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直玩到“一百坛”,元墨终于心满意足,把酒坛交给了姜九怀。 姜九怀把酒坛一递,章天成愣了愣,连忙上前接过,远远放开。 姜九怀弯下腰,抱起元墨:“走,我们回家。” “放下她!” 叶守川就要动手,唬得章天成一把把他抱住,低声:“我的爷,那可是姜家家主!你不要命,我还想要命呢!” 叶守川咬牙看向元墨:“阿墨,下来。” 元墨脑袋晕晕乎乎,下意识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脑袋搁在姜九怀肩窝,还蹭了蹭,咕哝:“不要。” 这一瞬,章天成很难形容姜九怀脸上的神情。 一个将军百胜归来,估计就是这种表情。 混合了骄傲、得意、满足,意气风发。 姜九怀睥睨叶守川,道:“阿墨,我们要回家了,跟师兄道个别。” 元墨“嗯”了一声,“师兄……”只见叶守川睚眦欲裂瞪着这边,酒顿时醒了三分,“师兄你怎么了?” 姜九怀:不好,玩脱了。 她没有等到叶守川的回答,姜九怀已经抱着她迈步出去。 叶守川待要追出来,被章天成死死抱住,声音还从里面传出来,“我的爷,被姜家家主看上,那是元坊主的福气,你可别拦着这福气——” “师兄……”元墨迷迷糊糊犹往后看。 “师兄喝多了,章大人在帮他醒酒。”姜九怀道,“不用管他,咱们回家,你也喝多了,回去给你醒醒酒……” 他的话没能说完。 元墨搂住他的脖颈,在他怀里抬起头,凑上来。 脑子已经约摸知道这动作是要做什么,但一时不敢相信,竟愣住。 她的唇吻住他的唇。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吻他。 夏夜清凉,风中带来茉莉的香气,府衙的后院郁郁葱葱,一株大树将茂盛的枝叶张在他们的头顶,月光透过树枝的缝隙洒下来,轻纱一般笼在他人身上。 她的唇带着浓浓的酒气,却是丝毫不妨碍她原有的甘甜,姜九怀觉得他正噙了一粒酒酿圆子,唇齿之间,又香,又甜,又软,又糯。 想要,一口吞下。 大约是他有些急了,元墨低低哼了一声,松开他的唇,仰起了头。 酒气仿佛渡进了姜九怀的身体,他只觉得周身狂躁,血脉贲张,恨两手抱着人,不能扣住那颗中途逃逸的小脑袋,哑声道:“阿墨,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嗯。”元墨搂着他的脖颈,重重在他脸颊上又“叭唧”了一口,“醒酒。”
第一百三十五章 她的声音里有浓浓的鼻音,说完,脑袋一歪,又搁在了他的肩上。 看来即便醉成了这样,还记得在淮安那一夜。 姜九怀无声地笑一下。 她安安稳稳地窝在他怀里,他抱着她,像小孩子捧着一块最爱吃的点心,既想吃,又舍不得吃。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夏夜的晚风带着茉莉的清香,透体而入,安抚那难耐的躁动。 马车就在门外,下人撩起车帘,姜九怀待要放下元墨,元墨却搂着他不肯放手,咕哝道:“阿九。” “我在。” “做我的花魁吧?” “做你的家主不好么?”姜九怀失笑,手在她脸颊上捏了捏,“给你衣裳首饰,给你发钱,给你买女伎……做花魁可给不了你这些。” “那些都很好,可是,我还是喜欢花魁。”元墨两眼懵懂,一脸认真,“跟我回红馆吧,你还住我屋里,我去跟元宝住,我们没事就翻窗出去钓鱼做鱼鲙,再听你弹弹琴,多好啊。” 姜九怀爱极了她这呆呆萌萌的样子,一颗心软得一塌糊涂,“我们现在也可以去钓鱼做鱼鲙,你若想听我弹琴,我回去便弹给你听,好不好?” “不好,不好。” 元墨摇头,头脑本就昏昏沉沉,一摇就更昏了,心底那些自己都没有细想过心事,像气泡一样往上浮。 “你当家主,离我太远了,好远啊……就跟天上的月亮那么远……” 夏日火热,车上换了轻软的竹帘,又透风,又凉快,元墨靠在车壁上,透过车帘的缝隙便可以看到天上一轮明月。 姜九怀,真像那一轮月亮。 又高,又远,明明就在眼前,日日受它的光芒照拂,仿佛伸一伸手就能碰得到,可是心里面再清楚不过,她永远也碰不到。 姜九怀第一次在她脸上看到这种无奈与哀伤,忍不住抱住她:“阿墨,我就在你身边,触手可及,永远都在。” “怎么可能啊……”元墨轻声道,“家主大人永远也不可能是我的,只有阿九才是我的……” “我便是阿九。”姜九怀道,“永远是阿九。” 若是元墨现在够清醒,一定能发现姜九怀的神情是前所未有的认真,但现在她瞪着眼睛看了他半天,不满地摇了摇头:“阿九不戴冠,阿九穿女装的。” 没好气地把她的脑袋往怀里一按:“睡你的。” 元墨虽是晕晕乎乎,但并不肯老实睡觉,一面挣扎,一面嘟囔:“我不要……你放手……” 姜九怀按住她:“老实点,别乱动。” 元墨哪里能老实?她手脚并用地挣扎,把车壁踢得砰砰响。 车夫挥着马鞭驾着车,听着车内的动静,面无表情目不斜视。 他什么都不知道。他只是个没得感情的赶车机器。 元墨醒来时头疼欲裂。 忽然就想起,去年在扬州宿醉,她就发誓不要再喝这么多酒,但事实证明她的誓言果然是给狗吃的,半点用都没有。 身子底下是冰冰凉凉的玉席,她捧着脑袋仔细回忆,昨天她是拎着酒去找师兄来着,然后呢? 怎么回来的? 想不起来了。 还是小七告诉她:“是家主大人抱二爷回来的,还在这里守了好久呢,等二爷睡稳了才走的。” 他说完,赞叹道:“大伙儿都说,从来没见过家主大人待谁这么好过,哎,二爷要是个女人就好了,家主大人一定会娶你的!” 元墨给他话里的前半截轰得一惊,后半截刺得一痛,唉,傻孩子,家主大人喜欢的是男人你知不知道?要是知道她是女人,家主大人根本看都不会看她一眼吧? 也不知是因为这场宿醉,还是因为春娘母子的分离,元墨接连几日都是恹恹的,对什么都提不起劲来。 平公公将之归结为“苦夏”,吩咐厨房准备清热解暑汤水,这点和黄伯不谋而合,红馆的厨房里也端出一碗碗绿豆汤银耳汤以及苦瓜汤。 于是元墨蔫得更厉害了。 往常有元墨一人在,低得上十个人的热闹,她一蔫下来,姜家又恢复了往日的安静,只是这安静让平公公都有点不习惯了。 就在平公公打算请太医给元墨开个方子调养调养的时候,姜九怀打算去避暑,让元墨收拾东西随行。 元墨的眼睛里露出了这段日子久违的光彩:“去西山吗?” 随贵人去西山避暑,是乐坊女伎每到夏天必然要攀比的事,一个夏天过完,没有邀约的女伎身价定然要失色,得了邀约的则定然要上涨,且看邀约之人的身份地位、在西山待的时日长短,上涨幅度又各有不同。 发出邀约的客人身份越高、随侍的时日越长,身价便涨得越是厉害。 是以北里又将西山称为“试金石”,一个女伎能不能红起来,且看她的夏天在哪里度过就知道了。 而红馆诸人的夏天……就永远是在红馆…… 所以每到夏天,红馆上上下下都情绪不佳,瞪着门外一路路往西山去的车水马龙,在欢姐的带领下骂那群狐狸精把客人都抢走了。 “走走走走,最好这辈子都住在西山不要回来了!” 也不能怨欢姐她们红眼病,实在是那些女伎太过招摇,去西山便去西山吧,还特意绕个道来红馆门口打声招呼辞个行。 一般这种情况,元墨就拿个扫把在门口扫地,扫得烟尘四起,看那帮精心涂过五层粉的狐狸精们还敢不敢过来。 作为一个过气乐坊的贫穷坊主,元墨还没见过西山那些别院长什么样呢呜呜呜…… 激动之下一把就抓住了姜九怀的衣袖,想求他把欢姐她们都带上。 但目光一对上姜九怀的,已经到了嘴边的话却吐不出来。 姜九怀嘴角有丝笑意,目光温柔,含着鼓励之意。 可他越是温柔,越是鼓励,元墨就越说不出口。 最后她露出一个笑容,轻轻拍了拍他的衣袖,假装上面有不存在的灰尘。 姜九怀看着她,目光有点深沉:“阿墨,你有心事?” 元墨笑:“你不是说我没心没肺么?哪儿来的心事?” 姜九怀没有再说话。 第二天一早便要出发,元墨便没回红馆,睡足一觉起了个大早,带着元宝、大王和没良心上了马车。 只是还没坐稳当,平公公便来唤:“二爷,主子让你坐前面那辆车。” 前面那辆是姜九怀的车。 姜家的车队招摇过市,当然是传扬他深好男风的好机会。 道理元墨都懂,但就是打心眼儿里不想过去,自己也知道逃不过,毕竟拿人家钱就得给人家办事。 她一步三挪挪过去,一掀车帘,就见姜九怀盘膝而坐,膝上横着一架古琴。 大约是出门避暑,他没有束发,发丝尽数披在身后,如丝缎一般,身上穿一件淡青色丝质外袍,衣袖宽大,可男可女,低眉垂目,指尖在琴弦上轻轻一拂,发出“铮”地一声。 元墨只觉得这一声好像是拂在了自己的心上。 她好像又看到了当初的花魁阿九。 姜九怀眼也没抬,问道:“二爷,想听什么曲子?” 元墨手脚并用上了车,动作十分轻快,满面笑容:“什么都好。” 姜九怀听出这声音里的喜悦之意,看了她一眼。 她喜孜孜地,眉眼好像都在发光。 手轻轻拂动琴弦,整个车队在琴声中向着城西进发。 元墨还在马车里发现了几色小点心,并一小壶酒。 她歪在车上,吃吃点心,喝喝小酒,听听琴曲,顿时觉得这些日子以来的抑郁长上翅膀,扑啦啦全从车窗里飞走了。 啊,人生苦短,及时行乐啊,能高兴一天是一天,那些事情反正想了也没用,又何必去多想? 她和着曲调,拿指尖轻轻在酒壶上敲着拍子,摇头晃脑,断断续续哼着词儿。 姜九怀抚着琴,垂下的眼睛里满是笑意。 这才是他的阿墨该有的样子。 每年夏天都是西城门特别忙碌的时候,贵人去西山的车队,每家少说也得十来辆马车,带着家眷、下人和行李,若是有两三家同时出门,路上再攀谈起来,城门口少说也要堵上小半个时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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