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想什么他好像全都知道,她有时候觉得有点瘆得慌,但更多的时候却又像现在这样,感到很轻松。 陶曦月听了阿姐的话,陷入了片刻沉默。 多年姐妹,陶云蔚很快察觉到了她的异样,于是问道:“怎么,你有话想对我说?” 陶曦月斟酌了一下,说道:“阿姐,那天殿下问了我一个问题,若面前有两条自保之路,一条须得终生仰人鼻息,一个不慎便可能被你所追随之人推入深渊;而另一条前路难测,但却可将命运握在自己手中——如果是你,会选择哪条?” 陶云蔚想也不想地便道:“如果只依自己的意志,自然是第二条。但一个家里并非只有我一人,这种选择须得慎之又慎,倘第二条路上只有自己的一腔孤勇,我觉得倒不如在第一条路上找个不会被推入深渊的办法。” 陶曦月微微一笑,说道:“阿姐这话,倒是有一点与殿下所言不谋而合——这第二条路上,的确最难的便是寻找可辅佐自己的同行之人。” 陶云蔚若有所思,少顷,忽而意识到什么,抬眸蹙眉朝二妹看去,问道:“他想走这条路,你呢?决定陪他走么?” 见陶曦月犹豫着没有答话,她顿时心下一沉,伸手过去握住了对方的手,压低了声音道:“曦月,你虽嫁了他为妻,但莫要什么事都依着他的性子。殿下现在是看见我们家得了与陆、崔二氏宗房联姻的机会,所以才生出了这份心,但你也要想想,我们家只是嫁了别人两个女儿,焉能与那些百年姻亲世家相提并论?况且此事岂止是只需要披荆斩棘?稍有不慎,便是满门覆灭也有可能。那些士家大族既然从前没有扶持安王府,现在又哪有必须扶持他的理由?只凭陆简之和崔元瑜娶了我们家的姐妹么?” “殿下若只是怕被人推入深渊,这桩事我和新荷都还能帮得上忙,我也相信简之定会照拂着安王府,但前情是,他们并非背道而行。否则你让他如何与自己的家族作对?况且三娘的亲事本就是我们算计而来,崔家或是崔元瑜本人,都绝无可能因此改弦易辙。我不能眼见着你被拉下水啊!”陶云蔚说到后来,语气已明显透着焦急。 她万万不想再经历一次在全家和二妹之间择其一的境地。 相比起长姐此时的担忧,陶曦月显得平静许多,她轻轻回握住长姐的手,温然道:“阿姐可愿意听我说句真心话?” 陶云蔚转开了脸:“不管你说什么,都不可能。” “阿姐,”陶曦月径自柔声续道,“我今日对你开这个口,不是因为殿下是我的丈夫,而是因……我觉得他配得上这条路。” “他也曾是满怀英雄气的人,却为现实所伤,受至亲所迫。但阿姐也看见了,他没有因此自暴自弃,也没有因我嫁给他时只是区区末流丁姓女而慢待,只这份心怀与品性,已不知高出他那些兄弟多少。”她说,“只是他的退让隐忍也并未换来晋王这样的人半点体谅,否则也不会出现品香楼之事,我想殿下大约也是明白了这个事实,所以他要么只能去依靠曾伤过他的人,要么就只能另走他路。殿下这样的心情,旁人或许不能理解,但我想,我和阿姐应该是都能明白的。” 陶云蔚微顿。 陶曦月看了看她的神色,说道:“阿姐,其实这条路殿下也不是一定非走不可,他只是想要试试这个可能,想知道为何姐夫会拒绝他。” 陶云蔚愕然道:“他已经同陆简之说过这事了?” “嗯,”陶曦月道,“就在他们去品香楼的时候。” 陶云蔚不禁回想起了那日陆玄与安王相处间透出的那份隐约的距离感。 她皱着眉,叹了口气。 良久,她开口说道:“我可以帮他打听一下,但若事情没有转圜,你也要劝他尽早抛了这份心,哪怕是为了你和孩子。” 陶曦月心下顿松,笑着点点头:“阿姐放心,我省得。” …… 随后姐妹两个结伴进了宫,意料之中的在皇后那里见到了崔太夫人和崔夫人婆媳两个,还有陆玄的两个嫂子,秦氏和康氏。 今日阵仗有些大,内外命妇皆身着礼服,陶云蔚要不是在来的路上已经把自家二妹身上的看习惯了,只怕一脚踏进来的时候也难免会有误入上境的不安之感,由此亦可见,陆简之这人确实是个异类。 难怪人人都惦记着他。 虽然位子是原本就分好的,但昭王妃见到了陶曦月,还是主动递了句邀对方过来入座的话,陶曦月刚犹豫了一瞬,就听见皇后也开了口。 “云蔚你就挨着两位嫂嫂坐吧。”皇后含笑说道。 陶云蔚正在想不知哪个人是楼妃,冷不丁听见皇后这话,便下意识先转头朝秦氏看了过去,正见对方对着自己浅浅一笑,微微颔首示礼。 比起之前几次见面时的态度好似并没有什么不同,但又分明很是不同。 她不免迟来地感到有些好奇,也不晓得这陆简之向她求亲的事是怎么解决的,他搞得定这事她不意外,但不过两三天里就能让陆宗主亲自做出副高高兴兴的样子来陶家提亲,现在陆夫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也明显对她释放出了善意,这就很不一般了。 陶云蔚也不是不知好歹的人,不管人家是不是真心想对她好,至少面子上的友善给到了,她当然也是可以礼尚往来的。于是她从善如流地行礼应喏,大大方方地走了过去,又向着秦氏、康氏两人并施了一礼,然后坐在了康氏身旁留出的空位上。 这场后宫朝会远没有陶云蔚之前预想的那样多事波折。 楼夫人虽然在,但楼妃却没有来,用的理由和她们家新荷一样,称病。 难怪先前曦月向皇后殿下报备的时候,她瞧着楼夫人的脸色不大好,想必是失去了说酸话的机会,所以心里不大爽快吧。 不过陶云蔚觉得对郁氏来说大概这样的机会没有才是最好,不然只怕一开口就会被陆、崔两家联手怼回去。 皇后今天的心情似乎也不错,一会儿同这个说说,一会儿又问问那个,还主动关心起了陶家姐妹与陆、崔两家的婚事,并当场拔下头上的一对金爵钗让人装在匣子里给了陶云蔚,言明赐给她和陶新荷。 陆夫人秦氏和崔夫人龙氏亦起身代表自家告谢。 又过了约莫半柱香的时间,众人忽见有一内侍快步而入,满脸紧色地向着陆皇后一礼,禀道:“殿下,圣上要去普泰寺舍身侍佛。” 栖凤宫内静默了两息,似乎人人都没能回过神来。 陆皇后反应过来后便倏地站起了身,但或是因起身太急,她乍感晕眩,险些又栽倒,还好左右女使及时将她扶住。 她稳了稳,才问道:“圣上人在何处?” 内侍回道:“圣上才将在朝会上宣布完后,就由禁卫护送着直接出宫去普泰寺了。” “那这普泰寺又在何处啊?”陆皇后焦急的声音中透着几许无奈。 “在……”那内侍小心道,“昭同县。” 竟是在京城畿县。陆皇后已经顾不上去问皇帝是为何弃了“新欢”弘业寺,也没有去建寺最久的大慈悲寺,而偏又把个小小的普泰寺从县里捞出来看上的。 此时想必前朝已经乱成了粥。 “殿下莫急,”陆方的妻子,陆家二夫人康氏起身安慰道,“想必昭王殿下和丞相他们都已经跟着去了,定会将圣上劝回来的。您且顾着身子,眼前这许多事还要请殿下主持大局。” 太后年纪大了,又非皇帝生母,平日里也只是在自己宫中待着受受孝敬,并不管事。 皇后心乱如麻地点了点头,草草散了朝会。 陶云蔚和陶曦月并行着出了栖凤宫,两人沿着长街往宫外走去,直到四下里见不到旁人时,陶曦月才开了口。 “我先前听着这个昭同县觉得有些耳熟,”她说,“不是那种耳熟,而是觉得在哪里见过,然后我刚刚想起,殿下有个庄子就在那里。” 陶云蔚讶道:“你确定?” 陶曦月“嗯”了声,说道:“他之前想把庄子都交给我打理的时候我看到过,而且那庄子是以前圣上赏赐给他的皇庄,我原是看到皇字就头晕,所以记得很清楚。” 陶云蔚忖道:“我看皇后殿下对那普泰寺是毫无印象,也不晓得那寺庙是如何入得圣上眼的,当初修弘业寺闹得那样阵仗,如今要舍身侍佛却没有去那里,再退一步说,金陵城里更古老、香火更旺的寺庙也不止一处,大慈悲寺不能去么?” “这事有点巧。”她说。 “可圣上好佛也是众人皆知,”陶曦月道,“前阵子又因为那块金石花砖的事叫停了道画入陵,今日这出说不定也是为了心中安稳,实不好说。但我又不知为何,自想起那庄子就在那里后,便隐隐觉得不安。” 陶云蔚想了想,说道:“我和简之原本约好了朝会结束后在宫门外见,但想必他此时也跟着兄长们去昭同那边了,等明日早上我再去问问他。” 陶曦月当即点头:“如此甚好,有劳阿姐了。” “都是一家人,说这些作甚。再说皇帝要舍身侍佛是大事,先前连皇后都差点厥过去,”陶云蔚沉吟道,“我看这朝中怕是人人难安了。” 然而当姐妹两人行至南宫门时,陶云蔚却意外地见到了正在那里等着自己的陆玄。 “你怎会在这里?”她颇感诧异。 他浅浅含笑,并未言其他,只道:“不是说好了在这里等你。” 他说罢,又与旁边的陶曦月一如平常地见了礼,没有丝毫异样。 宫门外也不是什么说话的地方,陶云蔚不好多问,于是只点了点头,转而对陶曦月道:“那你先回吧,明日我再去王府看你。” 姐妹两个彼此互递了个眼神,默契地道了别。 陆玄把马车让给了陶云蔚,自己骑着马随行在旁,除了开始时他问了句“去小竹苑饮盏香汤吧”,而她回了声“好”外,两人一路上便没有再多说什么。 直到回了暮苍山,终于可二人相对独处后,陶云蔚才问道:“昭同县那边你不去没有关系么?” 陆玄神色清淡地道:“一回生二回熟,这已不是第一次了,他们知道怎么做。” 居然还不是第一次了? 察觉到她的诧异,他淡淡一笑,说道:“我十二岁那年也有一回,那次是在通济寺,后来群臣凑了亿万钱把人给赎出来了。” 他一边似随口说着日常天气,一边将刚泡好的香汤递过来放到了她面前。 陶云蔚一脸无语。 香气萦绕间,她隐隐觉得他似有些意兴阑珊之色,于是忖了忖,说道:“我好像明白了你为何不愿入朝,但不知我想得对不对。” 陆玄抬眸朝她看来,两人目光相迎,彼此深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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