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阿卢也想来的,”他这话是对着儿子说的,不过却有意无意地往崔夫人那里看,“不过我知道你阿娘喜欢清静,还是只我们几个一起比较好。” 崔夫人没有说什么,事实上她自打见到他起就明显整个人都沉静了两分,摆明并不太想与他搭话。 陶新荷只客气地呵呵笑。 崔湛有点看不下去了,于是借着挪位置的时候私下里对他父亲说道:“阿爹,您若是想和阿娘好好相处,就莫要有事没事在她面前提卢娘子了。” 谁知崔昂一听,反倒透出几分兴奋来,问道:“你阿娘可是对你们说了什么?她因着阿卢不高兴了?” 崔湛看他这个反应就知对方误会了,默然道:“没有。阿爹,您和阿娘夫妻多年,从前或许不够了解她,但现下也应该了解了,她不是喜欢与人纠缠的性子。您越是在她面前表示家里头还有个人等着自己,而您衡量或是比较之后选择倾向了她,她就越不愿担这个名头。” 崔昂微怔,然后下意识地问了句:“那我该怎么对她?”说完似乎意识到当着儿子的面说这个有些失面子,不由清了清嗓子,不大自在地道,“我也没别的意思,就是你阿娘现在和从前当真判若两人,我瞧着不太习惯。” 崔湛并不想同他讨论这个,只道:“您就依着她的心意来就是了。毕竟您已经忽视了她这么些年,可能现在她也正不太习惯。” 崔昂蓦地一愣。 崔湛也不再多说什么,转身进了棚子。 崔昂又过了片刻才进去,视线落在崔夫人身上,默默无言地走到了她身旁的空位坐下。 不多时,有小吏端着盛满了花朵的木托盘进来,恭笑着对陶新荷道:“请两位夫人赏着玩儿。” 陶新荷看着盘子里的花,心中不禁生出了几分感慨。 她下意识地转眸朝崔湛看去,不想也正撞上了他投向自己的目光。 两人无声地对视了须臾,彼此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往时往事的影子。 “有劳。”陶新荷微笑地道了谢。 那小吏便又转向了崔湛,恭声道:“竞射还有一刻便正式开始,请骠骑将军移步中场开箭。” 以崔湛如今的身份自然是不会也不适宜再亲自下场比赛,但他要来观战的消息却是早就插上翅膀传了出去,冲着他来的人依然很多,官方也早就把这开箭的席位给他留着了,就等着今日本人到场。 崔湛点点头,站了起来。 但他并未急着迈步,而是静静看着陶新荷,似乎在等着什么。 陶新荷忍不住抿了抿笑,然后在公爹和婆母的注视下,伸手从木盘里拣出了一朵品相甚好的金山茶递了过去。 谁知崔湛皱了皱眉,没接。 陶新荷忽然想起他不太喜欢这花,不过好歹是她送的啊,他倒挑剔! 如此想着,她便又随意拿起了旁边那朵芙蓉给他递去:“这个好么?” 崔湛浅笑颔首,将花接过来,然后对父母告了声辞,便转身去了。 于是片刻后,满山坡的人都看见了这样一幕—— 万年不曾戴过花的崔将军今日在头上簪了朵水红色的芙蓉,从容行至场中,身姿如松地站在阳光下,然后在漫山遍野的欢呼声中开弓射出了第一箭。 陶新荷坐在棚中遥遥看着远处那抹身影,眉眼轻弯。 接下来便开始了正式竞射。 崔湛刚回到棚里,就听见身后有个明显克制着兴奋的声音道:“卑职见过崔将军,见过荣国夫人。” 他转过头,看见一个身穿劲装,背着弓箭的年轻男子正站在棚外几步之处,看模样显然是要准备上场之人。 不待他开口,陶新荷已先好奇地问道:“你怎么不往场上去,反过来找我们?” 那人当即向着她礼道:“回夫人,卑职洪立人,年初刚入卫士署。因曾受过夫人和将军的帮助,所以一直想当面道谢,今日时机正好,所以冒昧前来与两位说话。” 陶新荷闻言不免诧异,下意识朝崔湛看去,后者也是一副没什么印象的样子。 卫尉寺虽然是崔湛所掌,但他自然也不可能什么人都认得。 只听洪立人道:“不知夫人可还记得,那年在百丰楼,有个外地人不懂‘看菜’,被旁边食客取笑,是您——还有将军替他解了围。” 崔湛还是没有想起来,但他也还来不及细想,就听见陶新荷恍然大悟的“哦”了一声,还颇带着几分欣喜地道:“原来是你呀!”又看着那人点点头,“看来你如今也寻到前程了,很好,待会比试可要全力以赴啊——呐,这个给你。” 她边说着,边顺手在盘中拣了朵金山茶,示意春棠给对方送了过去。 洪立人顿时有些受宠若惊的样子,双手恭敬接过,又连声道谢后才告了辞。 崔湛目光清淡地看着,没有说话。 之后一直到晚上回了深花巷,他都没有怎么言语。 陶新荷换完衣服出来没见着崔湛的人,一问才知他回来后就不声不响钻去书房了。 她想了想,去了书房寻他。 “元瑜——”她直接用这声替代了敲门,自然地顺手推门而入。 下一刻,她便看见猛然被自己惊着的崔湛正略显慌乱地在往身后藏什么东西。 “你在看什么不能让我知道?”陶新荷纳闷地朝他走了过去。 崔湛起身想挡住她:“没什么。” 陶新荷看了他一眼,也没强行去争,随意地点了下头,说道:“好吧,那你说说,今日又在郁闷什么?” “我……”崔湛欲言又止。 她又径自道:“我只问你这一次哦,你不说就算了,本就不是我惹的你,我才不要陪你闹情绪。” 崔湛一听,立刻道:“怎么不是你惹的我?” 语气虽平缓,但竟像是透着几分委屈。 陶新荷好像有些意外:“我怎么惹你了?”又道,“不会真是因为我今天一开始拿错了那朵金山茶给你吧?” 她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起来倒是又提醒了他还有这茬。 “你以前送那个马七郎也是送的金山茶,”他说,“我头次找你要花,你就拿给过他的打发我。” “还有那个洪立人,这么久的小事,他不过一个路人,你也记得这么清楚,还送他那朵金山茶。”他说到这里,略缓了缓,才又道,“或许在你眼中那朵花很好,但正因如此我才更想不明白,我在你心里怎能和他们一个位置?” 陶新荷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元瑜,”她好似看见什么新鲜事一样地,想笑又不敢笑,“闹了半天,你是在喝醋啊?” 崔湛微垂了眸,说道:“我不是喝醋,只是……”他顿了顿,声音忽然轻了许多,“我不知你几时可能动心,又几时可能死心,更不知,我能不能一直得到你的心。” 话说到最后,已近乎于无奈地叹息。 “新荷,”他说,“我当真拿你没有办法。” 陶新荷静静看了他良久。 忽然,她一个闪身绕到了他背后,趁着他反应未及之时,成功抓到了那本被靠放在椅背处的书册。 陶新荷低头定睛一看,发现上面写着三个字:《春花录》。 她凭着相关过人的阅历,当即讶笑出声,然后回眸看向已红了脸的某人,说道:“你与其看这些话本子,不如就像刚才那样直接来问我。” 崔湛尴尬地说不出话。 陶新荷含着笑,走上前来轻轻拉过了他的手。 “你和他们自然是不同的,你喜欢的东西我会照着你心意给,但你瞧他们,在我跟前有选择么?”她说,“还有那个洪立人,实话同你说,其实我今日根本没想起来他是谁,只是他提的那件事我隐约有些印象,你当是为何?因为那次是我们第一回 单独在一起,你请我吃饭来着。” “再说了,”陶新荷笑了笑,“人家特意来道谢,我既要鼓励他一番,就假装记起来也没什么嘛,你也说他是个路人了,你又何必同路人计较?你看你今日站在那里,那么多花冲你砸下来,我可说什么了?” 崔湛面色微缓,顿了顿,说道:“那你告诉我,我要如何做才能让你不变心?” 这人竟还在想着这个。 陶新荷觉得好笑,又感到心中微酸,然而脸上笑意却越发地温柔。 “你啊,”她握着他的手轻贴在脸上,温声道,“只要做你自己就好了,我喜欢的那个崔元瑜就永远都在,我的心也永远都不会变。” 崔湛眼波微动,忽地将她揽入怀中,紧紧抱住了。 “我们永远不会变。”他低声坚定地在她耳畔说道。 陶新荷回抱着他,笑着“嗯”了声,顺势偏头在他耳垂上亲了一下。 崔湛笑了:“你又来招惹我。” 陶新荷道:“我招惹得起呀。” 他眉梢微挑,将她打横抱了起来:“那便来试试——” 两个月后,骠骑将军府传出消息,荣国夫人有了身孕。 次年六月,陶新荷于深花巷府邸中平安诞下了一对龙凤胎。
第134章 番外四 陶云蔚醒来的时候,枕边早已空无一人。 “主君呢?”她问前来服侍自己起床的杏儿。 杏儿面露忧色地道:“主君方才出门往洗心亭那边去了。” 陶云蔚无语。 这人从昨天赶到定山别院见到她起就变得不对劲。 其实陶云蔚自己也知道陆玄这是在同她生气,她也一早就做好了要哄人的准备,可偏偏他这回连个让她哄的机会都不给。 昨日他撇下众人把她带到暮苍山后就又走了,直到半夜才回来,陶云蔚那时睡得迷迷糊糊,但心里仍存着两分清明,本着想哄人的自觉意识靠了过来想往他怀里钻,结果陆玄破天荒地避开了。 他也没说什么,只是“及时地”翻了个身,背对着她,自顾自睡了。 陶云蔚自知理亏,又实在不擅长撒娇这种事,只好作罢,顺手帮他掖了掖被子,沉默地靠在他背后睡去了。 没想到这一觉醒来他又跑地没了影。 陶云蔚自和陆玄相识以来,还从未经历过与他冷战的时候,陆简之这个人往日里在她面前有什么不满和委屈从来都是不吝表达,向来只有他嫌她回应不够的时候,现下他这样沉默地拒她于千里,她多少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思索了片刻,最后决定效仿一回小妹的“韧劲”。 于是她便亲手做了些清粥小菜,提着就出了门去寻他。 半路上天空忽然飘起了雨,细细绵绵,带着些许柔软的凉意,陶云蔚正打算加快脚步,忽然却听见从山林间隐隐传来了琴音。 她不由微顿,凝神仔细听了会儿,发现是自己极熟悉的曲调。 这曲子她曾听陆玄弹过几次,一次是他尚未完成曲谱时给她听的半成品;一次是他们成婚后,他笑着说现下总不会再有人半途来打扰了,然后第一次弹了完整的曲子给她听,并告诉她这首曲名为《吟风》。后来再有几次,都是两人花前月下时,他兴之所至地信手弹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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