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得平常,可明白的人却都听得明白,这些流民是李征让人去找来,或者说逼迫来的,而且现在好像还意犹未尽,所以尚不许人走。 李衍默然须臾,淡声道:“既然现在吃食已经送了,那就让他们走吧。” 然而旁边的侍卫却无一人让路,那为首的卫尹又回道:“安王殿下见谅,八殿下还有菜没有送完。” 李衍沉沉看着他,没有说话。 “殿下,”陆玄开口说道,“崔少卿过来了。” 李衍顺着他视线转头,果然看见崔湛带着左右近侍和一行官兵径直走了过来。 那晋王府卫尹见状,不由一怔,旋即立刻迎上前,礼道:“敢问崔少卿这是何意?” 崔湛撇眸看了他一眼,言简意赅地道:“办公务。” 言罢,也不等对方再说话,如风已伸手一把将那卫尹薅到了旁边,周围侍卫见状,想拔刀,却又因对方是崔湛而犹豫,于是转眼间,崔湛已带着人大步走进了楼里。 那卫尹赶紧带领其他侍卫跟了进去。 李衍回头对那几个没了约束的流民说道:“你们可以走了。” 那几个人原还有些不敢相信,直到宝慧又说了句“我家殿下让你们走,你们便走吧”,他们才晓得面前这位富贵郎君也是“殿下”,当即站了起来,千恩万谢地捧着怀里的食物跑了。 其中有个人走的时候还对同伴说了句“快走吧,不然待会儿万一热汤泼下来就得脱层皮了”。 李衍叹了口气,对怀中的李悯说道:“你往后切不可如此。” 李悯乖乖点了点头。 李衍转过头来,正迎上陆玄平静微深的目光。 “我有几句话想对殿下说。”他道。 “好。”李衍应罢,将儿子放下来交给了宝慧看着,然后与陆玄转而旁行几步,走到了不远处站定。 “先生有什么话,”他道,“但说无妨。” 陆玄略一沉吟,看着他,问道:“昭王会让人与陶家联姻的消息,是殿下所传吧?” 李衍微顿,少顷,浅笑道:“我只是觉得,大约先生会想知道。” 陆玄并没有多说什么,有些事其实也不必说得太明白。算算那消息传出的时日,就已经可知道绝非外间所流——既然这事与他的兄长们无关,那还会有谁? 再加上今日,他已可完全确定。 “既然殿下已韬光养晦了这么久,”他说,“今日又何必再来为几个流民出头。其实有些事,殿下即便不刻意让我知道,我也明白殿下的与众不同,但殿下应该也很清楚,只凭你我,根本改变不了什么。” 李衍沉吟片刻,说道:“若只凭你或者我,大约确实不能,但若为你‘和’我,却未必不可一试。” “无法可试。”陆玄果断说道,“殿下若要求安,宁王之道为最佳。否则,你我只怕路行殊途。” 李衍默了默,淡笑颔首:“先生的提点,法真记住了。” 陆玄点到即止,不再多言,两人默契地将此事揭过,转而相邀着步入了品香楼。 两人刚踏上楼梯,就听见从二楼传来了李征带笑的声音。 “崔少卿,”李征道,“你和我五兄还没正式成连襟呢,就这么上赶着帮我侄儿出头了?浮玉可根本就不认识我侄儿,况且给那些流民施舍饭菜也是我和八弟点了头的,他哪里晓得我五兄的儿子便恰好被你那未婚妻子带着路过,怎么也说不上他是蓄意谋害的刺客吧?再说了,我记得那菜汤也并没有泼着那娃娃。” 他话音刚落,恰看见李衍走了上来,刚要开口,又瞧见旁边的陆玄,不由下意识顿了一下,本能地有些不大自在。 李德看见李悯,立刻接了口:“他根本没被泼到啊!” 其他人的目光也自然而然地落在了李衍父子两个身上。 “那依六弟的意思,”李衍平静说道,“此时他若掏出一把匕首要刺杀你,小八帮你挡了,你便不能算他是刺客了?你说他是得了你们的许可才施的饭菜,那你又焉知他不是顺水推舟要谋害我儿,万一今日阿悯当真出了什么事,这谋害皇孙的罪责是应算在你还是八弟头上?” 李征看着他,笑了:“五兄好口才啊,那不如就让你儿子和八弟一起去父皇面前分辩分辩好了?看看父皇怎么断嘛!” 一个是楼妃所出,皇帝最疼爱的小儿子,一个只是安王府的庶子——估计皇帝连这个孙子的样子都记不得,结果会如何,根本是不言而喻。 陆玄看了眼李衍。 后者看着李征,沉气一笑,说道:“那六弟的意思,是要护着这伶人了?” “护不护着的,”李征似笑非笑地道,“五兄又能如何?” 李衍眉头一皱,刚往前走了半步,就被陆玄不动声色地拉住了。 “晋王殿下说得也有理。”他说,“元瑜,我看这事也不好这么动不动就牵连到两位殿下,你们还是私了吧。” 崔湛点了下头。 李征怔了一下:“私了?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意思。”陆玄微笑,说道,“殿下想必也知道,南人好勇,尚决斗之风,建安崔氏可不像我们家那样爱浪费口沫,今日这个,哦,浮玉是吧?一碗菜汤下去烫着了崔少卿未过门的妻子,这亲仇是免不了的,我看大家都让开些,给他们腾个地方出来解决吧。” 李征和李德还没回过神,就见崔湛已随手抽出旁边侍卫的刀朝那瘦弱伶人扔了过去,后者甚至都没敢伸手去接,整个人已是呆若木鸡,本就涂了粉的脸变得更白了。 “让你三招,动手吧。”崔湛无波无澜地说道。 李征千算万算也没算到陆玄和崔湛竟然会来这一手!他拿李德来和李衍比在圣上面前的地位,人家就反过来拿崔湛和他身边这个区区伶人来比,结果如何,更是不言而喻。 气氛凝滞了半晌。 浮玉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周围这些王府侍卫根本就不可能为了自己去和对方起冲突,他回过神来,立刻“扑通”跪在了李征面前,哀声求道:“殿下救我,殿下……” 李征蹙眉,犹豫了片刻,开口说道:“崔少卿,刀剑无眼,他既未令你的亲人见血,你又何必如此?” 崔湛略一沉吟,问道:“那依晋王殿下的意思,臣是应该也让人端碗汤来给他?” 李征还真没有想过。 但崔湛既然这样说了,他也不好再维护,于是思绪一转,开口说道:“这也算得上公平。”言罢,更是主动吩咐了手下去厨上再端碗菜汤过来。 崔湛倒也没有什么意见。 不多时,侍卫就端了一碗满满的汤上来,瞧着分量十足,只是热气稍显淡薄了些。 “还不去自罚?”李征佯虎着脸说道。 浮玉低头领了命,小步走过去,刚伸手将汤碗接过,就听见崔湛说道:“也罢,你就将这碗顶在头上,靠在柱边站上一盏茶时间吧。” 浮玉闻言,不由松了口气,回头道:“谢崔少卿。” 他小心地双手捧着碗,转身迈步,将要往旁边去,但就在转向的瞬间,忽然被人绊了一下脚,他猝不及防地往前扑去,下意识将手里的汤碗牢牢抓住,但却已毫无意义—— 他连人带碗地扑到了桌子上,还没顾得上被撞疼的地方,就猛然发现八皇子迎面被汤水泼了个正着。 浮玉傻了眼,李征也愣住了。 李德呆了呆,随即突然回过神,大叫着跳了起来,旁边侍候的人赶紧一拥而上。 李德哭了起来,吵吵着要回宫,要见他阿娘。 场面一时乱糟糟的,李征刚反应过来要起身去安抚,便听李衍说道:“六弟还是赶紧带小八回去吧,莫要让他受了寒风,不然若透心一凉伤了身子,你这个伶人只怕是真要坐实谋害皇嗣之罪了。” 李征赫然一震,旋即下意识转眸朝旁边的崔湛看去,却见对方神色淡漠地平平朝着自己浅浅一礼,说道:“臣等不妨碍殿下处置内务了。” 言罢,他转身带着人便走了。 陆玄也没有多看李征一眼,向着崔湛笑了笑,然后招呼过李衍,三人一行下楼,径自出了品香楼。 崔湛随即解散了那些从县衙借来的官兵,并叮嘱了今日之事勿要多言。 李衍问陆玄:“先生先前拦我,可是因为八弟?” 陆玄点头,说道:“晋王有意挑衅,便是要激你动手,届时场面一乱,八殿下若稍微有点损失——哪怕是假非真,只要闹到御前,殿下都必逃不了斥责。” “元瑜先前说那伶人是刺客,也是想试试晋王这出到底是意外还是有心。”他说,“若是意外,晋王也必想尽快息事宁人;但若是后者,那他今日带八殿下来就是有意为之,我想,即便那时三娘他们不是恰好在品香楼撞见他们,晚些时候也会在陶家遇见。” “陶家?”李衍沉吟道,“你是说,他们今日是跟着我来的?” “多半如此。”陆玄道,“只不过他们没想到元瑜也在。” 李衍自嘲一笑,说道:“他们对我倒是真上心,这么多年了,仍不嫌麻烦。” 陆玄默然须臾,说道:“今日之事,殿下可以去与昭王说一说。今天过后,他们应该是不敢再对三娘下手,但王妃这边的话,殿下还需多照应些。” “你放心,”李衍沉声道,“我自会护着她。”
第91章 靠近 陶云蔚打帘而入,目光将将落在陶新荷身上,就见她迫不及待地冲着自己唤首:“阿姐阿姐,他们回来了是不是?我刚才听见院子里的声音了。” 她的头发脏了,需得从头到脚地重新洗过,冬日里头发又不好干,这会子桃枝还在帮她绞着,她现下这个模样实在没办法踏出房门见人。 “嗯。”陶云蔚走过去,伸手从桃枝那里接了替她绞发的活儿,说首,“崔少卿已替你教训过他们了,那伶人‘手滑’又用汤水泼了八皇子,晋王回宫后必得拿他给楼妃一个交代。” 陶新荷微讶,旋即立刻首:“他教训了八皇子,算不算冒犯皇嗣啊?圣上若是认真追究起来,他可会有麻烦?” 陶云蔚首:“放心吧,崔少卿不是冲动行事的人,况且又有简之和安王殿下在,他们心中必是有数的。” 陶新荷这才稍稍放了心。 桃枝去而复返地推门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个红色绣了福字的锦囊,双手递给陶新荷,说首:“三姑娘,崔少卿要走了,这是他让婢子转交给您的。” “这么快?”陶新荷听着一急,下意识就要站起身来,陶云蔚放手不及,她冷不防被扯到了头皮,当场便疼得“嘶”了声。 陶新荷揉了揉脑袋,没好气首:“这汤水泼得也太不是时候了。” 陶云蔚好笑首:“敢情别人若是换个时候来泼你,你倒能接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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