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路明澈剑传世已有百年,如今纵观天下剑宗,它仍无出其右。明净峰行事向来孤傲高洁,每隔几年才会招收新的弟子,如今这大张旗鼓收人的做派,简直是千载难逢。 而明净峰掌门顾长绮,更是将明澈剑法同西域某神秘宗派剑法相融合,灵动更甚以往。虽然如今掌门已老,但威名仍丝毫不减。 这些年,有幸见过其风采的剑客,无不拜倒于诡谲瑰丽的剑招下,回去茶饭不思,甚至因此自惭形秽自断其剑的也不在少数。 能有机会上山求学,接触到如此玄妙高超的剑法,是每个用剑之人的梦想。于是这名不见经传的咸城,短时间汇聚了各方江湖豪杰,立志入峰者有,欲开眼界者也有,想趁机会浑水摸鱼者更有。 泠琅和江琮,显然属于最后一种。 她和他正坐在大厅角落,听着周围喧嚣,相对着默默无语。 放眼望去,各桌皆搁了些武器。剑是最多的,棕红或玄青的各式剑鞘不一而足,除此之外,便是长刀短刀,铁棍木棍。 仿佛谁若走进来,不将武器往桌案上狠狠一拍,高声唤“小二来壶酒”,就对不起这江湖人士之名头。 可惜,泠琅这桌上没有剑鞘刀鞘,只有一碟煎花生,一碟拍黄瓜,一碟猪头肉,以及两杯茶。 小地方的小客栈,东西种类少,做得也差强人意。 花生有的还泛软,有的却已经有焦味,一看就是客人吃剩后回炉再造的。拍黄瓜味道也淡了些,猪头肉则是干如柴火。 至于那免费添的茶,便更不必说,自打它放在那儿,江琮就没看过一眼。 泠琅却看了,不仅看,还吃喝得很起劲,彼时她正嚼着粒与香脆二字毫无关联的花生,竖着耳朵,偷听邻桌客人的闲谈。 “哟!这不是王兄吗,没想到太原一别,竟能在此地又遇上!来来,坐这边。” “咳咳,看来在下同张兄甚为投缘,半年不见,张兄变化倒是不小——” “哦,此话怎讲?” “张兄原来用重剑,刚劲酷烈,好不威猛,如今怎么换了把这么薄的。” “呵呵,王兄不必惊讶,难道你不是为了明澈剑法而来?” “自然是为此而来!但这同你换剑有何关联?” “这,便说来话长。小道消息,我原本不信,可后来又听说些传言,觉得姑且可以一试。你我投缘,今日我只讲与你听,别人问我,我都是一概不说的……小二,拿壶花雕来!” 说话的人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他音量不算小,内容却十足地吊人胃口,周遭客人已经暗暗听住了。 然而话说了一半,他却朝桌对面的人招招手,一脸高深之色地同那位王兄附耳交谈起来。 泠琅悻悻地喝了口茶,茶味粗劣而寡淡,倒是同焦糊的花生味道起到了中和之效。 对面的江琮抬起眼,凉凉地瞥她。 他用双方才能听到的语声问:“夫人吃好了?” 泠琅又扔了块黄瓜入口:“没有。” 江琮微笑:“夫人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泠琅将黄瓜嚼得嘎吱响,她满不在乎地接上:“在乎众人之间也。” “都是些不足为信的谣言,有什么好探听的?” “谣言虽不可信,但既然能传出,便能说明些道理,”泠琅放下竹箸,道,“从前有个村寨,不知为何传出半夜闹鬼的谣言,一时间人心惶惶,谁也不敢在夜晚出门。” “然后呢?” “然后——事情真相是,某家汉子同另一家的媳妇私会偷情,为了掩人耳目,不被撞破,才散播这等消息。” “这故事老套了些。” “老套归老套,道理依然适用。谣言先不论真假,但其影响却是实实在在的。” “哦?那关于明净峰的谣传,夫人有何高见。你我停留此地已有三天,昨天有人说掌门好软剑,软剑是上山之终南捷径,今天又有人说轻剑才易得掌门青睐。” 江琮淡声道:“若明日传出明净峰掌门其实是个用刀的,也不足为奇了。” 泠琅摆摆手,做出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众说纷纭,这至少能证明一点。” 江琮看着她:“什么?” 泠琅诡秘一笑:“你靠过来些。” 江琮迟疑一瞬,继而倾身靠近。 泠琅凑近他,对着他双眼,一字一顿道:“明净峰的确是很受欢迎,” 她如愿看见江琮的神色从冷漠,到茫然,接着变作更冷漠。虽然他表情几乎没有变化,但朝夕相处太久,她对他已经十分地观察入微。 他被她狠狠地耍了。 泠琅实在想笑,但世子夫人的架子摆了太久,一时间难以转换,而且另一个角落里还有一桌侯府下人在候着。 她只能轻掩唇角,笑盈盈地观赏江琮寒肃隐忍的面容。 从侯府带出的大批人手昨日已经登船离开,咸城只留了几个最为相熟的近侍。他们早已习惯世子夫妇不喜有人近身的习惯,通常都远远地跟,双方都十分自在。 泠琅乐了半晌,才又问:“船儿回京了,接下来我们得需走陆路。” 江琮手指微动,泠琅看出他习惯性想喝口茶平复,然终究没有,思及原因,她面上笑意更深。 他将视线放于别处,道:“还有八日,我们提前三天上山便可。” “都准备好了罢?”泠琅迟疑道,“掌门……会如实相告吗?” “等见上面,便一切好说。” “听你口气,若人家不愿,还想用上些强迫手段了?” “那是最后的下下之策,但并非不可为。” “哈哈,那可是三十六路明澈剑,夫君真爱说笑——” 话音未落,身侧陡然响起一声怒喝。 “姓王的,你说什么!” “呵呵,有甚不敢说?什么世外剑宗明净峰,三十六路明澈剑……这剑法从前或许厉害,如今已经不过如此,没什么意思!” 满堂的喧闹似乎都静了一瞬。 在座各位几乎都是为此而来,谁能对此话不加以侧目?泠琅也好奇去看,不禁咋舌,这不就是刚刚那久别重逢、称兄道弟的张王二人吗? 先前还在交流秘辛,现在一言不合便剑拔弩张,还真是足足的江湖气性。 那王兄显然喝大了,他口齿不甚清楚,但仍勉力大声道:“明澈剑传到如今,已经早已失了最先真味,同西域秘法相结合……哼哼,蛮夷之地的东西,也不怕脏污了传统!” “什么超然世外,孤高低调的,纯粹是因为这剑法已经不复当年,不好意思现于世人之前罢了。” “为了这套不伦不类的剑法,你还特意弃了重剑换轻剑,当初苦习的功法全部抛之脑后,同这忘本的明澈剑有何区别?哼,若真被你入了宗门,也算相配。” 被讥嘲的张兄怒目而视:“明澈剑之高妙天下皆知,岂容你说三道四!” 对方却好似听了什么笑话:“天下皆知……哈哈,那掌门不过一介女流,也是天下皆知!你们一个个趋之若鹜的剑法,不过是被女人糟蹋过的东西罢了,还真当成什么宝贝……” “若当年的霜风剑柳长空还在,怎会轮得到顾长绮来入主天下剑宗!女人目光短浅,怎会懂剑,自顾长绮改创明澈剑法以来,明净峰便已经亡了!” 他说着,摇摇晃晃,一头栽倒在桌案上,酒杯翻倒流淌出液体,他浑然不觉,口中仍嘟囔着。 “世间……再无明澈剑法……” 姓张的汉子冷哼一声,扔下酒钱拂袖而去,再不管神志不清的友人。周围其他人见状,皆和各自的同伴互换了眼色。 泠琅一边看戏,一边吃菜,那碟黄瓜几乎被消耗殆尽。 她念念不舍地看着好戏散场,回过头,也想同江琮互换几个眼色,但人家移开了眼,并不想与她对视。 嘁,没意思。 堂下的气氛陡然有了些微妙转换,泠琅默默地听,其中出现最多的,便是“明澈剑法”、“顾长绮”、以及—— “霜风剑”。 而众人的表情也各有异同,有的义愤填膺,有的若有所思,还有的感慨万千,似是十分赞同先前那人所讲。 顾长绮的性别并不是什么秘密,众人对她的探讨也无非那几个话题,泠琅早就听腻了。 顾长绮如今已有六十,至于那霜风剑,一样是很久以前的事。 剑冷且烈,如霜如风。 霜风剑柳长空在江湖上展露声名的时候,大概是三四十年前。一袭白衣,一剑寒光,一身出神入化的明澈剑法,能长久地留在江湖人口中的名字不多,他便算一个。 不仅是因为他当年丰神俊秀,剑意翩翩,创下的事迹惊心动魄,更因为—— 他在声名最盛时死亡,一夜之后,再无人见过霜风剑。 以这种方式离开的人,没有跌落神坛的机会,他们往往会被记得更久一点。 那抹孤傲的雪色身影从此绝迹,成为了口口相传的故事。人们都说,当时再没有比他更优秀的弟子,这一代明净峰的掌门本该是他。 知道柳长空的人,无不为此扼腕。即使顾长绮的剑法也很好,声名亦不小,关于她的传说更从来不缺。 世事就是这般奇怪,一个活的人,却比不上一个死人。因为那人已经死了,你尽可以加之许多传说在他身上,反正他也不会从棺材里起来骂你。 最后这几句,是李如海对此事的评价。 他说这些的时候,笑容仍是温和亲切的,他说阿琅,待我身死之后,或许也会有这种奇怪的事发生。人们虚构一个无瑕的刀者,表达对他的敬意,作为江湖行事的标杆。 他们其实并不太在意刀者到底是谁,他到底吃咸还是吃甜,有没有做过那些事。只是这世上需要一些角色来成为传说,李如海三个字正好被看中。 泠琅那时不再是稚童年纪,这些话已经能懂。于是她问他,这样长久地活在声名中,是否会疲累呢? 李如海大笑起来,傻孩子,不然我为何带着你归隐于此? 泠琅便觉得他很可怜,那霜风剑柳长空是死后才有了更斐然的声名,而爹爹,却已这样活了这么多年。 “我终究也会死,我的名声,也终究会拿出来同身边人相比。就像柳长空与顾长绮,人们对此津津乐道,却无人关心他们之间到底是如何。” “阿琅……你是不甘寂寞的性子,这江湖迟早会有你的名字,到时候人们说起你,便讲这是李如海的女儿。也许会说你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也许会说你配不上这所谓血脉……” “无论他们如何评价,我想,你都不愿意听到。” “你天资好,不用入海刀法也能成事,扔了云水刀,没人知道你是谁。你知道该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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