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静仪道:“这我倒不懂,我就是个旱鸭子,方才随侍二公主的一个仆从留了张纸条给顺子,我拆开看了眼,倒是看出了些桃花香,你看看。” “桃花香?什么桃花香?合春园的桃花不是还没开吗?哪儿的桃花开得比合春园还早……”我接过纸条,展开一看,第一眼就认出了这字迹。 是裴元芳。 我幼时每次害裴元芳受罚,都会因愧疚而主动帮他做功课,没少模仿这字体,是以多年未见,我还是一眼认出了这字。 嗯,做了这么多年官,字倒是工整了些。 冯静仪笑道:“怎么样?闻着桃花味儿没?” 我捶了冯静仪一拳,坐到一旁。 因这只是一张小纸条,能写的东西并不多,裴元芳只提到了他已经找过我长姐,能够帮助我与长姐见面,让我做好准备。 二公主跟裴统领关系好,这纸条应当是裴元芳让他大哥帮忙递进来的,只是裴元芳说他能助我与长姐见面…… 裴元芳年后才刚调回京城,应该没这么大能力,莫非还是要靠裴统领? 嫔妃私自出宫是大罪,若如此,我还是不要连累裴家了。 我让顺子找来内务府的传信人,那人是个已有些年纪的太监,眼角嘴角俱是笑纹,显然是个常年挂笑的老滑头。 顺子将信交给那人,同时塞了几片银叶子过去,那人双手接过信,恭恭敬敬地收进怀里,手指微动,摸了摸银叶子,笑道:“容嫔娘娘金安,容嫔娘娘万福,奴才后日便能出宫,一回宫就把您要吃的盐杏子送到您面前,娘娘尽管安心。” 我矜持地点点头,那人又点头哈腰一阵,便走了。 三天后,青藻宫刚摆上晚饭,内务府那传信人便来了,我拿了信,又给了他几片银叶子。 长姐说,裴元芳前几日已联系了她和沈辰,裴元芳跟城皇寺的人有交情,到时我们将在城皇寺相会。 城皇寺的确是个好地方,反正我也是祈福惯了的,不过…… 裴元芳为什么会跟城皇寺有交情? 他不是入仕了吗? 第二天,城皇寺上书,说是大宁朝近日连年征战,杀戮之气甚重,容易影响百越战况,需选一位未曾侍寝的嫔妃去城皇寺祈福三日,最好是曾经在城皇寺抄过佛经,有祥和之气环绕的。 说白了,就是我。 淑贵妃果然选了我去,还说三皇子是我的养子,我为他祈福想必会更诚心些。 我早就迫不及待了,当天便收拾行装,乘马车前往城皇寺。 马车照例停在半山腰,两个小尼姑将我领进城皇寺,住持已在寺门前等我了,见我过去,住持念了几声佛号,道:“多年未见,容嫔娘娘一如往昔。” 我道:“空静住持也是如此。” 我说的是实话,山中无日月,距离上次来城皇寺已有十余年之久,但我依然一眼就认出了空静住持。 空静住持道:“修行之人,跳脱红尘,心如止水,原该如此,娘娘可去厢房整理行装,这次依然是明净为您带路。” 我道:“好,怎么不见空远大师?” 空静住持道:“劳娘娘挂念,空远已于三年前圆寂了。” “得罪了。” “无妨,空远诸德圆满,诸恶寂灭,是一件好事,娘娘无需避讳。” 我在厢房住了一夜,第二天又抄了一整天的佛经,等到第三天下午,裴元芳终于带着长姐来了。 不知近日诸事不顺,劳心劳力,还是上次流产伤身的缘故,长姐瘦了不少,脸色也有些苍白,裴元芳与明净一块儿到院子外聊天去了,我则和长姐坐在厢房里。 长姐看着我,道:“枸枸,你瘦了不少。” 我道:“在城皇寺可不就得瘦嘛,等回宫了,不用抄佛经了,就会胖回去的。” 长姐摇摇头,道:“你明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罢了,我跟你说——” 长姐从袖子里抽出一卷纸,展开一看,却是两张妇人的画像。 “这就是那个状告祖父和父亲仗势欺人的卖花女,沈辰找了两个京城的画师,在审问卖花女时,托了刑部的关系让画师去围观,因画像不一定看得准,所以画了两幅。” 我接过来看了看,见有一幅画像的画风甚是熟悉,落款是旅心。 “所以我们只需把这两幅画像给祖父他们看看,确认一下这卖花女到底是彻底的胡说八道,还是在依着什么事添油加醋。”
第95章 百花开处 “是的,”长姐道,“虽说二公主能帮我们找人,但我们也要知道该找谁来,总不能无头苍蝇似的,那卖花女自称姓钱,名阿丹,松江郡平山县钱家村人,但不知其所言是真是假,谏议员那两个家仆是在渔水镇遇见她的。” 我道:“这两个地方挨得挺近的,她穷困潦倒,怎么不去找自己的家人?” 长姐道:“那卖花女自称是被人骗了身子,失了清白,缺了名分,不愿再回家,究竟如何谁也不知道,她还说得出我母亲当年的名讳,也许她跟我母亲认识呢?刑部的关系,我们已经找遍了,最后只能送进去‘平安’两个字,我们实在是无可奈何了。” 我道:“我会想办法去一趟刑部,如果五天内没有消息,姐姐你就再给祖父报个平安,我母亲怎么样了?” 长姐道:“受了些惊吓,但无大碍,其实咱们最后总是能得个清白的,只是怕祖父……唉。” 我道:“祖父在家时就常常难以入眠,如今也不知多久没合眼了。” 我和长姐又闲聊了几句,我突然想起我那小外甥女沈清宜来,她素来爱跟街上的平民孩子玩耍,最近沈家陈家名声不好,也不知她会不会很失落。 “清宜怎么样?” 长姐哼了一声,道:“还是老样子,京城一等一的嚣张跋扈,最近老跟人打架,还拉着皇长孙去打群架,还好大王妃性情温和,没计较。” 我道:“拉皇长孙打群架?皇长孙不是体弱多病吗?没受伤吧?” 长姐道:“也就出生时磕绊了一下,幼时再怎么体弱多病,养了这些年也该养好了,况且皇长孙是习过武的,沈清宜也受过沈辰的指点,他们俩跟平民百姓家的孩子打架,怎么可能会吃亏?沈清宜也就是知道皇长孙能打,才会拉了他去。” 我忍不住笑了起来,道:“清宜还挺聪明,只是胆子也忒大了,干这种事,沈辰没教训她?” 长姐道:“沈辰哪敢教训她?这丫头跟沈辰是一模一样的牛脾气,偏偏又是个娇姑娘,沈辰生怕哪天被她惹出火,一出手就把她给打死了,从不敢对她说什么重话,连生气都只敢生闷气。” 我道:“姐姐,清宜跟其他孩子打架,应当也是为了维护你,这孩子跟沈辰一样,护短。” 长姐叹了口气,道:“是呀,父母长辈出了事,孩子们难免要受影响,沈清宜跟先前那几个玩得好的孩子都断了,身边只剩下皇长孙一个伙伴,两人都快成黏泥人儿了。” 我道:“孩子间的别扭,总是来得快去得快,等这事过去了,清宜就能重新有玩伴了。” 长姐道:“但愿吧,枸枸,刑部的事,你尽力即可,切勿行事激进,留下把柄,宫里处处是陷阱,一不留神,就是万劫不复,你可千万要小心。” 我正要开口,却忽然看见外面的天色,竟已是夕阳西下时了,我道:“天色不早了,夜晚山路难行,姐姐当早些回去。” 长姐一边起身,一边道:“这只是一件小事,即使办不到,也没什么要紧的,但你若是在宫里出了事,你与陈家沈家荣辱一体,那才是真正的伤筋动骨,枸枸,你千万小心……” 我连连点头,与长姐步出门外,一出大门,长姐立刻噤了声,不再多言。 我看见裴元芳与明净在院子外,面朝青山,负手而立,明净是修行者,五感较常人更为灵敏,听见脚步声,便转过头来,笑道:“二位施主出来了。” 裴元芳亦转过身子,看向我,嘴唇嗫嚅片刻,似乎想说点什么,但终究还是没说出口,只道:“沈夫人,天色已晚,山路难行,您可要与我一同下山?” 明净道:“我对山路也熟,还是我送沈夫人下山吧,你既然是来会见故人的,怎么能只见不会呢?” 我没说话,裴元芳也没说话,空气中飘来了一丝淡淡的桃花香气,我鼻翼微动,又仿佛闻到的是别的什么花香。 明净已向前走了一步,长姐担忧地看了我们俩一眼,道:“容嫔娘娘,宫门深重,您好自为之。” 明净走远了些,又放慢了脚步,我长姐很轻松便赶上了他,我目送长姐离去,过了一会儿,长姐突然回头,冲我一笑,二人的身影便没入重重树影中。 我与裴元芳青梅竹马,往日每次见面,总有说不完的话,可今天也不知是怎么了,我们俩站了半晌,谁也没有开口。 从前在家时,我们俩也不是永远叽叽喳喳的,有时我们玩累了,也会安静下来,或在墙头,或在石上,或在粗壮的树干上,两人并排坐着,安安静静地吹会风。我们也许是累了。 我的确是有些累了。 山风里总是夹杂着许多说不清的味道,我就这么静静地站着,虽然在绞尽脑汁地想一句开场白,但又觉得这样好像还挺舒服。 我相信裴元芳也是这么想的。 许久后,还是裴元芳先开了口。 “城皇寺附近有一处温泉,四季湿暖,花开的总比别处早些,我们小时候在城隍庙闻到的香气,就是那里传来的,枸枸,你想去看看吗?” “好啊,当时我们总传这是天女下凡沐浴时的体香,没想到是这个缘故。” 裴元芳道:“我就不是这么想的,我当时一直认为那是吃人的妖精迷惑路人的味道。” 我笑出声来。 我们实在是太熟悉了,且彼此都十分信任对方,说话完全不需要思索,即便说错了什么,也不会有人放在心上,因此都放松着,很随意地聊着天。 太阳还未完全消失,月亮轮廓初现时,有三个小僧尼背着刚摘的果蔬走来,裴元芳问他们要了火折子,我们继续往那温暖的花开处走去。 山路并不好走,尤其我穿着飘逸的长裙,脚下是素色的绣鞋,又有着十多年在宫中娇生惯养的经历,幼时的灵敏早已经没了,所幸我与裴元芳的默契还在,一会儿拽他的胳膊,一会儿拽他的肩膀,行动并不十分困难。 毕竟我们小时候可是能在城隍庙探险时开辟出一条上山小路的。 我听见了流水的声音,那股花香愈发浓了,仿佛有人摘了一捧野花递到我鼻子尖,裴元芳把火折子吹得更亮些,牵着我慢慢走着。 我道:“裴元芳,你为什么会对城皇寺这么熟悉?” 裴元芳笑道:“你从前不都是喊我芳芳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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