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九怀低下头。 遥遥地,传来“轰隆”一声响。 这声响应该很剧烈,但因为隔得远,听上去闷闷的。 打雷了? 元墨的脑子迟钝地想。 不是吧?现在是冬天…… 且轰隆连响,一串串的,不像是雷声。 猛地,她清醒了过来,睁大了眼睛。 “阿九!” 她大吼一声。 姜九怀眸子一片浓暗,唇已经到了她的唇边,被她一吼,生生顿住。 “是鞭炮!是鞭炮!” 元墨激动得快要跳起来,“快,快!” 姜九怀猛一激灵,回过神,松开手。 元墨拉着他往外冲,外面寒风凛冽,群山静静伏在黑暗之中,像是不愿意放他们离开,将这遥远的声音扩散在四面,到处都是闷响,辨不清到底来自哪个方向。 元墨恨不能多长出几只耳朵。 忽地,远远地有亮光一闪,又一闪。 “是焰火!” 元墨狂喜地喊了出来。 焰火的光芒在黑暗中极为显眼,像是天神为他们指出了方向。 正南方! 人家在正南方! 出路在正南方! “今天是过年啊!”元墨浑身发抖,声音打颤,跳起来一把抱住了姜九怀,“阿九,今天是过年啊!” 姜九怀含笑抱住了她。 群山仿佛是安详的宾客,看着这两个人在焰火的光芒下静静相拥。 千百年来,人们在这一天除旧迎新,用鞭炮和焰火驱除年兽,为大地迎来光明和吉祥,这一天是真正的普天同庆,就连迷失在大山深处的人也能受到福泽。 唯一的遗憾是,等他们回来,兔肉已经烤焦了。 所以他们的年夜饭就是一顿烤焦的兔肉。 洗了手脸,两人坐下来把兔肉撕开。 即使是烤焦的兔肉,姜九怀也吃得慢条斯理,从容优雅,元墨常常觉得看他吃东西真是一种享受,尽得“秀色可餐”四字精髓。 但今天她却看得有点不安。 姜九怀只见她的目光总在自己身上打转,望过去的时候她又挪开,便道:“想说什么?” “我想……这该是你吃过的最糟的年夜饭吧?”元墨声音有点低,“要是早知道今天是过年……” 我就不扔那鹿肉了……还要再弄点别的好吃的…… “不。”姜九怀微笑道,“这是十五年来最好的一次。” 元墨看看手里有一半焦黑的兔肉,十分怀疑。 姜家是什么人家?平日里就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到了过年,什么山珍海味龙肝凤脑没有? 不过她家阿九还真是善良啊,吃得这么难吃的东西,为免她难过,居然能扯这么违心的谎。 元墨简直有点感动。 姜九怀等了半天,见她只是埋头狂啃,把半只兔子啃得只剩一只骨架了,也没再开口,忍不住问道:“你不问问我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你想安慰我啊。”元墨吃完兔子,擦擦手,“收拾东西,明天一早出发!” 然后就去收拾了。 姜九怀看着她的背影,心里叹了口气。 笨蛋。 这是十五年来最好的年夜饭,是因为我遇见了十五年来最好的人。
第九十八章 要收拾的东西不多。 因为实在没有什么好带走的。 元墨把山药茯苓之类洗吧洗吧烤了,准备带在路上当干粮。 姜九怀坐在火堆前,又做了一只陶杯。 元墨道:“都要走了,还做这个干什么?” 姜九怀不答,拈起树枝,还在杯子上写了个字。 元墨凑过去,只见写的是个“怀”字。 再拿起之前做的那个,写的是个“墨”字。 元墨端着两个陶杯爆发出一阵狂笑。 “哈哈哈哈,阿九,原来你也有犯傻的时候,都要走了,你还怕用错杯子吗哈哈哈哈!” 姜九怀看了她一阵,像看一个傻子。 然后他面无表情地把杯子拿过来,放在火上烤干。 火焰的热度烘干的泥中的水分,陶杯变得坚固稳定,两个字深入陶中肌理,刻骨铭心。 怀。 墨。 怀与墨。 他把两只杯子放在靠山壁的最深处,还拿干草厚厚地垫了一圈,便是山崩地裂,这座山洞倒塌,这两只陶杯谅也无碍。 元墨在一旁看得偷笑。 她真的觉得姜九怀越来越像小孩子了,捏出个玩具还要好好藏起来。 啊,真的好可爱! 第二天,元墨又烤了几条鱼,补充干粮大军。 然后把东西往身上一背,意气风发,大步流星:“走啦!” 姜九怀却没动,他站在洞中环视良久,目光从干草、陶碗和火堆上一一扫过,仿佛在进行一场无言的道别。 元墨在外面叫:“阿九快点啦!” 早一点出发,就能早一点走出大山。 就能早一点让姜九怀回到姜家收拾姜长信。 好容易姜九怀终于离开了山洞,元墨赶紧往前走,走出一阵才发现姜九怀没跟上来。 回去一看,发现姜九怀盖好树枝门,又捡了许多枝桠将其掩住,这还不够,他还搬了许多石头围着洞口堵了一大圈。 元墨好奇,折回去也帮着一起去堆石头:“这是做什么?” “不让别人进去。”姜九怀道。 “深山老林的哪有人啊!” “兽也不行。” 不得不说,家主大人的独占欲,真让元墨叹为观止。 洞门完全堵上,确认哪怕是头狼也拱不开,是只老鼠也钻不进,姜九怀才离开。 饶是离开,也一路回望了三五次。 元墨忍不住问:“是不是有东西落里面了?” 姜九怀目光深深,点了点头。 元墨意外,她只不过是随口问问,两人身无长物,哪里有东西可掉? “落什么了?” 姜九怀没有回答,反问:“你没有?” 元墨检视自己,干粮、兔毛斗篷、琉璃片,一样不缺。 姜九怀叹了口气。 这没心没肺的蠢货。 看到第一缕炊烟,已经是十天后的黄昏。 一处茅草房子坐落在大树下,篱笆围出一块院子,种了几畦菜,养了几只鸡。 在落日最后的余晖里,群鸟投林,炊烟袅袅升起,一个老妇人正在院子里喂鸡,鸡们咯咯叫个不停。 元墨第一次发现鸡叫得这么好听。 她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经过这些时日的跋涉,她的头发早就蓬成了鸟窝,脸上也不知道蹭了多少道泥灰,但一双眼睛永远清澈明亮,笑想来两眼弯弯,张开双臂冲过去。 热水们!我来啦! 米饭们!我来啦! 加盐的菜菜们!我来啦! 老妇夫家姓毛,同着儿子阿虎一起过活。 元墨自称和姜九怀是两兄弟,头一次出门做生意,结果遇上山匪,被打劫一空,迷失了道路,好不容易才下山。 毛家是猎户,深山里一年到头难得见到外人,何况又是落难的年轻人,毛大娘又是备热水又是杀鸡,好好招待了两人。 待两人洗了热水澡出来,元墨眉目如画,明净清冽,姜九怀五官绝美,风姿胜仙,把个毛大娘看呆了,怎么也不相信他们两个是兄弟。 毛大娘道:“别哄我老婆子,世上哪有这样好看的男子?我猜到了,一定是你们小两口私定了终身,背着家人偷跑出来的,是不是?” 元墨忙道:“没有没有……” 几乎是同时,姜九怀微微一笑,道:“是。” 元墨:是什么是啊! 毛大娘冲元墨道:“看你一个大男人,还没人家大姑娘胆子大!” 姜九怀嘴角的笑意微微僵住。 情况和他想象的好像有点不一样。 元墨差点把饭喷出来,赶紧埋头喝汤。 啊,有盐的汤是多么好喝! 她要是会写诗,一定要为盐写上一百首! 毛大娘挟起一只大鸡腿到姜九怀碗里,脸上的皱纹笑成了一朵花,“姑娘,吃!多吃点!哎呀,我老婆子活这么久,还是头一回看见这么俊的姑娘。要不是已经有了人,我非要留下来给我做儿媳不可。” 元墨:不,慢着,大娘,虽然你给我们吃了鸡,但有些话还是不能乱讲。 外面传来了篱笆门的吱呀声,毛大娘笑着起身:“我家阿虎回来了。” 毛家在深山,毛阿虎时常拿猎物出去换些米面油盐,今日一早出门,迟迟未归,毛大娘已经在聊天的间隙里抱怨过好几遍了。 这时儿子回来,她赶忙迎出去,只听她道:“哟,换了这么多,够吃好一阵子了——” “多个屁!”毛阿虎生得三大五粗,一面进门,一面咕哝,“忙了十来月,就得这么点东西,喂鸡都不够,他娘的什么时候能发个横财就好了,我今天在镇上,看到好多……” 这才瞧见桌上有两个人,顿时愣住,眼睛都直了。 元墨心想:又一个被家主大人美色所迷的。 她连忙起身跟毛阿虎打招呼,又把“两兄弟落难”的故事讲了一遍,在“兄弟”两个字上咬字格外重些,以免毛阿虎闹什么笑话。 然而毛阿虎的眼神好像更直了,眸子深处还有了一股隐隐的精光。 毛大娘替儿子盛了饭来,四个人坐下边吃边聊。 一顿饭功夫,元墨已经把这一带的情形打听清楚了。 此处是毛家岭,朝南走个三十来里,有个青水镇,青水镇上有官道,有马车,往西走半日就能到清江县,过了清江县,就是苏州府。 从毛大娘口里听到“苏州”两个字的时候,元墨和姜九怀都吃了一惊。 苏州距扬州有四五百里,他们居然顺水漂了这么远。 不过青水镇既然有官道,那么他们可以直接弄辆马车,从青水镇回扬州,早晚赶路,五天左右可以应该就可以了。 毛大娘把毛阿虎叫到自己屋里打地铺,把屋子腾出来给元墨和姜九怀。 元墨再三道谢,然后往床上一滚。 啊,身下是厚厚的褥子,身上是蓬松的棉被,元墨幸福地叹了口气,几乎是一合上眼就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被姜九怀推醒。 窗外月光淡淡,不知是什么时辰,姜九怀在竖起一根手指在唇间,示意她安静。 墙壁单薄,隔壁的说话声隐隐传来。 “画像……悬赏……五百两……黄金……他们两个……明天……” 声音断断续续,元墨起先迷糊,随后猛地睁大了眼睛。 有人悬赏他们,足足五百两黄金! 原来毛阿虎神情有异,并非是因为阿九的美色,而是因为他们的赏金。 五百两黄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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