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砚台旁边……敲三下……”姜九怀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有暗格……” 老老实实做几个抽屉不好吗?放什么暗格? 元墨满心都在问候老天爷。 暗格打开了,里面躺着一把小巧的金鞘匕首,满身镶满宝石,寒光四射,一看就是个好宝贝。 只是还没等她把匕首插进锁孔,背心忽然一沉,姜九怀竟不知什么时候扑了上来,一手勒住她的脖颈,一手握住了她拿着匕首的那只手。 元墨大吃一惊,拼命挣扎,可这一次竟然没能挣脱。 姜九怀暴发出极大的力气,元墨被箍得一动不能动,眼睁睁看着他握着她的右手,把匕首对准了她的脸。 “阿九!”元墨惊恐大叫,“你要干什么?” 耳边是姜九怀沉重的喘息,不像是人所发出的,更像是他体内的巨兽终于突破了这层肉身,夺取了身体的掌控权。 匕首寒光一闪,猛然扎下来。 “啊!” 元墨惨叫。 可是,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 她的脸完好无损,匕首直接越过她,扎在了姜九怀自己的手臂上。 姜九怀没有痛呼,甚至连一声闷哼也没有,那一瞬她只听到他在急剧地抽气,感觉到他全身绷紧。 然后他松开了她,踉跄了一步,不过很快便站稳了。 他的臂上鲜血直流,半边袖子都已经染红,但他的脸色却平静了下来,像是急剧奔跑的人终于到达了目的地,可以放心地歇上一口气。 血腥气迅速在屋子里弥漫开来,压住了安神香的味道。 元墨怔怔地站在原地,怔怔地看着他的手臂上的鲜血争先恐后地离开身体,随着鲜血一起离开的,好像还有某种暴戾的情绪, 姜九怀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眼角诡异的鲜红色已经不见了,眼中只剩下疲倦。 他道:“盒子拿过来。” 元墨哆哆嗦嗦把手里的盒子拿到他的面前。 姜九怀抬起左手,对准锁片,“笃”地一声闷响,锁片被洞穿,掉落在地上。 元墨赶紧取出两粒安神香,投进香炉,香炉盖子不知怎么老是盖不上去,和炉口碰得咯啦咯啦作响。 一只带血的手从后面伸过来,按在她的手上,帮她盖上了炉盖。 元墨这才发现自己的手在发抖。、 空气里的香气骤然变得浓郁起来,仿佛有形的烟雾般,将姜九怀笼罩住。 他的额上全是冷汗,发丝濡湿了一片,像一条细长的柳叶,贴在颊边。 漆黑的发,苍白的脸,此等容色不该存于这世间。 夜明珠把烟雾照成浅碧色,姜九怀仰起头,脖颈显得无比修长,他闭上眼,在浅碧色的烟雾中,深深地、静静地呼吸。 像吐纳日月精华的山精妖魅。 姜家家主……是妖怪啊…… 再也没有哪一刻,元墨想起这句话时,有如此之深的感触。 “想活命吗?” 姜九怀没有睁开眼睛,声音清冷至极,不带一丝情绪。 “离开扬州,不要回京城,去到天涯海角,寻一处谁也不认识你的所在,把今夜看到一切带进棺材里,对谁也不要提起一个字。做得到,你就能活下去。” 元墨没有回答,姜九怀只听见什么东西翻动的声响,睁开了眼睛。 元墨蹲在地上,盒子最上层是安神香,下面还有一层,分门别类整整齐齐地放着瓷瓶、纱布和一把小剪刀。元墨拔开瓶塞,放在鼻子前面闻了闻,“唔,果然是金创药。” 她两手拿着这些东西站起来,试探性地问:“家主大人你要不要坐下?还是……就这么站着?” 沉默片刻:“你没听到我说话?” “听到了听到了。”元墨连忙道,“咱们能不能先把伤口包扎了再说?你看你……还在流血。” 血顺着袖口往下滴,一滴一滴渗入丰软的红茸毯中。 红茸毯太红了,再多的鲜血滴下来,也会消失不见,好像它会吸血似的。 姜九怀慢慢地抬起受伤的右手,洁白的指尖已经被鲜血染湿,红得更红,白得更白,有一种邪恶的鲜明感。 他将手指送到唇边,轻轻地,舔了一口。 血沾上他的唇,苍白的脸诡异得不可思议,也俊美得不可思议。 “你,不怕?” 他每一个字都说得好慢,好像这几个字是从身体最深最深的地涌出,要经过漫长的时间,花费很大的力气,才能抵达唇舌,来到空气中,传进她的耳朵。 “我能说实话吗?”元墨问。 姜九怀轻轻地笑了,笑得幽凉:“我这一生,最难得听到的,便是实话了。” “那个……其实小人十分讨厌血腥味。小人从前在破庙里遇见过一个乞丐,他被人打得全身是血,只能躺在地上等死,血就是这样慢慢流,慢慢流,一点一点流光了,然后他就死了。从那以后闻见血腥味我就很想吐。” 现在,屋子里的血腥味浓重得安神香都盖不住,元墨直接撕了半幅衣袖,包住鼻子,在脑后打了个结,呼,现在终于闻不到了。 “有什么话您老人家一会儿再问可好?先让小人替你包扎一下伤口。” 她把姜九怀袖子剪开,然后就看到长长的伤口一直延伸到上臂,被血洗得鲜红,元墨几乎不忍卒睹,倒吸一口凉气。 更恐怖的,新伤底下旧的刀伤层层叠叠,显然是旧伤未愈又添新伤,也不知多少年了,整条胳膊几乎找不出一块完整的肌肤。 一颗心仿佛被谁狠狠攥住了,生疼。 她的眼眶微微酸胀,这感觉极其陌生,像是久违了几百年。 姜九怀也看到,她的眼睛有些潮湿。 从前在生死关头她都没有掉眼泪,现在因为这点伤,她……哭了? 那点湿意终归没有形成眼泪,给元墨眨了几眨,便闪了回去。 可是,那微湿的眸光,已经像一柄巨锤,重重地击在姜九怀的心扉上,像最暴力的攻城器械,一举撞开了心中那扇厚重的大门。 门塌,墙倒,厚重的心防成了一片断井颓垣。 光亮剧烈涌入,血脉沸腾,骨肉灼伤,一颗心,既痛且快,几乎想狂嚎出声。 元墨皱着眉,一脸专注地,替他把伤口清理干净,再撒上金创药,然后用纱布仔细包扎好。 姜九怀全程既不喊疼也不发抖,几乎要让元墨怀疑他没有感觉。 她抬起头,发现姜九怀一动不动地看着她,目光十分奇异,似快乐,又似痛苦,两粒眸子如星辰般明亮。 这是……疼疯了? 元墨默默地把东西一样一样放回盒子里,如此齐备家伙什,显见他的自残并非一次两次。 “家主大人……”元墨忍不住道,“小人听说江湖上有些毒物会让人心生魔障,看到很多自己幻想出来的恐怖物什,听说苗疆那边还有一些蛊术,能让人不受自己控制,做出些奇奇怪怪的举动。您有没有请人验过毒,或者请人驱个魔什么的?” 说完她就觉得自己在找死。 像他这种身份的,身患恶疾是最最幽深的隐秘,知道的人立马就要被灭口,她竟然还想同他探讨探讨病因,简直是活腻味了。 “不是毒,也不是蛊,我自小如此。” 意外的是,姜九怀竟然回答了,不单答,还答得十分详尽:“三爷请过唐门的用毒高手,请过天下知名的名医,也做过许多法事,甚至还在寺庙替我买了替身,可我就是天生妖异,每隔一段时间,身上的每一滴血都在骨头里作祟,它们咬我,啃我,让我痛得恨不能全得爆裂开来。我想要血……不管是别人的血还是我的血,我想要痛,不管是别人痛还是我自己痛……” 姜九怀声音奇异地平静,眼睛里那明亮的光芒消失了,他慢慢地露出一个笑容,“所以阿墨,你明白了吗?传言没有错,我就是个妖怪。” 这个笑容冰凉而绝望。
第六十二章 “你要真是什么妖怪,这道伤现在就不应该在你身上,而是在我身上!” 元墨一脸急切,“你刚才那么难受,还要赶我走,还有那次在献艺的时候,你知道有危险,也是三番四次让我离开!还有那次,我躲在船底吓你,你明明那么胆心——” 她说得又急又快,简直是语无伦次,心里头被他那个笑容堵得难受极了,眼睛莫名其妙又有点发酸,她只好更大声一点,好像要把自己的软弱打垮似的,昂扬道:“我见过太多人以别人痛苦为乐,他们把我好不容易捡来的馒头扔得远远的,看着我爬过去捡,最后干脆一脚馒头踩进泥地里,他们会把人揍到半死却不要他的命,让他一个人躺在地上号叫,一直号到死为止……阿九,你不是什么妖怪,你只是病了,你生病了!” 她的脸因为急怒而微微涨红,眸子里像是有火焰在跃动。 他轻声:“生病?” “对!”元墨道,“你还记得春娘吗?她刚从那户人家被赶出来的时候,也是整日摔东西,扇自己耳光,拿剪刀扎自己,因为她觉得自己蠢,她恨自己,所以拼命伤害自己。” 姜九怀想,她当真是急了,直接叫了“阿九”不说,还把他和一名流莺相提并论,但他竟不觉得生气,因为她脸上全是关切和担心。 不是他从小看惯的、混合着恐惧与谄媚的虚假关切,而是明明白白地,想用她粗浅的例子劝解他。 “可是你什么都没做错,你想想,论地位,除了皇帝老子,还有谁大过你?论钱财,天下十停里的买卖少说有五停是你的!论相貌,无论男女,谁不为你倾倒?” “然后论年纪,哎,最妙的就是在这里,有多少人拼死拼活一辈子才出点人样,还没来得及享福便撒手人寰,可你才刚及弱冠,往后还有大半辈子可以躺在金山银山上海吃海喝,想怎么挥霍就怎么挥霍!” “就你这样的,还有什么烦恼?为什么要这样对待自己?老实说,我要是能有你的一半,不,一成,不,哪怕只有你的一丁点儿边边角角,我都快活似神仙了呢!” 她长篇大论说完,气都不带喘的,还有商有量地问:“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不,阿墨,你什么都不知道。 我错过。 大错特错,天地不容。 虽然你什么都不懂,但还是多谢你。 多谢你没有怕,多谢你没有逃。 多谢你这些长篇大套的废话。 姜九怀看着她,也许是浓郁的安神香起了作用,他此时的视线前所未有的柔和,柔和得像是蝶翼轻轻拂过花蕊。 他慢慢地问道:“无论男女,都会为我倾倒?” 元墨用力点头:“当然!” “你也是因为容貌而倾倒吗?” 若在这种时候说“不是”,似乎也太打击人了,元墨只好期期艾艾道:“那……那自是当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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