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才高兴了没多久,良妃就找上门来,说是皇上下了急令,穷寇莫追,大漠之危险深不可测,让三皇子不要轻易踏入契丹大漠。 良妃道:“皇上已下了八百里加急令,我从小身边没半个武将,于军中事务一窍不通,实在不知道谁说得对,德妃,你怎么看?” 我道:“我对军中事务也是一窍不通,你问我有什么用?” 良妃道:“你好歹有个沈大将军做姐夫,你觉得三皇子和皇上谁战术更厉害些?” 我道:“你在这儿问我,还不如去城皇寺找人算一卦,皇上老谋深算,俯瞰全局,三皇子后起之秀,身临其境,但兵家之事,我觉得运气也很重要。”
第114章 异变 我错了。 我果然是个乌鸦嘴。 或者说,我其实说对了。 兵家之事,运气也很重要。 而三皇子此次的运气显然就不是很好。 契丹突发异变,三皇子出征,本是势如破竹的局面,然而就在最近,边陲军营传来急报。 三皇子为追残军,带着一队亲点的精兵进入契丹大漠,已失联三四日了。 大漠内环境特殊,变化莫测,哪怕只有一日,其极端的条件加上残存的敌人,也足以使这一队精兵连同三皇子一同折损,更何况契丹与京城隔着千山万水,再加急的战报,在路上总要花上好几天,算算日子,三皇子竟是已在大漠中困了七八日了。 这军中急报也是有讲究的,因传急报成本颇高,若是传播中途,情况缓解,急报作废,那么各驿站会立刻通过特定的烽火发送信号,急报成缓报,使者的速度会立刻慢下来,节约人力物力。 这急报一路畅通无阻地送至金龙宫,直逼得皇上猛吐了几口血,接着,消息又畅通无阻地传进了我的耳朵里…… “看来三皇子是扎扎实实地在契丹大漠困了七八天了。” 之所以说是受困于大漠,是因为我并不希望三皇子死在大漠,且我近年来愈发迷信鬼神命理口头忌讳之事,生怕我这时灵时不灵的乌鸦嘴发作,再咒了三皇子一次。 良妃是没这个顾忌的,但她也不是真的一颗心直直通口中,只顺着我的意思道:“是啊,受困七八天了,还是在大漠里,不过三皇子向来聪慧,想来必能逢凶化吉。” 皇上看完军报,吐过血后,太医立刻就给他灌了几碗续命草汤下去,还施了针,甚至连城皇寺都送来了一沾染着香火气的玉制手串,说是能令皇上心清神静。 因此皇上当晚就醒了过来,且立即就召集了丞相等人议事,丞相等官员其实年事已高,但尤安毕竟是皇上的贴身大太监,服侍多年,处处周到,早有准备,皇上一昏过去,尤安立马就派人将几个常议事的大臣安置在了金龙宫偏殿,以备皇上不时之需。 果然,皇上睁眼第二句话,就是“召丞相”。 第一句话是什么,没人听清,因为那时皇上初醒气力不足,嗓音沙哑,有几个近身伺候皇上的宫人传出了些消息,但不知真假,且相互矛盾,有说皇上喊的是“皇后”,有说皇上喊的是“焕儿”,我便没理会此事。 皇上与丞相等人商议完毕后,做出了一系列决定,包括不惜一切找到三皇子,让其他各军营加强警惕,也包括对边关军营进行粮草物资的补给。 虽然补给的跟往常比好像不是很多,但至少是有补给了,吃饱喝足,将士们的士气大增,也许大家就在能更快地找到三皇子呢? 自江北郡捐出粮草,获得皇上嘉奖以来,各地都流行起了支援边关之风,商贾尤甚,富豪尤甚,也有不少青楼名妓捐款,博个深明大义的好名声,而京城无论是富豪还是名妓,都要比别的地方多上一大截,是以这风气在京城尤为发扬光大。 后宫也搞过这么一次活动,我心中担忧三皇子,便把大半积蓄都投了出去,只留下少量银钱傍身。 主要我是德妃,俸禄月月来,又不喜钻营掌权,也不太有存钱的必要。 原本按这样的情况,我是该为三皇子抄佛经祈福的,但我已掌了协理六宫之权,便不再有这个义务,而是需要打理后宫事务。 管事第一步,记住后宫众人的名字及职位,包括众嫔妃、各女官和管事太监,以及各宫管事嬷嬷和宫女。 但淑贵妃说我在宫中待了许多年,想来已对后宫之人很熟悉,便不需要再花时间在认人上了,但我并不能记熟后宫这些人,尤其是那些管事的宫人,有些离得远的嫔妃和少接触的女官,我甚至脸都认不得,因此我还是向淑贵妃讨来了后宫众人的名单。 淑贵妃命人取了名单给我,又给了我几本账本。 宫里的账本统一用小楷体写成,字不难认,但是极小,看着就很费眼睛,而淑贵妃给我的账本也不知是哪年哪月的,边缘微微卷起,纸都有些泛黄了,墨迹模糊,比普通账本更费眼睛。 淑贵妃微笑启唇,提了一个既费眼睛又费手的要求。 “德妃,管事先管账,你先把这些账本抄三遍给我吧。” 皇上给我协理六宫之权时,交代了让我先跟从前理六宫事的嫔妃学着点,而先前理六宫事的嫔妃以淑贵妃为首,所以我只能听从淑贵妃的安排。 贤妃道:“理论上说,管事该先认人,但德妃已在宫里头待了十多年,要是连人都认不齐,那还理什么六宫事?先去把六宫名单再看个十年吧。” 良妃道:“贤妃娘娘这话可就错了,这宫里一拨旧人去,一茬新人来,年年更新换代,即便是如贤妃娘娘这般待了三四十年,恐怕也未必能将人人都记得清楚,贤妃娘娘,我问你,宜春院有个会给小宫女儿看病验身的老嬷嬷,她姓什么?” 贤妃一愣,道:“姓蔡,蔡嬷嬷有一手好功夫,一副慈悲心肠,常得小宫女们夸赞,宫里谁人不知?良妃娘娘真是小看我了。” 巧了,这人我就不知。 良妃道:“贤妃娘娘说错了,那嬷嬷姓赖,我宫里的小菊就曾得过赖嬷嬷相助,至今仍对那赖嬷嬷赞不绝口呢。” 巧了,这赖嬷嬷我也不知道。 贤妃露出惊疑不定的神色,道:“怎么可能……许是这两个姓太过相似,那嬷嬷自报姓名时口齿不清。” 良妃又要开口,淑贵妃道:“好了,宜春院有两个嬷嬷常给小宫女看病验身,一个是赖嬷嬷,一个是蔡嬷嬷,太监堆里还有个许太监,也是差不多的人物,有很多宫女都受过蔡嬷嬷和赖嬷嬷的恩,她们原先是前朝钱太后召进宫的女医童,本是要升作医官的,但后来皇上登基,她们俩不愿出宫,便留在了宫里,负责调教新宫女,看病验身并非她们的本职,贤妃原就不是管这个的,不知道也很正常。” 对啊! 我又不管这个,不知道才正常。 看来以后有的学了。 真令人头大。 不过这许太监我是听过的,而且听过两次,一次是听顺子说,他刚入宫时曾因除根不尽,病了一次,万分凶险,被许太监救了下来,还有一次是孔乐说的,说是许太监曾有一回不小心治死了人,那人的父母不知为何得了消息,跑去衙门闹事,许太监好心反惹一身骚,险些就要一命换一命了,最后是李皇后派人出面,从中调停,许太监花半年俸禄了结了此事,没过多久,几个太监犯了事被发落,空出来两个管事太监的职位,许太监便顶了上去,虽说这是许太监很得人心的缘故,但有不少人传言,这是因为许太监行事对了李皇后的胃口,许太监破财消灾,李皇后便做主让他升官发财。 这许太监至今仍好好地做着他的管事,并未被上位的淑贵妃洗下去,想来也是有几分真本事的。 淑贵妃让我抄账本,而且还是抄三遍,我自然要问一问抄账本的期限了。 我道:“淑贵妃娘娘,不知这账本最晚应于何日抄完?” 淑贵妃道:“德妃从前常常抄佛经祈福,想来于抄写一事很有心得,就在三日后的上午把抄好的账本送到馥芍宫吧,待本宫看过后,会传你过来。” “是。” 呵呵。 这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若我这几日除吃饭睡觉外什么也不做,就刚好能抄完,旁人的字迹与我不同,淑贵妃既然会看,我也不能找人代笔。 淑贵妃到底是贵妃,官大一级压死人,良妃也不能说什么,我无可奈何,只能应下。 良妃送我到青藻宫,我实在不愿这么快就面对那堆密密麻麻的账本,便先让阿柳上了茶,与良妃冯静仪坐在一处喝茶。 冯静仪不明所以地翻开一账本,脸上立刻露出了一种极其复杂的表情,那种表情难以用词汇概括形容,介于震惊与空白之间,仿佛她看到的不是字,而是什么扰人心神损人心志的新奇事物。 冯静仪很快就丢开了账本。 “这什么鬼东西?写得这么小又这么零碎,还这么不知所云。” 我苦笑道:“这是账本,淑贵妃让我抄三遍。” 良妃奇道:“你没见过账本吗?你从前在家都不用学管账吗?” 冯静仪道:“管账要么是生母教,要么是嫡母教,我生母自己都不会管账,嫡母……呵,算了吧,我祖父祖母也不待见我,而且普通人家的账本字不都挺大的吗?” 良妃道:“宫里的账目若也像普通人家那样用大如斗的字写,只怕这三本账本得变成三十本,而且这只是某一年宫中的总账,还有六司分账,六司各部的细账,全都得留着,年年都得查,起码得留三十年才能清,要是不用小楷,光近三十年的账本恐怕就得堆满几间屋子。”
第115章 账本 我和冯静仪想象了一下那样的画面,一齐摇摇头,我只觉得有些窒息。 冯静仪道:“那良妃娘娘可知,淑贵妃给枸枸的究竟是哪一年的账本?” 良妃沉默片刻,道:“是四皇子离世那年后宫的账本。” 于是冯静仪也沉默了。 四皇子之死,也有冯静仪添的一把火,虽然这火没有她也会有别人添,但冯静仪终究还是个有良知的人,淑贵妃本与她无冤无仇,她却助了那杀子恶行,无论如何,四皇子之事,都将是冯静仪心里的一根刺。 良妃又道:“德妃,你看看这账本。” 我便翻开看了眼,道:“怎么了?” 良妃道:“你看这字,是不是很漂亮。” 我一愣,仔细地看了看那账本上的字,冯静仪也凑了过来,片刻后,冯静仪道:“这字确实写的漂亮。” 何止是漂亮。 虽然抄账本用的是最朴素的小楷,虽然我并不擅书法,但我好歹也是正经请先生教过、正经临过字帖习过字的人,自然能看得出,这字颇具名家之风流,这字的主人是个有功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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