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刷刷进来了七八个人,长亭在屋外端着药碗冲得最快,不过一眨眼就到了床前,难为他还不会将药撒出一滴。 进来就见自家侯爷面无表情地坐在床上,夫人站在床边一脸急色,顿时不知这二位是在玩儿什么情趣。不管如何,过往惨烈的经验告诉他,此时闪人才是最明智的,便一把将药递到了辛越手上,一脸严肃道:“夫人,侯爷的药已熬好了,丘先生说务必趁热喝下才能有药效,属下告退。” 说完朝旁边杵着的七八个傻柱子使了个颜色,哗啦啦一下全退了出去。 到了门外还没忘带上门,一黑衣傻柱子在门外悄悄扯扯长亭:“头儿,方才我还以为侯爷真出事了呢。” 长亭白他一眼:“你懂什么!这是咱们侯爷的情趣,没事儿千万别进去,有事儿也别进去!” “欸,欸。”傻柱子连声应道,“不过咱们侯爷不是一早就醒了吗?我在树上守了一夜,侯爷的气息天刚蒙蒙亮就顺了,怎么您这才熬了药进去?” “早早熬了侯爷能喝吗?”长亭恨铁不成钢,低声道,“夫人喂的药,侯爷才喝呢!要说你们这些光棍就是不懂这些道道……” 此刻屋里,辛越捧着一碗漆黑浓稠的药汁,这味道冲得她的脸都皱成了一团,将药往前一送:“喝药。” “唔……”顾衍又揉起了眉头,有气无力地瘫在床头。 “你知道你这副样子让天下人看了他们会以为大齐天都要塌了吗?”辛越在床边坐了下来,一只手仍是直挺挺地托着药碗,嫌弃极了。 “夫人忘了我为何中毒了吗?我是为救谁?”顾衍的声音沙哑。 辛越犹疑半天,真这么虚弱? 她委实不知道怎么办了,从前在家里她喝药都跟海量似的,从不打马虎眼,他一个男子,当也有她的坚强气度才是,万不可惯着了,她一点也不买账,冷了脸道:“你想如何?我可不哄你。” 顾衍施施然靠坐在床上,扯过枕头找了个舒坦的位置方道:“喂我吧。”
第10章 、缘分有好有孽 辛越以为自己听错了,难以置信的眼神一再确认,对方只轻飘飘地一个点头,她顿时败下阵来。 想来她辛家祖训,怜贫惜弱是她们家的优良家风,遑论这人昨日还救了自己一条小命,算欠他一条命,虽然三年前他也要过她的命,两相抵了,然三年前他对她也有个照拂之谊,喂个药也算不得。 辛越十分坦然地给自己找了一筐理由,否则她真抬不起这个手。 做好心理建设,拿起勺子,舀起一口药汁,往无赖嘴里送去。 一口又一口,漆黑浓稠的药汁他也喝得挺欢的。 喝完了药,随手将碗搁在床边,顾衍静静看着她,她亦看着顾衍,两人相顾无言。 这连日来,她心里其实有很多七弯八绕的线团似的疑惑和不解,偏偏扯不出个头来,不知如何开口。 看着辛越脸上显而易见的纠结和欲言又止,顾衍拍拍床:“上来。” “不……不了……”这算什么,都是前夫了不合适,辛越将头摇成拨浪鼓,一脸坚定地拒绝,“我们早已分开,这怎么能……” 顾衍闭上眼睛,额头突突地跳,长吸了一口气,按住心中的不耐,再次说道:“我再说一遍,给我上来。” 辛越反而忙忙起身,连连摆着手往后退去,仓皇退了几步,“咚”地一声后背撞上了屏风,一块儿光滑莹润的虎头玉佩顺着袖口掉了出来,落入脚下细腻柔软的地毯上,发出一声闷响。 忍不了了。 顾衍起身捡起玉佩,直直站在辛越跟前,男人高大的身影将她全然罩住,逼得她退无可退。 眼前的男人长身玉立英姿挺拔,一身月白袍子让他莫名添了一分谦谦君子的气质。 谦谦君子?奇了怪,他的人生中恐是从不知晓谦逊为何物。 辛越很少见他穿白色的衣裳,小时候见他,总是一身冷硬冰寒的甲胄,再大点儿,就见他换了朝服,一年一年,官越升越高,朝服换得还挺勤。 再后来,成了亲,他在家里也只常穿些玄色、深紫、藏青的衣裳,甚少有让她觉得他顾衍是君子如玉的时候。 顾衍低头看她,辛越也低头看脚,这不开窍的鸵鸟,不知道又在胡想些什么…… 顾衍将玉佩捏在手心,用指腹轻轻抚摩着,动作自然像做过千百次,声音嘶哑沉抑:“看我一眼,好不好?” 辛越心头钝痛,真痛,同三年前心灰意冷的痛不一样,三年前全是那一剑带来的难以置信、天崩地裂的痛,六年的感情一朝喂了狗。 此时的痛,是积淀了三年,埋在心底,又让人拿着尖刀胡乱翻戳挑出来,和着多年的情感,交织着从前快乐回忆的痛,更让她胸口一抽一抽,眼泪盈在眼眶。 她不敢抬头去看他的脸,吸了一大口气,不让自己的声音发出哽咽:“顾衍的妻子,早就死在了三年前,还背着个通敌叛国的罪名。顾侯爷大义灭亲之时,怎么没想到今日?” “辛越!”顾衍陡然拔高声线,他不能接受她这样说自己,一手托起她的下巴,语气里有克制的痛怒,“看着我!是我不好。对不起,对不起……” 她如他所愿,静静看他,两人的距离这样近,却横亘了三年的疏离。 他的心寸寸开裂,痛楚清晰可感,此时此刻,他明了了什么是失去。 三年前她生死不知,他心里有一股气撑着,见不到人,他就不会相信她已经死了,终是有个念想。 如今她就在他身前,可她这样清醒又疏离的眼神,让他头一次生出了,他会失去她的念头,这个念头闪过一瞬,就让他痛不可遏。 他垂头,一句句地重复说着迟了三年的对不起。 “我那般说你,是为做局,我不刺你一剑,狸重就会立时杀了你。我总想,一剑伤不到要害,只要救下你,我能保住你的命,可我没料到之后生出的变故。我以为我只手遮天,算计时局,算计人心,将一切握在手里,就能保护你。偏偏,没有顾及你的感受,偏偏,害了你。” 他说得很慢,原是这样,原是这样,三年前狸重劫持她,当下要她毙命,顾衍刺她一剑是为降低狸重戒心。 她突然感到浑身一阵轻松,这样也很好,她痛苦了三年,虽然没想到是这个因由,但好歹算个结果,能了了她的一桩心事。 若是三年前刚受伤时,他同她解释,少不得她就要看在二人夫妻情分上,看在家国大事上,把这委屈往肚子里一咽,就此原谅他了。 但隔了三年,她确实长进了一些。 辛越看进他的眼眸,扯开心头结了三年的血痂,声音很轻很平静:“你是顾衍,你是大齐的一堵边墙,你是大齐的一柄利剑,你心有家国,你要一举平定边境,那我便是那只有小我没有家国的人么,若你对我多一分信任,我们也不至于成今天这样。” “我蠢,我没有顾虑你的感受,反害你越卷越深,”顾衍闭了闭眼,面上显出一丝痛楚,“可没有人能往你身上安罪名,你没有通敌叛国,是我该死,我让你受伤,活该我找不到你。” “来!”顾衍一把抽出黄花梨围榻椅上的剑,将剑柄强放入辛越手中,说道,“我刺你一剑,你还我一剑,两剑,你想如何都行。” 他一松手,她亦任由长剑锒铛落入地毯。 “你看,我如今的手,已经握不住剑了。或许我没放下你,我须得承认,但我确实把这段感情放下了,想来,你,我也可以慢慢忘记,过程或许艰难些,但看我这三年,其实做得很好,再努力个四五十年,寿终正寝时,想起你,少年时的错爱也不过一声嗟叹罢了。” 顾衍垂头苦笑,辛越啊辛越,你还不如扎我个十七八剑,也好过这般。 心里钝痛,像有无数把尖矛从四面八方狠狠扎来,少年时在战场上受的所有伤,都不如这一番话来得痛。 “你将我带回,可有问过我愿不愿意?”她杏眼清灵,定定看着他。 顾衍眼中开始有风暴聚集,沉沉如山雨欲来:“你不愿意,是厌弃我,恨我,还是为了去找陆于渊?” 她抿唇摇头,缓慢而坚定:“我只是不愿意再见到你。” 顾衍脸色瞬间苍白如纸,一只手放在辛越的肩头,发白的骨节寸寸收紧,嘴唇动了动,眼眶一点一点染上猩红。 “啪!” 大齐国的守护神在她面前,落了泪。 因为她说,我放下了你,我不愿再见你。 辛越心中大震,有一瞬的动容。 可是,她这回,是真不要他了。 “放我走吧。”她的双眼朦胧,其中暗光流转,似有恳求。 “闭嘴,辛越。”他的眼神蓦地一厉,染上阴狠炽烈,“不许再说走!” 辛越只执拗地抬头看他。 两人都被逼到了底线之处,前面是一片荆棘,踏上去便要鲜血淋漓,后面是万丈深渊,退了一步便粉身碎骨。 半晌无言。 过后,顾衍敛起了脸上所有的情绪,又变回了那个冷面无情杀伐果断的顾侯爷,他拾起剑,大步往外走去,一字一句地抛给辛越:“三年,我既已把你找了回来,你恨我也罢,怨我也罢。” 脚步一顿,回过头,半张脸蒙在阴影中,“想走,等我死了吧。” 两人这算是不欢而散了吧,情理之中,意料之中。 “混蛋!”她低低骂了一句,眼泪夺眶而出。 老天爷同她开了一个玩笑,差点将她玩死。 给她一个如意郎君,给她一场泼天误会,给她一个迟来的重逢。 孽缘不如无缘。 辛越在房里呆了半天,很快振作精神,她自来便不是伤春悲秋的性子,今日为这弄人的命运洒了几滴泪,已是十分郑重地同过去道别了,如今她该想想如何脱身。 从房里出来,无人拦她,她七拐八绕地探了一圈这个府邸,走得两腿发酸。 看着应是他们来云城时,不便暴露身份临时买下的,但府邸很大,没有发现什么人,偶有几个洒扫的小厮和丫鬟,见了她也远远避开了。 但按她对顾衍的了解,处处清简,也定处处设套。 不容易,需从长计议。 锤了锤酸软的大腿,回到小院,红豆早早已经等在了门口,低低一福道:“夫人,侯爷那边传了话,晚上有客来访,便不能陪您用饭了,您看现在摆饭可好?” “好。”这一天又是照顾病人,又是激烈的情绪起伏,还逛了大半个府邸,那点儿愁思早被消耗得一干二净了,此时只觉得饿得前胸贴后背,“快摆吧。” 红豆笑着应了一声,不多时,大大小小十数个菜品就上了桌。 吃饱喝足,辛越摸着肚皮反问了自己一声:“愁个什么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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