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放在桌上,用镇纸压着,提了笔,歪头问窗下榻上阖目仰躺的人:“该回什么?” “谢氏清贵,作壁上观,门下子弟多有约束,不屑与之为谋,按兵不动,稳之。崔氏主丝纺,染解质,与民争利,其心可诛,举范氏同掌丝纺业,分化之。周氏出茶商,舟船往来兴贩,然依附郑氏,贩女入宫,取家主,乱之。恤商法令,无得擅改更增损及创收。” 辛越越写越慢,一脸离了大谱的样子,出言打断他:“你说这么快谁写得了啊!” “唔,那就写,速回。” “……”辛越忿然起身,重新抽了一张素笺,龙蛇飞舞,洒下两个大字。 拿信封一装,封上火漆,完事。 末了往榻上一歪,头枕在顾衍的腿上,问道:“你做什么让辛扬去两江?” 顾衍摸着她如缎的细发,淡淡道:“两江世家不安分,去年年底呈上来的税赋不对,我派了人往两江去协助耿思南调查。” “辛扬那样的也是能协助人的?” “世家间盘根错节,利益交织,无事各自盘踞,有事串通一气。从你方才念的辛扬的信上便可窥得一二。明面上,我需要耿思南以两江总督的身份,压住世家,私底下,我需要辛扬将世家的关系搅一搅,好让我的人各个击破。” “原是让他搅局去的,你倒是知人善任。”辛越点头。 “还有一事,你哥哥去年中秋时,将恪亲王的小儿子打了一顿,恪亲王老泪纵横地找上门来,哭得我头疼,恰好那时我要启程秘密前往古羌,怕他在京里捅破了天没人收拾,干脆将他往两江调一调,换个地儿,将两江的天捅破,挣个功劳回来,此事也好高举轻放。”顾衍揉了揉额心,似是有些头疼。 辛越嗖地坐起来,“这你说得可不对。” “嗯?” “恪亲王那小儿子自小不学无术,日日将建功立业挂在口头,却不知是在青楼教坊中建功,在酒肆戏台上立业,见着个漂亮脸蛋就走不动道,男男女女的都要招惹。小时候在西山撞了我的马,教我抽了一顿,想来年长日久,长的那点记性都忘到脑后去了。辛扬生得那样一张脸蛋,定也是让他冲撞了,抽他一顿都是轻的。” 顾衍沉吟半晌,静幽幽听她噼里啪啦一通怒斥,慢慢道:“我知道。” “你知道?”辛越扭头,俯视他,面露疑惑。 顾衍缓缓颔首,小时候她惹的哪场祸事,不是他给她收尾摆平的? 英雄莫问义举。 “不说这个,你哥哥流连两江,肆无忌惮地惹事,看到你回的两个字,当是飞也要飞回来了,开心吗?” 辛越咧开了嘴,歪倒在顾衍怀中,“自然!” 作者有话说: 顾衍说的一段本要写在信上的话:“解质”,意思是放/dai,参考自宋朝《三朝北盟会编》。“恤商法令,无得擅改更增损及创收,”参考自宋朝《文献通考》。
第60章 、女子的第六感,你真别不信 顾衍用一匣子芝麻糖换了辛越一下午苦力。 长亭进进出出数十次,看着埋在桌案后头埋头苦写的身影,娴静犹如花照水,微蹙眉头,将笔头咬在唇边,听窗下榻上的低沉声音缓缓道来。 一言听罢,复又舒展开来,继续落笔。 所谓举案齐眉,相近如宾,便是眼前这幕了。 他嗟叹一声,将手中木匣恭敬放到桌案边沿,转身退下时抬眼看到高高奏折后的夫人,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栽倒。 不过这些末动静也惊动了屋里的两人。 辛越茫然地抬头:“怎么了?” 长亭垂首而立,不敢看夫人脸上三两点朱笔溅上的红点,胡乱插了四五根湖笔的鬓发,藕荷色的衣衫上原来不是绣了红梅,而是落了点点朱墨。 夫人和侯爷果然离举案齐眉,相近如宾还很遥远。 侯爷的目光也从夫人身上移过来,瞬间的锐利让他的后心一阵拔凉,硬着头皮道:“属下给您打水。” 话刚说完便一阵风似的拔腿跑了。 辛越还未反应过来,他又一阵风似的端了水盆帕子进来,嗖地放下又嗖地跑了。 “……”辛越累了,将手背撑在下巴,郑重其辞地给顾衍提建议:“我觉得你的御下之术很有问题。” 顾衍坐起身,将帕子在热水里过了一遍,回头挑眉看她。 她道:“瞧你底下人怕你怕成什么样?” 顾衍一手拿热帕子,一手从八宝阁上取下面铜镜放在她眼前,忍笑道:“此刻他应该更怕你。” “……”辛越默默起身,拿过他手里的热帕子擦起了脸,皱着脸埋怨道:“你怎的不早提醒我?” “夫人劳心劳力,为国为民,为夫不敢打扰。”顾衍含笑看她脸上擦出的一大片粉红,干脆接过手给她细细擦拭起来,轻言软语道,“自己的脸皮子,下手也不知道轻点。” 辛越趁机在他腰侧拧了一把,咬牙切齿:“你倒是敢取笑我!是谁说手使不上劲,让我帮着批折子写密信的?” 二人打闹着,辛越的手肘不小心磕到了身后的八宝阁,“哐当”一声,一个红木匣子从格子上掉了下来,匣子微启,露出一角灰色。 辛越讶然,扭头往下看,“这不是云城带回来的吗?这块破布你还没勘破?” 顾衍随手将帕子一揉,丢入盆中,澄澈的水底立时氤了一缕缕红色,一如他此刻的眼眸。 见辛越已经蹲下身子去看那匣子,他倾身拔下她发髻上的毛笔,那只不安分的手已经伸向了灰布,顾衍伸手扣住她的手腕,淡淡警告:“别碰,有毒。” 辛越嗖地收回手,心有余悸下更是好奇:“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说话间顾衍已经命长亭入内收拾,长亭瞅了一眼,神色一肃,匆匆忙忙地出去,片刻后全副武装地入内,先将一瓶药粉尽数洒在匣子周旁,再用两块帕子垫着手将匣子合上,最后再掏出一瓶药液仔仔细细将那匣子外头抹了一遍。 “……” 辛越坐在榻上看他忙活半日,回头看了一眼闭目养神的顾衍,手肘推了推他:“你的心倒是大,这么危险的东西,你就放在你书房里?” “没有毛毛躁躁的姑娘,匣子也不会掉下来。”顾衍揶揄道。 下午已是第二次取笑她了,辛越生了点火气,翻到榻的另一边,瘪着嘴:“毒死你算了。” 顾衍坐起身伸手去拉她,赔着笑道:“为夫如今很是脆弱,正是杀青散最好入侵的时候。” 宽厚大手被她一掌拍开,挑起一边眉毛觑他:“正好给你长长记性。” 两人占据矮榻的左右两边,隔着一张紫檀木小几。 顾衍先败下阵来,撑榻起身,居高临下将她拉起,“带你看个东西。” 顾衍说得平淡,仿佛只是要带她往后院子走一遭,赏个花品个茶。 …… 但当辛越仰头看着橘黄色的夕阳映在半角金阙银銮,顶上的琉璃瓦溅射出大片的流光。 她不由叹息:“那块破布来头挺大是不是?” 顾衍应了一声,携着她走入一处偏僻宫殿,四下无人,空中偶有鸟儿振翅飞过,令得辛越莫名有一股在宫里做贼的心虚感。 绕过三檐四簇,层层龙凤翱翔的回廊,伸了手推开殿门。 一股淡淡芳香,夹着久未住人的陈腐迎面而来,辛越不由打了两个喷嚏。 顾衍掏出一块帕子,辛越接过掩住口鼻,二人相携入内,殿中无处不精致,无处不堂皇的陈设便映入眼帘。 辛越指指九□□凤的屏风,声音在帕子下显得含糊缥缈了些:“这是太后从前的寝殿?” “是。” 辛越拿开帕子在鼻子前挥了挥,嘀咕道:“一块灰布,扯上李从,扯上陆于渊,扯上太后,谁能猜得到,你不如直接告诉我罢。” 顾衍走到屏风后的一处亮格柜前,朝她招手,“过来。” 辛越将帕子掩回去,走上前去,就看得顾衍的手指在一方砚台上扭转了一下,亮格柜上细细的灰尘缓缓起伏了一下,随着柜子连同其后的墙壁往一边移动,露出其后黑酽酽的密道,辛越瞪大了眼睛,一时间心底千万思绪淌过。 她想过郑家,想过皇后,想过很多人,独独没想过,云城幕后那只黑手,是太后。 顾衍从袖中摸出一个火折子,辛越瞥了一眼跳动的火焰:“怎么不是夜明珠?” “不是你突然起了脾气,我也没想带你来这,哪有时间做足准备?”顾衍眼含笑意,拿手指弹了一下她的脑袋,“底下人只是探到了这个机巧之处,没来得及探过,前路未知,你怕不怕?” “怕的,我们回家吧。”辛越真诚地点头。 “阿越……”顾衍的声音饱含无奈,“我们已然到这了。” 辛越默然站着,看顾衍抬起火折子往密道里跨了一步,说了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我小时候练功,师傅把我赶到一座林子里,命人从四面八方朝我射箭,要我一刻钟之内出这林子,就算出师了。” “之所以如今站在你身旁的不是个被箭矢扎透的筛子,是因为我对危险的感知很清晰,”她顿了顿,指着前头巨兽之口一般的漆黑密道,说,“我觉得挺危险的,不如回家吃饭吧。” 顾衍看了她一眼,一刻钟后。 二人并肩在密道里缓步前行,辛越的手臂上莫名地爬起一粒粒鸡皮疙瘩,忍不住说:“我若真栽在这里,死后定是个冤死鬼。” 感受到手被握得紧了紧,身旁顾衍的声音带了一份薄怒:“闭嘴,别张口闭口的死。” 她蓦地止住脚步,顾衍在她身前一步停下,借着微弱的火光看她的脸庞,问:“怎么了?” “如果我现在特别扫兴地告诉你,今日不宜涉险探秘,我们能不能转头回家?” “来不及了。” 一道声音从黑暗的尽头传来,荡在逼仄的密道,隐秘而阴翳地传入二人的耳中。 辛越心中咯噔一声。 他们的来处,方才的寝殿中也依稀传来兵戈交击之声,渺远空幻,显然他们已经走了很远。 身后无人,身前有虎,顾衍他,身上有伤。 她上前一步,站在他身前,压低声音道:“方才你若听我的,也不会有这一遭,如今,你好好站在我身后,莫要乱动。” 眼中紧紧盯着眼前的无尽黑暗,平缓轻慢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在密道中荡得极远。 一道黑影在她跟前十来步远停下,辛越攥着拳,抬手挡住顾衍上前的身子,牙缝里恨恨蹦出一句,“不举个火,吓唬鬼呢你。” 顾衍手中的火折子跳了两下,眼前的人一角蓝色衣摆在黑暗中若隐若现,星点窸窣声响起,两颗莹莹蓝光在一片黑暗中上下跳动。 陆于渊颠着手上的珠子,慢条斯理道:“你也有栽在我手里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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