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过身,朝山下走去。 大冷的天,元墨挣出了一身的汗,她头一次恨自己对他竟然这么信任:“呜呜呜呜呜!” 混蛋放开我! 不用回头,姜九怀也知道她眼中有多少怒气。 她的眼睛笑起来亮,生起气来,更亮。 本来不觉得死有什么遗憾,但此时此刻,衷心明白,再也见不到这样一双眼睛,着实遗憾。 身后那个人身上似有万千情丝缱绻,绑在他的身上。 他站住脚。 山风吹过,他的发丝轻飘。 “阿墨,最后告诉你一件事好了,其实我……” 山风把他的声音带给元墨,到这里却中断了。 元墨自挣扎扭动间抬起头,就见他临风而立,定定地看着某处。 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元墨看见了一只白鸽在空中盘旋了片刻,然后一头俯冲,扎向岸边,落在奔雷手的手上。 是信鸽! 这样的信鸽乃是姜九怀和姜长信所用,信件往来用的是一种特别的密语,只有极为信任的腹心才能使用。 元墨在姜家的时候就不止一次看见白一手上停着一只信鸽,取下信件送进书房,交给姜九怀。 奔雷手本已上岸,拆信看了片刻,招呼一队人乘船先离开。 看来是姜长信有事召唤奔雷手。 不过有点奇怪,这时候还有什么事比寻找姜九怀的下落更重要? 而且这信鸽来得也太巧了吧?简直是老天爷专门派它来救姜九怀的。 另一队人大约是眼看天色已暮,且四处并渺无人烟,再加上这段日子已经沿江水做过无数次无用的搜查,十来个人只在岸边兜了一阵子,便也上船走了。 元墨这才松了一口气。 姜九怀已经快步回到她身边,拿下布团。 元墨口角酸麻,气到了极点,张口就骂:“你这混蛋——” 姜九怀猛地抱住了她。 抱得紧紧的。 紧到她担心会硌到他才愈合不久的伤口。 明明那么生气,恨不得锤爆他的脑袋,可是被这样抱着,清晰地感觉到他的体温,他的力量,知道他活生生、好端端的,所有的骂便堵在了嗓子眼。 她感到他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 其实她自己也是。 如果没有那只信鸽,她可能永远都见不到这个人了。 还能怎么样?当然是把他原谅掉啊。 “咳。”元墨咳了一声,清了一下微微哽住的嗓子,“抱好了的话,能不能先把我解开?” 姜九怀松开她,去解绳子。 他的脸似乎有些发红,且有一丝罕见的情绪,在脸上一闪而过。 虽然短暂,元墨还是看到了。 情绪非常复杂,似乎是羞惭、后悔与尴尬等等等等,综合起来,就是人们在丢脸之后常常出现的那个“妈蛋刚做了一件蠢事,好希望看到的人全都消失”的神情。 旁人可能这样想想就算了,家主大人这样想,还真能随时随地让人消失。 杀人灭口这种事,家主大人真的干得出来。 可元墨迟钝地没有半分害怕。 她的目光追随着他,直到脖子再也扭不过去。 满心只觉得:阿九……脸红的样子……怎么……这么可爱…… 由衷地觉得,阿九不是女儿身,真的是暴殄天物啊。 就凭刚才那个似羞似惭似恼的表情,就能让多少人心动! 不知是他情绪不佳,还是草绳真的系得太紧,姜九怀解了半天,眼看天都快黑了,还没解开。 偏偏这草绳编得十分结实,扯还扯不断。 姜九怀抬起手腕,准备给它一记金刚石。 元墨连忙阻止他:“我衣袋里有块琉璃片,你用那个。” 琉璃片虽说不上锋利,但切草绳还甚是有用,元墨很快松了绑。 夕阳已经彻底坠下山头,西边一片淡紫色接近蓝色的暮霭,鸟儿扑拉拉飞回巢中,山林的夜晚降临了。 两人在漫天暮霭里相视一笑。 世上最幸福的事情,应该有“虚惊一场”。 两人继续抬起鹿,往山下走。 他没有被抓走,真好。 她也不用孤单一个人,真好。 还能这样抬着鹿一起走,真好。 “晚上吃蜜炙鹿肉吧?”元墨说,“上回我掏的蜂蜜还没用完呢。” 姜九怀“嗯”了一声,虽是短短一字,却也十分轻悦。 “阿九你来烤哦。” “自然是我。你的手艺,也就鱼鲙还吃得。” “胡说。”元墨义正辞严,“我烤山药也是一流的。” 姜九怀没有说话,在夜色中无声地笑了。 是快到春天了吗? 山风虽冷,吹面好像已经有几分温柔了。 天已黑透,月光洒下来,将两人的影子拖得长长的。 “那个,阿九你想告诉我什么事情来着?” 元墨十分好奇:“说嘛说嘛。” 姜九怀:“你有没有什么事情要告诉我?” 元墨顿时:“……没有。” “那我也没有。” “喂,这是耍赖啊!” “你告诉我一件事,我告诉你一件事,这才公平。” “好吧。”元墨想了想,“其实上次掏的蜂蜜不止一罐,我自己在路上忍不住吃了一大块。” 姜九怀仰头笑了:“你这才是耍赖啊元墨。” 月光幽幽,山风清冷,风中满是草木干燥的清香,两人抬着鹿,在月下渐行渐远了。
第九十六章 元墨觉得女娲在造姜九怀的时候,一定费了特别多的心思,不单悉心捏出这副皮相,还朝他的双手吹过一口仙气。 不然怎么解释他这双手又会抚琴、又会画画、又会下棋、又会写字,现在还会烤肉呢? 蜜炙鹿肉好吃得元墨能把舌头一起吞掉。 姜九怀还将鹿肉与野葛根一起炖汤,热腾腾暖融融,元墨吃得一本满足,摸着圆滚滚的肚皮幸福地叹息。 府兵们已经上岸搜查过,这片山林算得上是彻底安全啦。 姜九怀忽然道:“阿墨,你那块琉璃片哪里来的?” 元墨道“别人给的。” “让我看看。” 元墨便掏出来递给他。 他接过,就在火堆边,细细审视,神情异常专注。 琉璃片呈淡蓝色,映着火光,晶莹剔透,十分美丽。 元墨也凑过去看:“好吧看?你看一块碎片尚且如此,真不知道它原本有多好看。哎,这么好看的东西怎么就碎了呢?” “它本是一块龙凤呈祥琉璃摆件,是南伽国送给我父母的新婚贺礼。”姜九怀拈着琉璃片,轻声道,“我父亲对它甚是喜爱,这件东西就搁在他的案前,我小时候刚开始学写字,还曾经在它上面乱画过。” 他抬起眼,望向元墨:“给你这个的人,是不是姓封,单名一个青字?” 元墨惊了,怎么也没想到这片琉璃竟是这样的来历,连忙把怪老头的事情告诉姜九怀,然后道:“他没跟我说他的名字,我也没问。” 毕竟是江湖高人,姓名什么的不一定愿意告诉别人。、 不过“封青”这个名字,她好像听平公公提起过…… “城东二三十里,一片废墟……”姜九怀凝望着琉璃,眸子一瞬不瞬,仿佛已经透过它看到了另外一个时空,“阿墨,那是城东小凤洲,那片废墟,就是十五年前被被烧毁的含璃山庄。” 元墨定住,一时无法言语。 她之前一直拼命打听十五年前的一切,原来,命运早就让她靠近她一直想要寻找的真相了吗? “封青年轻的时候纵横江湖,后被仇家暗算,命在旦夕,我父亲救了他,他便从此效忠于我的父亲。” 就像白一和你。 元墨有几分恍然地想。 “后来蟠璃山庄出事,他便不见了踪影,没想到一直留在那儿。”姜九怀把琉璃片还给元墨,“收好,封青一诺千金,这东西很有用。” 元墨眼睛一亮:“封大叔的武功很厉害,我们要不要求他杀了姜长信?” “单取姜长信一条性命,动不了他留在姜家的根基,我要将他的势力全盘清除,单用杀人的方式可做不到。”姜九怀道,“他藏得太深,根也扎得太深,我得等,等他按耐不住自己的野心,暴露自己的全部实力,然后才能将他一举铲除。” 听上去好有道理好厉害的样子!元墨深深点头,“只是我们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去……” 姜九怀道:“不急。我消失得越久,他便越放心。” 元墨恍然大悟。不错,按照常理,人若被害,只要活着,一定会用尽一切办法尽快回去报仇,久久不回,只能说明这人已经没有回去报仇的能力,很可能已经死了。 “我说你怎么一点儿也不着急,原来是早有打算!”元墨忍不住道,“你好歹跟我说一说啊,害我急得要死。” 姜九怀微微笑,不答。 我就喜欢看你为我着急的样子。 两人说了会儿话,照例下了两盘棋,元墨再次被杀得片甲不留,十分愤怒。 姜九怀知道再杀下去她就真急了,便含笑住手,收拾睡觉。 如今草堆已经铺上了兔皮褥子,盖着兔皮毯子,十分温暖舒适。 只有一样,元墨睡相不好,每天都睡得四仰八叉,必然有一条腿搁在姜九怀身上。 元墨十分不好意思,表示她还是睡回自己那只草堆,但姜九怀认真地道:“比起感染风寒,被压上一压也无妨。” 现在又多了一个理由:“毯子只有一条,若是只给我用,传出去岂不说我苛待你?” 元墨心道:你想多了,这荒山野岭的谁会传出去?而且苛待人什么的,你以前不是做得很顺手嘛。 虽然清晨必然反攻,元墨睡前还是老老实实将自己弓成一只虾米,尽量少占点位置。 和她截然相反,姜九怀的睡姿永远是端端正正,双手合拢在胸前,夜里躺下去什么样,醒来定然还是什么样。 只是今天不知道怎么了,姜九怀一直翻来覆去睡不安稳。 元墨忍不住问:“阿九,你是不是想起从前的事了?”一定是因为那块琉璃吧? “没有。”姜九怀的声音听上去不知为什么有几分压抑的味道,“你睡吧。” 因为有点担心,元墨也睡得不是很踏实,半梦半醒间,听到他姜九怀起来喝了几次冷水。 这么渴吗? 又没吃盐…… 然后还听到他深深呼吸,好像在极力克制着什么。 从前在姜家,他在半夜时常醒来,但到这山洞倒是夜夜一觉到天亮,且以前醒也是悄然无声,并没有这样大的动静。 “阿九,你怎么了?”元墨迷迷糊糊问。 “无事。”姜九怀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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