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是为了赠果的情谊,她也必须回报些什么。 逐渐阴暗的天光下,阿落又说:“泽布并不欢迎外来人,所以我那时没有答应进村,但我感激阿琅的关心,所以……趁着每日上山,送你一点东西。” 是了,泠琅看着女孩清瘦的面庞,就算是为了这点笨拙的心意,她也必须回报些什么。 天黑透之前,她们回到了村庄。 康惹依旧驻守在村口,看来他平日里的工作就是这个,发现女孩们的靠近,他斜睨着眼冷笑,一言不发。 泠琅不管他,径直回了房子。 如此到了夜晚,一切结束的人定时分,她抱着膝坐在床席,沉默着想事情。 她沉默了多久,江琮就看了她多久,两个人都不说话,但彼此的默然却是熨帖的舒适。 入睡前,泠琅终究发话了,她声音从牙缝里传来:“看我不端了这个破村子。” 江琮握了握她的手,黑暗中低声附和:“想端就端了它。” “到时候,我把他们挨个儿杀掉,你就在外面堵着,一个也不许跑。” “好,一个都跑不了。” “我已经想好了阿落的去处,她身上会武,可能以前受过教育,等离开这里,我要再去一趟明净峰,双双一定会照顾好她的。” “嗯,我和你一起去。” “啊,对了,沉鹤应该还在那里,也不知道剑法学得如何了,他一直想去京郊参拜剑冢来着,如果合适,倒是能带上他一起返京。” “……” “怎么了?唔——” 小厅内,寂生默默翻了个身。 片刻后,声响稍歇,泠琅羞恼地抱怨:“你弄疼我了!” “可夫人方才明明很舒服。” “我说苏沉鹤,你突然这样是为何?” “是啊……为何呢?” 黏腻水声和压抑不住的喘息又起,终于,一切平缓后,江琮轻捏着少女滚烫的耳垂,哑声说:“夫人想带他上京,我没意见。” 他垂下头不住轻嗅:“他自己愿不愿意,就是另一回事了。” 接下来的三四日,都是这般过的,泠琅和阿落在山中采药或是摘果,早出晚归,可以说个不停。 阿落的记忆几近丧失,她来自哪里,学过什么,已经完全想不起来。在山间轻敏灵活的步伐,和躲避木筷碎片的临时反应,更像是训练日久的下意识痕迹。 一个屠户即使二十年不动刀,也能知道牛该如何解。 阿落时常望着泠琅翩跹的身姿出神,她说那很熟悉,好像自己从前看过无数次,甚至泠琅说官话的口音,也比泽布的山中方言来得亲切。 女孩说这些的时候,脸上又是那种迷茫的哀伤,泠琅已经确信对方绝没有说谎,这怎么做得了假。 她尝试询问是否知道常罗山这个人,得到否定的答复后,踌躇再三,泠琅还是将盘旋已久的打算说出了口。 “你想离开这里吗?”她问,“如果你想,我可以带你走,去一个很好的地方,那里不用做活,还可以学习这样飞上树木,想飞多高都可以。学成之后,去找你的家人也可以。” 她们凝视着巨大的日落,交换了一个轻巧的拥抱。 阿落落了一点泪,她不住地说谢谢,眼睛映着霞光,好像波光粼粼的水面。 而那厢,寂生依然一无所获,他质疑整个村寨里都没有身高八尺的络腮胡男人,他们根本没有蓄胡子的习惯。 第六日,午后,这天阿落不必去采集果实,泠琅也歇在屋子里。 在她百无聊赖时,江琮叫住了她。 青年含着温润笑意,柔声问询,要不要出去走走。
第107章 无人谷 泠琅有些莫名:“出去走走?你知道大路朝哪儿开吗?” 她反复告诫过江琮, 在村中这十天不要出这个院子,休养伤势要紧,他若是听话, 应当没出过门。 寂生抢答道:“他怎么不知道?他这两日时常出去, 专趁你不在的时候。” 泠琅啊了一声,她重复一遍:“专趁我不在?” 寂生乖巧点头:“你去找阿落姑娘的时候。” 泠琅立即望向江琮,对方只靠着椅背微笑, 一点没有被当场拆穿的窘迫。 她拍了两下掌:“好啊,短短几日,江舵主都能健步如飞了?” 寂生说:“健步如飞没有,江舵主走得也不是很快。” 泠琅赞叹:“所谓身残志不残, 吾辈楷模。” 少女言语刻薄,双眼也凉凉地瞥过来,瞧着, 似乎真的生气了。 江琮却觉得这个她样子很好看, 眉头微拧, 眼神像一柄精巧薄脆的小刀, 还是刚从雪里提出来那种, 又凉又亮。 就这么被划上两下,也很情愿。 寂生没有看到期盼中的情境,他的视线在二人身上来回,从少女脸上嗔怨般的怒气, 到青年眼中似有若无的笑意。 僧人终于惊觉自己只是个助兴的, 这个认知让他很恼火。 “天边堆了云,我猜晚些会下雨, 您二位还是歇着吧。” “晚些或许下雨,”江琮低声, “现在要不要去?” 然后——寂生看着少女轻哼一声,马尾一甩,转身踏出门,头也没回。 江琮从容起身,不紧不慢地行出门去,临走前,还冲他微微颔首。 弄拙成巧,寂生更添憋闷。 那厢,泠琅抱着臂,在石子路上走着,方向是出村的方向。 她走得不慢,心里也晓得江琮就在后面,可左等右等,对方也没出言让她慢些。身后脚步轻轻巧巧,始终落在三四步之外。 好啊,还真是健步如飞,身残志坚! 泠琅心头的不满又积了一层,虽然他身体复原是好事,虽然这明明有她的功劳,但她就是想要不满。 哼,晚上亲起来的时候毫不含糊,腿脚好了反倒一声不吭,这个王八夫君,真是太可恶了。 她气呼呼地穿过一排排棚屋,路上偶遇好些打量探寻的目光,有赤膊劈柴的男人,有在地上玩石子的孩童。 所有视线被她忽视,直到某处拐弯,一个人影挡在她面前。 “外乡女人,”对方咧着嘴笑,“你去哪里?” 是蓝古,那个在井边言语轻浮的男人。 泠琅只觉得晦气,她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关你什么事?” 男人并不恼怒,他嬉笑着凑近:“你要往村外去?山上那么大,不认路会有危险。” 似曾相识的油臭味扑面而来,泠琅偏头避过:“你有完没完?” 蓝古仿佛得了兴味,他举起双手,又想上前捉,结果刚刚迈出一步,双腿膝盖一痛,瞬间失了力,整个人扑通一声直直跪在地上。 泠琅佯装惊讶:“你们泽布的男人,连站都站不稳的?” 蓝古狼狈道:“我——” 泠琅摇头叹息:“我不喜欢这种没用的男人,你还是滚吧。” 蓝古想辩解,然而刚想开口,却眼睛一转,终于发现三步以外的另一个人。 那是个身着素衣的青年,正负着手立在那里,墨发披散在肩后,人生得白,显得双眼很黑。 这个人,蓝古六日前见过,当时他断了条腿,看上去很可笑,为此,村中好些男人都在嘲笑汉人的孱弱。 而如今,这个人淡淡地看着他,居高临下,不言不语,他的眼神像在看一块泥。 蓝古立即被激怒,他想到几年前,某个外来汉人也拥有这种眼神,泽布的男人在那样的注视下,好似未开化的野兽牲畜。 虽然,泽布人的愤怒最终得到平息,但屈辱仍旧留存在蓝古心头。而如今,又来了个汉人站在他面前,同样用这种注视牲畜的方式注视他。 蓝古低吼一声,他驱动麻木尚存的双腿,奋力朝素衣青年扑去! 而后,他眼前一花。 也不知看到了什么,或许是什么也没看到,总之当他回过神来时,眼前已经空空荡荡,除了一条光滑石子路,什么都没有。 回头,那个纤细美丽的少女也不知所踪。 蓝古觉得胸口有点闷,他半跪在地咳嗽两声,又觉得脸上有点烫,一摸,低头看,竟是满手鲜血。 对于身后的骚动,泠琅已经不想关心了。 她已经站在村外连绵起伏的紫色土丘上,共犯立在她旁边,清风从她的发梢吹拂到他领口,天空澄净而高远。 秋风温润清凉,而他想牵她的手。 泠琅并不愿意让他就这么牵到,她指责他:“我以为你大好了,没想到是好得不能再好,连轻功也可以使了!” 江琮垂眼低声:“夫人日夜操劳,我岂有不好之理。” 他的手停在风中,骨节修长细致,还没有收回的意思,显得有点落寞孤单。 明明想触碰她,她不愿意,也就这么听话地按下了。 泠琅喜欢看他这副明明可怜,但又不说太多的样子。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不想让他碰,只知道她现在心头有点痒。 像从内里破土,生出的柔软枝条,它在她心上不紧不慢地缠绕,偶尔用尖叶轻挠。 她抿着唇,不让自己露出笑:“嗯……日夜操劳?可惜没有日劳夜操。” 对方眼神深了些许,他无奈地叹:“幸好我不是没用的男人。” 泠琅想起方才的冲突:“你那两块石头,扔得还算准,有我八岁那年的功力了。” 江琮笑了声:“如此,我定当勉励,争取早日提升到夫人十岁的功力。” 少女得到讨好,终于愿意弯起嘴角,她眼睛在日光下一闪一闪地亮。 明明是凉薄的秋,她的眼睛却好像在三月。 江琮终究碰到了她的手,它乖乖蜷在他手心,纤细柔软,每一寸薄茧他都很熟。不握刀柄的时候,她的手指可爱到像团不化的雪。 当然,握着刀柄的样子他同样很喜欢。 “我一开始学刀,讲究不来巧力,只凭着一股劲拼命,力竭便作罢。对此,我爹很是愁苦,他不知道怎么教会我克制。” “后来,他拿来一柄弹弓,让我尝试去射院子树上的叶片,全部射完就奖励我一匹马。当时我想弹弓还不简单?直到他说,不能用石子儿,只能用纸团。” “纸团轻而空,没有重点,更扛不住风,他想让我以此学会如何控制,如何把力气把握到一分一毫……我练了好久啊,直到夏天过完,那棵树都还满是叶。” 二人行在山道之上,身侧只有风吹树林的声响,少女滔滔不绝地抱怨起来:“那可是树啊,叶子掉了……难道不会再长?我被他狠狠地欺骗了!” 她脸颊无意识地鼓着,不知道是因为未得的马,还是父亲的捉弄。 故事里的主人公已经故去,消没于淡淡的血腥,她没有惆怅,只是在怀念。 江琮沉默着倾听,那些遥不可及的、他无法触及的岁月。即使三言两语,他也能轻易勾勒出那时的女孩儿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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