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越将他撂下,转身沿着青霭离开的方向走过去,心里挂着那两句话,什么叫豁出半条命?陆于渊看着也没比旁人少什么,也不像个孱弱早夭的样子,倒是一张嘴能把人气走半条命。 什么叫她也会后悔?青霭为人谦和温敏,从不扯谎,这样说的依据是什么? 然而她找了半日,青霭要么躲在自己的舱室里,要么就是微笑不语,拿他没有半分办法。 入夜时,辛越站在船头思忖。 云中漏出几颗疏朗的星辰,江面黑沉得仿若一张深渊巨口,他们这条船徐徐往那张巨口里行驶,每过一刻,辛越心里头那捧小小的烛光似的希望就弱一分。 忽然身上一重,眼前罩下一片黑暗,她拉开大氅的兜帽,不动声色道:“南边的风都似云,哪有那么冷。” 陆于渊一手斜靠在船边,看着她说:“再吹下去,你晚上又要喝糖水了。” “……”辛越瞪他一眼,忽然勾起狡黠的笑,“果然是到了南边?” 这几日无论她如何问,陆于渊就是不说他们已经到了哪里,即将去往哪里,她只是有个模糊的猜测,今夜倒是让她套出来了。 谁料陆于渊并没有被戳破的神色波动,仍是笑道:“快到我的地盘了,你还不快哭一哭?” “……是该哭了,我酝酿一会再哭。” “别酝酿太久,否则没机会了。” 她一愣,“什么意思?” 陆于渊只挑了下眉头,转身往船舱里走去。
第86章 、夫妻双双把江跳 半夜里船底板咚咚咚震起来的时候,辛越明白了他的意思。 这一阵乱响,简直像是以底板为鼓面,无数鼓槌不要命地击打在上头。 她闻声几乎是瞬间惊醒,立即弹坐起来,那咚咚声顷刻消散,快得像是她的幻觉。 幸而是和衣而睡,她快速翻身下床,举着灯盏打开门,空气中飘荡着浓烈的酒味。 辛越皱了眉头左右一看,过道里半个人都不见,只尽头处有炽盛的火光,心头一惊,莫不是起火了吧,可怎的没有半丝烟味? 她轻手轻脚穿过过道,往甲板走去。 站在舱首与甲板的交界处,辛越被前方宽阔的江面上横的一条火龙晃了眼,不由拿手挡了一下。 再凝神去看时,只见得江水汤汤,暮霭冥冥,火光照彻半边天。 在一片通明之中,辛越看到百丈远的地方,正中飘着一条二层大船,两旁横了一排小船,船上火把密集有序,牢牢占据江面,强横地堵住了他们的去路。 多日来的恐惧、担忧、着急、思念在看到船头立着的黑色身影时,交杂在一处,给她心里那捧微弱的亮光浇了一勺油似的,噼里啪啦地壮大了不少。 这五日,真过得像五年! 她高高抬起手,顾衍亦抬起手中银弓,遥相呼应。 这一刻,江游万潮生,弯弓如弦月,晃得她眼中热泪满盈。 辛越不自觉往前迈了一步,却忽地被身后多出来的一只手猛一拖拽,拦腰拉进了黑暗的首舱。 一时间懊恼不已,她竟忘了如今还是在一条贼船上。 舱门砰地关上,一股浓重的酒味扑鼻而来。 陆于渊捞着她的腰,将她抵在门板上。 灼热的呼吸喷薄在她的脖颈处,辛越大喜又大惊,浑身发凉,手脚并用地猛烈挣扎。 陆于渊将她的手反扣在头顶,单腿制住她的双脚,锁骨处立即传来湿热的刺痛,辛越闷哼一声,那道湿热随即离开她的脖颈。 黑暗中,辛越只能感觉到他的气息急促又纷乱,心口起伏难定,酒味却不是从他身上散出来的,莫不是,中了下九流的药? “觉得我疯了?我有病?我该死?我中毒了?” 嘶哑戏谑的声音响在头顶。 “我宁可你是疯了。”辛越冷道。 一声轻笑,半室冷幽。 陆于渊松开手,嚓地在手中亮起一支火折子,道:“辛越,听好,一会不要怕,开了门你就往船头走。” 辛越:“我自是要走的。” “也是,等这一刻你等了五日了。”话音一落,身后舱门复又打开,辛越飞快往外蹿去。 意外地竟然没有遇到拦阻,辛越跑出了十来步,见那艘二层大船已往前独行到江中,心下微定,又略感奇怪,不由顿住了脚步。 脑中翻腾着青霭和红佩的话,翻腾着这几日陆于渊时时打着哈欠的倦怠模样,翻腾着火折子亮起的一瞬他苍白的脸色,翻腾着舱室中呛得人发晕的酒味。 辛越猛一回头。 陆于渊走了出来,站在她斜后方的甲板上,一手持火折,一手抛着两颗蓝珠,见她回首,眼中异色微闪,笑道:“往前走啊,难不成真想跟我回渭国啊?” 她拧眉停了一会,似在思忖。 与此同时,一支利箭像是带着怒气,以迅雷之势激射而来,在辛越身旁带起一声疾啸,擦过陆于渊的右臂,钉在后头的船板上。 两颗蓝珠骨碌碌落到地上。 辛越吓了一跳,当即暴跳起来,指着陆于渊血流不止的右臂骂:“你不会躲的啊!站着当靶子啊!” 虽然,十万个虽然,但是,她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啊。 陆于渊啼笑皆非,催促道:“快走,往前走。” 辛越却反身往回走,刹那间,一支利箭比她的步子还快,裹着腾腾杀意破空袭来,砰地扎在他头顶的木板上。 “进去!”辛越惊声高呼,声音尖锐带怒,尾音荡在江面上竟有些抖。 随即疾扑上前,用整个后背将他挡住,双手推着他往舱室里去,急乎乎地说:“陆于渊,你为我做的,一定比我知道的还要多,也许多到我无法承受,我这条命,是你救的,你要我为你死,我眼都不会眨一下,但这心吧,不听你的,也不听我的——” 她指了指身后的大船,道,“见着他,才欢欣雀跃。今日有我在,这半江兵马不会动你,但顾衍就不好说了,我看他是真想杀了你,你就别在他眼前招摇了,给我活着回到渭国,此生不要再踏入齐境一步!” “咻咻咻”三四声急响,几支箭扎在她身旁的船板上,似在警告。每扎一次,辛越的心就重重地跳一下。 陆于渊巍然不动,像是完全没将她的话听进耳里,从容道:“这几日被气坏了吧?顾衍给你报仇呢,泄不泄恨?” 辛越:“你死了我就没处恨了,祸害都要遗千年的,你这祸害怎么一点自觉都没有。” “哦,可能是我这个祸害比较招人恨。” 声音四平八稳的,倒比她还平静,辛越刚想开口,便被一股大力推开,跌在甲板的沙袋上。 上头一道厉了数倍不止的啸声从远处划破江风飙来,辛越猛然回头,眼看着一道比方才细小数倍,却尖锐数倍,闪着嗜血寒芒的袖箭掠过桅杆,掠过头顶,擦过陆于渊的左肩,“咔”地一声将后头的船板击碎了一块,木屑翻飞,血流如注。 他手中的火折子倏然落地,滚到舱室中,清冽蓝衣身后霎时燃起熊熊大火。 辛越脑子发懵,手脚却比脑子快,飞身上前接住了陆于渊的身子,陆于渊反手将她往一侧的船沿带,叹道:“你啊……” 火势蔓延得极快,不一会船板便开始发烫,燃起道道青烟。 辛越回头看了一眼,顾衍离他们已是极近,约摸只有十来丈,近到辛越仿佛能看到他铁青的脸色。 她低声快速说道:“气是一回事,看着你死是一回事,横竖,我做不到,这是我欠你的。” 陆于渊半个身子倚靠在船沿,笑而不语。 火舌卷过船身向他们逼近,灼热燎得她的发丝隐隐有烧焦的味道,辛越猛地咳嗽起来,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 突然,陆于渊拉起她的手放在她心口处,辛越浑身一震,不可置信地看向陆于渊,头顶飙起烈烈怒火,心里冒出的话就是。 大胆! 陆于渊笑着轻声说:“好好的。替我照顾好她。” 谁,照顾谁? 她听不明白,就见他霎时收了手,直起身,身子靠在船沿,上半身倾斜出去,已经是极度危险的动作,稍有动静他就会落下江去。 浓黑发丝在夜空中乱舞斜飞,火光照得他的容色浓烈到艳丽,话里带笑: “下次再吐血,不要怕,吐完就没事了啊。” “这次本也没想带你走,只是想让你送我一程,不过……我们还会再见面。” “下次见到我的时候,记得再说点对我的新认识啊,恨什么的,最好放在心里不要说出来,我还是会心痛的。” …… “我爱你啊,很爱的那种。而且……抢也要把你抢回来!” “现在,回头,顾衍来接你了。” 最后一个字刚落,身后一道震怒的声音响起,“辛越!过来!” 辛越转过头,一道黑色身影纵跃过来,一手攀上船沿栏杆,翻身而上,落到甲板的一瞬冲入火光,朝她飞奔而来的同时抬起手,一点寒光在袖中若隐若现,倏地飞出,朝她身后打去。 辛越瞳孔骤缩。 只听噗的一声,回首却见陆于渊的左肩被袖箭穿透,巨大的力道将他往后冲击,他整个人霎时如一只蓝蝶折翼,翻下栏杆。 辛越飞扑上前,柔软的衣袍滑过她的掌心,巨大的水花之后,那抹蓝色没入一片黑沉江水之中。 “扑通。” “扑通。” “扑通。” 有一瞬间,辛越全身的力气被抽空,只能感觉胸膛一颗心在有力地、沉闷地跳动。 一道黑影倏忽而至,勾住她的腰,往栏杆外翻,二人前后环抱,发丝在空中交缠,眼前是熊熊火光,身后是泠泠江水,腰间是铁钳般的手臂。 寒冷的江水浸透她的身子,水从鼻腔、喉咙钻进去,瞬间夺走了她的意识。 …… 朦胧间,辛越感觉很冷,冷得浑身发抖,头上却发烫,烫得要将她的脑子烧成浆糊,她的双眼像被牢牢粘在一块,能听到身旁隐约的人声,能感觉到有一只冰凉的手覆在她的额上,却没法睁开眼。 直到有什么柔软的物事贴上了双唇,紧接着一缕缕苦涩的药液被送入口中。 倏地,她心口处一阵剧烈的跳动,似在反抗,似在驱逐,熟悉的反胃感又漫上来,方才顺着喉道流下去的药液,顷刻汹汹而上,一下子吐了个干净。 一双手托着她的身子侧趴,轻轻放在她的头上,拿着一块帕子按了按她的唇角,又将她横空抱起,换到了另一个柔软之处。 将她轻柔放下时,辛越下意识地揪紧他的衣袍。 听得一声低喃,“阿越……” 话音轻飘得如江上薄雾,日头一升,便散无影踪。
第87章 、她的判官 天色静好,窗扉半开,远岫窈窕绵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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