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又如何?” 元墨循循善诱:“你看,小茉莉不见了,我担心得饭也吃不下。你不见了,你的家人肯定也急得到处找。可是京城的大户太多,我们一时之间又不知道是哪家丢了人,怎么帮你找?但若是你成了花魁,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你,你的家人自然会来找你,到时候你不就可以和家人团聚了?也省得他们担心呀。” 阿九笑了,笑得极轻极冷,像是深秋枝头的一缕轻霜:“我的家人们永远不会担心我。” 元墨讶然:“为什么这么说?你记起什么了吗?” 家人对她不好吗? “没记起。”阿九道,“不过是推断而已。他们连报案都不曾,显然没有担心我。” 这点元墨也觉得奇怪。以阿九这种上姿色,无论放在哪里都是块宝贝,哪有丢了宝贝还不上心的? “也许他们在用别的法子找你,只是没有惊动官府……” 阿九打断她:“你为什么带我回来,为什么处处小心殷勤,我都明白,你就是想为了替你争花魁。但我明白告诉你,不可能。我可以替你应酬题诗的人,其他的,你想也不要想。” “我想让你当花魁有什么错?你成了花魁,你名扬京城,真正的好处全是你的,我只不过是跟着沾点光而已,还有——” 阿九抬起一根手指,止住她的话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你为自己的生意着想,不管怎么利用别人,都是份所应当,我没有责备你的意思。现在我们是在做交易,你收留我,我给你的客人应酬诗文,其余一概不理会。乐坊里本来就有这种女伎吧?卖艺不卖身,叫清倌是吧?” “清倌可不是在楼上写首诗而已啊!还有,我们家的姑娘卖的从来都只是艺,不是身!” 大凡客人来到乐坊,至少要先来个四五次,才能和姑娘们单独在一起,然后才是正式的追求。追求之后是否能成为姑娘的入幕之宾,全看姑娘们的意思。 乐坊,卖的从来都不是姑娘的身体,若是抱着这种念头来的客人,多半得不到姑娘们的欢心。 大家会让他出门左转,一直朝里走,走到北里最僻静的角落,那里会有最低等的娼门。 不讲什么“交心”,也不讲什么“相恋”,只要给银子,立马就能成好事,这却是最为乐坊所看不起的。 阿九的话让元墨有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但又说不上哪里不舒服,阿九神情虽冷,但言语并无冒犯,甚至很斯文。 可元墨就是觉得胸口被什么东西堵上了一样不痛快。 “阿九,你知不知道什么是女伎的艺?女伎的艺不单是诗文歌舞,女伎们和客人见面、说话,献艺、示好或者由客人示好,然后让客人迷恋,沉醉,享受到寻常生活之余的快乐……这些都是艺。许多来乐坊的客人并不是想追求鱼水之欢,他们要的是寻常日子里没有的知音,要的是超于凡俗的美好。乐坊,就是贩卖这种美好的地方,所有的才艺、美貌、性情,都只是贩卖美好的手段,你懂吗?” “以色侍人,贱役尔,说得倒是冠冕堂皇。”阿九喝了口茶,放下杯子,语气平淡,“我们只谈交易,不必多费唇舌,有些事情不管你说的多好听,低贱就是低贱。” “低贱?” 元墨腾地站了起来。 楼里的姑娘都不大喜欢阿九,欢姐尤其觉得阿九目中无人。 元墨一直都替阿九说话,说阿九只是性子冷淡一些,并不是真的看不起别人。现在才发现,她错了, 错大发了! “有人靠自己的学识挣钱,有人靠自己的力气挣钱,有人靠自己的手艺挣钱,女伎们靠自己的才华和美貌挣钱,哪里就低贱了?” 阿九看着元墨,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你就说,做不做这个交易吧。” “不做!”元墨愤愤道,“你既然觉得女伎低贱,自己还混迹在女伎之中,难道就不低贱吗?你是高人雅士,你去山里吟诗作赋去,干嘛要待在乐坊里?这个交易我不做,高攀不上!” 元墨的声音很大,人很激动,手还指着阿九的脸。 这种语气、这种姿势,让阿九感觉到强烈的不适,以及不悦。 “不做便不做。”阿九重重地搁下茶碗,“你不要后悔!” “鬼才后悔!” 阿九冷冷地盯着元墨:“好,很好。” 起身离榻,拂袖而去。 元墨气呼呼对着阿九的背影,“走了就别回来!” 阿九大步而去,头也没回。
第十六章 晚霞渐渐褪去,夜色降临,街上的人步履匆匆。 阿九的外衫披在头上,挡住了大半面目,随着人流踯蹰在路上。 一队人带着刀走过,不时拦住人群中的年轻男子查问。虽然是穿着便服,阿九一眼就认出来了,是姜家府兵,当先一人正是昨晚的姜义。 阿九转身拐进身边的小巷中。 没走几步,身后就响起了脚步声,一个低沉声音道:“站住。” 阿九停下脚步。 “是红馆那位姑娘吧?”姜义缓缓走过来,“为什么看到我们就走?” 阿九道:“我原本就是要来这里。” “这里?”姜义加重一点语调,环顾四周。 这是一条僻静的小巷,天已经渐黑,却没有几扇窗子里透出灯光,不是因为没人住,而是因为点不起灯。 即使点灯,用的也是粗劣的菜油,整条小巷里有一股奇怪的气味,有人做饭,有人吵架,有人打孩子……十分嘈杂。 阿九问:“不可以吗?” “当然可以。”姜义让开,“请。” 阿九向一户人家走去,每一步都走得很慢,长长的衣摆拖过地面,地面铺着的石板早已经破裂,或是被挖去作了别的用途,裸露出大片的黄土,昨天刚下过雨,满是泥泞,阿九的衣摆很快被玷污。 “要不要敲门试试?”姜义在后面道,“也许里面没有人,这样你就可以假装要找的人不在,便可以顺理成章地离开了。” 阿九在门前站住,一手抚过自己左手的衣袖,没有说话。 “但这招有一点要小心,那就是万一有人应门,对方不认得你,你立刻就会被揭穿。”姜义声音里带着一丝狰狞的笑意,雪亮的刀缓缓搁在阿九的颈边,“怎样?是直接跟我走,还是先试一下?” 阿九淡淡道:“你们要找的不是男子吗?为何要找我?” “因为你不对劲。”姜义道,“知道你哪里不对劲吗?就是这一点!” 领头人的刀尖指上阿九的脸,“你没有一丝害怕,一丝紧张,你不是一个普通的女伎,你身上藏着见不得人的秘密!这点我光用闻也闻得出来!” “就算我有秘密,和大人你又有什么关系呢?”阿九道,“我并不是你们要找的人。” 姜义脸色一变:“你知道我们在找什么人?” “不难猜吧?”阿九道,“一个男人,一个年轻的男人,一个原不在京城、最近才从外地来的年轻男人,对不对?” 姜义握刀的手紧了紧,声音低哑:“你还知道什么?” “我不知道。不过我猜,这个人一定很要紧,大人一定很着急找到他,时间紧迫,大人当真有空管区区一个女伎的闲事吗?” 姜义低头寻思一回,蓦地嘿嘿一笑:“险些给你混过去!敲门!你不是来找人吗?那就敲门给我看看。” 阿九看了他一眼,抬手捋了捋头发,左手袖口有意无意对准了领头人。 “你要是不敲,就是有问题,跟我回去好好审审你——”姜义说着,伸手就要来抓阿九。 阿九脸上闪来一丝厌恶,只听元墨的声音响起:“错啦,错啦,不是这家,告诉过你是巷子尽头那家啦!” 这声音就像初秋新出的莲藕一样爽脆,一样清润多汁。 元墨走巷口走过来,从头到脚罩着一件白纱,在这昏暗的小巷子里若是不提防遇见,定要以为自己见了鬼。 “咦,这位大人好面熟啊?咱们昨天是不是见过?”元墨扯下白纱,搭在臂上,很是热络地招呼,“大人也来逛窑子?” “窑子?”姜义皱眉。 “大人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元墨一脸很奇怪的样子,“我们是来找春娘的,大人你要不要一起?” 姜义当然不打算一起,把刀一摆:“好,你们去。” 因为是旁支的关系,尽管武艺超群,他也没有受到多大重用,直到他接到一个秘密任务。 ——找到那个人,杀了。 只要事成,他便能官升三级,还能从北郊兵营回姜府当差。 事关重大,他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疑细节。 他跟着元墨两人走到尽头一扇房门前停下,屋子里有暧昧的喘息声,以及床柱摇动的声响。只要不是聋子,大概就知道里面的人在干什么。 元墨好像偏就是聋子,她大力拍门:“春娘,开门!” “滚!”里面传出一声,却是男子声气。 元墨往门上踹了一脚 :“官府办差,给我开门!” 里面的动静停了停,一个黑胖男子探出头来,见不是官差,面上一松,但紧跟着他看到了姜义手里的刀,脸色立刻一变,赶忙系上裤腰带,走了。 “我道是哪个杀千刀的坏老娘的生意,原来是二爷呀。” 春娘三十来岁,脸上涂着脂粉,齿红唇白的,身上胡乱披着一件衣衫,发丝凌乱,一脸都是春色,目光一转,看到了姜义,脸上顿时露出喜色,“哟,这是给我介绍的客人吗?大爷,来呀,包你满意!”跟着就要上手来拉。 姜义避之不及,一连退出三步,留下重重一哼,转身走了。 春娘无比失望,转身回屋,元墨连忙跟上。 阿九有几分迟疑,但想也知道,姜义的疑虑并没有完全打消,这会儿必定还守在巷外,若不进去,势必要给他发现不对,只得皱了皱眉,跟了进去。 春娘点亮油灯,只有小小一盏,还特意把灯芯往油里拔了一些,以免灯光太亮费油,“说吧,找我什么事。” “也没什么,就是逛街走累了,到你这儿讨口水喝。”元墨熟门熟路地坐下,“把你炸的蚕豆也拿些出来,好久没尝了。” “杀千刀的,老娘是欠了你还是怎地?坏了老娘的生意不说,还有脸要这要那。”春娘一边骂骂咧咧,一面倒茶上蚕豆,还加了一碟子酥饼,“喏,这原是给小豆子备的,他明天休沐回家,今儿就先便宜你这死鬼了。” “小豆子还好吗?” “好个屁!光长个,不长肉,全身上下加起来都没二两重,学里也不知道吃得饱吃不饱。” 小豆子是春娘的儿子,正在念书,十分用功,吃住都在学堂中,一旬才回来一次。 春娘和元墨絮絮叨叨说着,瞥了阿九一眼,问元墨:“这是新人?怎么带到我这儿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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