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方面,是他们修炼的功夫实在诡谲高深,众弟子看着年轻,身上却有寻常练武之人三四十年的内力,叫人难以应对。 另一方面,这些人虽自称佛门,然而行事同戒律二字毫无关联,坑蒙拐骗者有,烧杀抢掠者更有。并且时常成群结队出现,彼此相护,更是让人避之而不及。 这明净峰怎么搞的,太久不问世事,不晓得如今江湖哪个宗派最惹不得吗?居然把他们给放上山来? 在众人皆惴惴不安之时,台上的寂玄再次出声,语气竟十分沉痛。 “贫僧旁边这位,乃层云寺首座弟子寂释,应师父之命前来明净峰参与比剑大会。寂释原本该比其他弟子先到,然而我等上山后才发现遍寻不得,几位师兄还为此忧心忡忡,因此在大会上发挥不佳……” 泠琅越听,眉头皱得越紧,没记错的话这人明明姓黄,还未摒弃俗家姓名,何时有了寂释这种法号? 况且,他一副俗家弟子打扮,甚至剃度都未曾,这种模样也能担任寺内首座吗。 “未曾想,最终却是在后山深林之中寻到寂释师兄之尸首!死状之惨,实在叫贫僧沉痛难忍。观其形状,竟已经遭此横祸五日有余……” 台上僧人几欲垂泪,台下泠琅简直要为这信口雌黄的本事叫声好。 所谓寂释死在哪,死了多久,没有谁比她更清楚,这伙人从第一天开始就古怪鬼祟,为的是现在这一出。 更奇怪的是,这位寂玄和尚站在台上洋洋洒洒好一会儿了,怎么无人来阻拦一二,明净峰的人都干什么去了? 正想着,只见空中一道身影如光如电划过,下一瞬便立在了寂玄和尚对面。 是陈长老姗姗来迟。 他额上有薄汗,气息也不算平定,一开口,却是十足的稳重:“这位大师,关于此事,我之前已经回复于你,寂释大师之死同鄙宗并无关系。若要上山,势必经过唯一山门,山门有弟子把守,的确没有人见过他……” 寂释和尚怒道:“既然如此,为何他的尸首会出现在宗门后山?” 陈长老面上也作痛心状:“这几日山上人往来频繁,其间难免疏忽。只是你我都已经看过,这位寂释大师并非因我宗剑术而死……” 众人闻言,皆齐刷刷往那尸身胸口的致命伤处看去,只见其乌黑溃烂,似乎是撕裂状,并不平整利落。 这不是利剑所创,更不是明澈剑法。 “当时宗内众弟子皆忙于迎客,没有谁有空造如此杀孽,更何况我已经细细排查过,宗内无人同寂释大师相识,更别说有拔刀相向之仇怨。” “鄙人以声名担保,此事同明净峰无半点关联!” 这番话说得掷地有声,陈长老本就生得一派正气,如今肃了面容赌咒发誓,可信度极高。 对面还是颇有戾气声名的层云寺,两两相较,显然陈长老的话更叫众人信服…… 泠琅却知道,对方处心积虑有备而来,绝不会善罢甘休。 果然,那寂玄和尚沉了面色,厉声道:“我寺僧人在此丧命,难道贵宗就给出这种说法吗!” 话音刚落,只见人群中先后跃出五六道身影,皆是僧袍秃顶,手持铜棍,气势汹汹而来。 陈长老立于其中,不见慌乱,只喝问道:“我已经尽数交代于阁下,绝无半点偏袒私瞒,如今这般,是要胡搅蛮缠么?” 说着,人群中又跃上来几人,都是青衣持剑的明净峰弟子,一个个站在长老身后怒目圆睁。 气氛已经剑拔弩张,台下众人见事不好,有的已经暗暗退开,有的想站近点看热闹,又怕殃及池鱼。 却听高台之上为首的寂玄和尚忽地大笑:“好一个‘尽数交代,绝无半点偏袒私瞒’,陈长老,你这话敢再说一遍吗?” 泠琅忽觉不对,她迅速同江琮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都意识到—— 图穷匕见的时候到了。 陈长老似乎也有所感,他从容道:“陈某问心无愧。” 玄机和尚抚掌:“好!你这个做长老的问心无愧,就不知道宗内其他人是不是也同样问心无愧了!” “诸位!”他转身面向台下众人,大声道,“贫僧怀疑,师兄之死正是明净峰宗人所做,不为别的,只为杀人灭口,因为他发现了一个秘密,那就是——” “明净峰根本给不出明澈剑法!” 一石激起千层浪。 不仅泠琅心中咯噔一声,台下所有人瞬间被点燃,此前的窃窃私语换作大声质问。 “什么意思?说清楚!” “这帮秃驴,爷爷我从前就差点吃了你们的亏,现在竟敢来剑宗地盘作威作福了?” “老天!其实我之前就怀疑,明净峰近些年来式微定有原因,如此一来便说得通……他们的剑谱已经失传,招再多的弟子也是无用了。” 闹嚷声骤起,场内沸反盈天。 在座的哪位不是为了明澈剑法而来?谁能受得了这种话。群情激昂之时,陈长老脸上也露了怒容。 “一派胡言!”他利喝道,“你们再三挑衅,现下更是空口污蔑,既然如此,也休怪我宗不再以礼相待!” 寂玄也大声道:“以礼相待?恕我直言,明净峰在四十年前,就已经失了这个‘礼’字,再无信誉可言——” “你们那位顾掌门,当初如何暗算师兄霜风剑柳长空,又是如何害死他,从而取而代之,顺利登上掌门之位?” “别以为时间已久,世上便不会有人追究,”寂玄面露痛色,“恩师当年同霜风剑乃生死至交,如今我等奉师命而来,正是为了洗清霜风剑之冤屈,为他在九泉之下讨个公道!” 这话隐含的信息太过叫人震撼,一时间牢牢镇住了所有人。 霜风剑?“剑冷且烈,如霜如风”的霜风剑柳长空? 关于他的传说这些年在江湖上从未断绝,他与顾长绮的掌门之争亦被人津津乐道,在座的各位奔赴扬州时,一路上又将这些陈年秘辛颠来倒去谈论了不知多少遍—— 是以这三个字一出,足以掀起惊天骇浪。 陈长老已经面色铁青。 此前的温文儒雅已经荡然无存,他紧盯着寂玄,缓缓道:“我此前对诸位多方忍让,实在是多此一举了。” 他抽出长剑,剑身在日光下亮得晃眼。 “在明净峰山头上对顾掌门说三道四,看来已经不必多话,刀剑上见真章罢。” 寂玄坦然微笑:“阿弥陀佛,难道陈长老要再创杀孽,将我等也杀人灭口么?” 在这关头,台下忽地有人大叫起来。 “怕他作甚?陈长老,不若你就将剑谱取出来叫大家伙看看,这谣言可就不攻自破了?” “就是,要我说也不必翻开,就瞧瞧封面,也好让咱们放心……我为了参与大会,连老父亲生辰都不顾了,莫要到头来只是被人戏耍。” 陈长老闻言,皱眉道:“恕我不能应允,明澈剑谱乃宗门至宝,只有宗内弟子才能观阅一二。” 他抱拳道:“既然本宗敢于召开比剑大会,那剑谱自然完好,不然届时如何向前三甲交代?诸位尽可放……” 寂玄却打断了他的话:“前三甲?谁晓得贵宗会不会暗中做手脚,将名次内定?只让自己人有得到剑谱的机会。” “参赛者都被你们严格管制着,一日三餐均是统一提供,要动坏念头,实在轻而易举!” 人群于是哗然更甚,有的忧心忡忡,有的忿忿不止,陈长老正大声说着什么,但场上声音太大,已经无法闻见了。 泠琅的心跳得很快。 这是一场大局。 从在山脚下遇上那两人起,他们便已经踏入网内,如今网才将将开始收束。 操网者是谁?目的又是什么?这出戏还未谢幕,陈长老最后会如何回应,她也全然不知,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 她已经入局,并且不想做最后挣扎在网中的人。 那具尸首死亡的真相只有她和江琮知道,而他们有太多秘密,决不能为之作证……不,知晓真相的还有一人—— 泠琅心中一凛,立即回头,去寻身后女孩身影。
第58章 下战书 凌双双的剑仍提在她手中。 女孩儿紧盯着高台, 一语不发。厚厚面纱遮盖了半张脸,那双唯独显露在外的眼睛,是意料之中的凛冽。 泠琅知道它的意味, 从前每次凌双双要挺身而上之前, 便是这种眼神。她能忍到现在,已经十分难能可贵。 而黄公子瑟瑟发抖地躲在椅上,鹌鹑似的垂头不语, 似乎怕得不行。 泠琅无暇理会他,她起身走到凌双双身边,轻拍着对方的肩耳语:“忍住。” 凌双双没有说话。 泠琅却略微停顿,因为她感受到女孩儿似乎在发抖, 那单薄瘦削的肩,正以一个极其微小的弧度颤动着。 像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凌双双紧攥住剑柄,眼睛死盯台上正对峙着的双方, 泠琅可以猜想她面纱遮蔽下的双唇一定已咬出血色。 她索性张开双臂, 把对方僵硬的身体揽入自己怀中—— 在一片嘈杂闹嚷中, 她听见女孩儿粗重隐忍的呼吸, 它迟缓厚重, 在耳边清晰可闻。 与此同时,高台上又忽地跃上一人。 来者一身白衣,手持拂尘,端的是道骨仙风, 正是如今昆仑剑派宗主妙玄真人。 昆仑宗传世已有几百年, 道术剑术皆是上乘,宗主妙玄真人此前受邀来明净峰观看比剑大会, 此前也是在众人面前露了相的。 他甫一出现, 就如一根定海神针, 场面霎时安静不止半点。 “诸位——”妙玄真人朗声道,“稍安勿躁。” 等到场面彻底静下,他才捻着白须,缓声开口:“兹事体大,本该由顾掌门亲自定夺,然她身体抱恙,无法现身把持局面。贫道斗胆来替各位问上几句话。” “寂玄大师,你说你师兄是未明净峰之人所杀,可有证据?” “阿弥陀佛,”寂玄和尚敛眉垂目道,“师兄尸身正是在北山林被发现,据贫僧所知,那里只有宗内弟子才能得以出入。” “哦?”妙玄真人从容问道,“既然只有宗内弟子才能出入,为何他会现身于此?” 寂玄和尚一顿,随即叹道:“师兄他正是奉了师命上山,调查当年霜风剑柳长空死亡之真相,并且拆穿明净峰戏弄众人之把戏。他是为了事情水落石出,才深涉险境,至于丧命。” 妙玄真人问道:“霜风剑之事暂且不论,你是如何判定明净峰手中已无剑谱的?” 寂玄和尚默了片刻,才回答。 “恩师乃霜风剑当年至交……霜风剑曾经亲口向他透露,那本明澈剑法,被分成上下两部分,分别传授给两位弟子。” 竟有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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