也有我一份,我没有考虑到这个。” 良久,辛越抽抽鼻子,“继续说。” 顾衍抱住她,千言万语汇成一句:“你只心悦我,他不是我对手,我不该对这件事有所怀疑。” 这回她没有再挣开,下颌搁在他肩头,“你还敢自己将伤口弄破,是不是不要命?” “我又错了一条?” “自然!” 顾衍擒住她的手往胸口一放,“阿越你瞧,我这般不长记性,你要时时看着我。” 少顷,她将细白的手指放到他的眉心,轻轻按了按,一字一顿道:“你听好了,他予我新生,我替他做事,便是想还他,还得干干净净,可我只想同你,生生世世……” 我只想同你,生生世世…… 九个字,钉入顾衍的心脉,至死而生。 她所得皆是命运的馈赠与厚爱,若要珍视一些,必要辜负一些,她能做的,无非是沿着自己选的路走下去,走岔了只会将自己与旁人都扯入无尽深渊。 “阿越。”顾衍声嘶喑哑。 “嗯?哪一句没听明白。” “你把你刚刚说的写下来,我要日日看一遍。” “……” “还有一件事,十分重要。”顾衍将她身子扳正,与她平平对视。 “你说。” “世间既有红薰草,也定会有其他药性相同的能治你的伤,往后不可偷偷吃药了,若有不适,第一时间告诉我。”他轻言软语,却带了三分警告。 辛越有些心虚,应了声好。 两人在躺椅上偷了浮生半日闲。 …… 待得日头渐高,与星游檐沟上的积雪融化成水滴,滴滴答答地落入泥地中,楼前已不见人影。 清悠似水,和风拂杨柳一般的声音从书房里隐隐传出。 女子坐在堆书叠信的书案后头,捏着一封信娓娓念着,末了将信纸搁在书案上,起身从身后乌木亮格柜上取了一张素笺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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