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姐,那你说的那个楼妃……”陶新荷担心地道,“她还会找二姐麻烦么?” “暂时应该不会。”陶云蔚忖道,“照今日看来,安王虽与士家关系疏远,但与楼氏也并不相亲,想来他应自有周旋之法,不至于太扎楼氏的眼。他不扎眼,曦月自然也就如他人目下尘埃,不值一提。” 但她们这个娘家确实该立起来才是。 思及此,陶云蔚转身,当即大步朝正在院中翻书的父亲走了过去。 翌日,陶曦月正靠在榻上做女红,忽听得自家姐妹来了,立刻高兴地坐了起来。 陶云蔚进来时见她似想起身,便快走几步上去将人按住,说道:“自家姐妹,不必做这些掩饰。” 陶曦月便朝陶新荷看了过去,见后者一脸“你不要怪我,我也很为难”的样子,她顿时了然,无奈地笑了笑,说道:“早知瞒不过长姐。” “我知你只是不想让我担心。”陶云蔚也不多言,转问道,“昨日安王殿下让人送你回来,崔家的人可说什么了?” 陶曦月摇摇头:“安王殿下派的宝慧护送我,我到崔园的时候是崔夫人身边的海棠亲自带人来接的,后来还给我送了热汤。” 陶云蔚颔首道:“待会我去与崔夫人道个谢,顺便看看能否请她斟酌将你身边的人调整一番。” “阿姐说的是春梅吧?”陶曦月微笑了笑,“昨日我回来的时候人就已经不在这院子里侍候了。听十二娘来探望我的时候说,不仅是春梅,那几个陪我入宫的听说都遭了罚,因崔少卿回来的时候与崔夫人说他们弃主不顾,有损崔氏德风,不适合于外人面前再现眼。” 陶云蔚颇为意外,不由转头朝陶新荷看去。 陶新荷自己也正惊讶着,一时并未注意到阿姐们朝自己投来的眼神。 “三娘,”陶云蔚唤她,“你先去十二娘那里玩,我与二娘说会儿话。”不待陶新荷表示反对,又道,“你还小,不便你听的。” 陶新荷不知想到什么,突地有些红脸,竟是一言不发地乖乖听话走了。 陶曦月也遣了柳芽去外头守着。 “阿姐,”她这才回头来与陶云蔚道,“我觉得崔少卿对三娘似是的确有些不同,昨日也是他亲自陪三娘来紫园寻的我。” 陶云蔚笑了笑:“三娘的事且不说,八字还没有一撇。先说你的,昨日在紫园里头,安王没有对你如何吧?” 陶曦月想起昨天小妹闹的那场尴尬,不免觉得好笑:“没有。”又道,“他还让人给我送药、送粥来,之后我乏了睡过去了一会儿,听柳芽说他中间倒还来看过我一回。” 陶云蔚沉吟着点了点头:“如此看来,他眼下倒还算能靠得住。” 随后她就又问起陶曦月昨天在宫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陶曦月犹豫了片刻,压低声音将大致情形说了一遍:“我听楼妃那个意思,晋王妃似乎和圣上……暗度陈仓。” 陶云蔚愣了愣。 片刻的震惊之后,她忖道:“我听说,圣上至今没有立太子。” 陶曦月蹙眉道:“一个男人为了自己的野心,竟肯这般折辱自己的妻子。此事若传出去,晋王的德行也是要被天下士人议论的,没了士家大族的支持,他只怕也很难如愿。” 陶云蔚轻笑了一声,说道:“若要议论,早就议论了,该推翻的也不会留到今天。晋王之所以还能蹦跶,无非是因他背后有能抗衡的另一股力量——我想,多半便是楼氏。否则楼妃焉能对晋王妃这般宽容,而且还当着皇后的面暗示你知晓,想试探安王的用心?” 如此看来,只有一个可能。 陶云蔚想了想,说道:“士家们支持的皇子应是另有其人,但这个人的赢面却还不够,所以讨圣上的欢心便极为重要——就像当日安王择你为妃,用的手段也是合了圣心的,如此他才方得以从那潜渊之说中保全了自己。既然大家都要讨圣上的欢心,此时谁又会去皇帝面前提那不该提的,给自家触霉头?” “所以你在安王身边或许反倒是好事。”她说,“安王身后既没有势力支撑,为了明哲保身,也不会让人以为他想效仿晋王,你只要小心些,应也能平平安安的。等到将来……将来咱们家再站起来些,你若不愿在那里待着,阿姐便想办法让你能与他合离回来。” 在陶云蔚心里,二妹嫁入安王府这样的地方始终是无奈之举,而陶家现在却又不得不靠着这桩姻缘汲养自身,她觉得愧对曦月许多。 若有一日,只要她有这个能力,无论何时——她想,都一定要循着曦月的心意,让这个妹子好好将后面的人生过成她自己想要的。 陶曦月柔柔含笑道:“阿姐,你莫要总是把我想得时时都盼着你来拯救,给自己这么大压力。你放心,我会活得好好的,我早就想明白了,既然嫁给谁都是这样过日子,少不了美色侍人,也少不了色衰爱弛,那嫁给殿下总是要好些的,咱们捞不着真心,总能捞着旁的好处嘛,至少不会全亏着自己。” “我啊,想到几十年后能躺在王府的高床软枕上等着阿娘来接我,还觉得挺舒适。”她弯着眉眼说道。 陶云蔚忽地叹笑出声,摇了摇头,轻轻拍了拍她的手:“你啊!” 陶曦月又笑着转开了话题:“对了,阿姐,中元节快到了,我听十二娘说往年她们都是在崔园的河边放灯的,今年大宗学又恰好在这里开课,到时候要不你们也一起过来,我们五个正好聚着去。” 说到中元节放灯,陶云蔚不免想到了先人之事,于是说道:“正好有桩重要事情对你说,昨日我与阿爹和兄长都商量过了,咱们家以后要弃掉汝南陶氏之衔,改自称丹阳陶。” 言罢,她就将昨日陆玄提点自己的事情说了一遍。 “虽说若要追根溯源,丹阳陶和汝南陶都避不过那本藏有破绽的始谱。”她说,“但汝南陶氏本族如今尚在北朝,独咱们南迁至此,将来少不得要被人拿这个说事。现下另起宗支,一是为了逐渐淡化汝南陶氏的影响,二便是要以立宗大齐来表忠心。” 陶曦月听得自是明白,但却不免担忧道:“可是……那些高门世家当真不会说什么?阿姐也说了,那始谱终是有破绽的。” 陶云蔚笑了笑,说道:“这个问题倒是不大,一则并非人人都是陆简之,有他那般渊博的学识和入微的眼力。二则,你想想,我们那‘不伦不类’的汝南陶氏宗房之称,难道建安崔家的人听不出来么?可崔太夫人何曾因此说过什么,或疏远过我们了?无非是因为这么一点事与我们家可用的价值比起来,并不算什么。” 也就是陆玄说的,勉强可忽略。 “再者,”她说,“既然汝南陶氏溯宗有破绽,那么其他士家会不会也有差不多的情况呢?就我所知,但凡是个姓陆的,都巴不得能九曲十八拐地将自己与淮阳陆氏扯上关系,难道就都是真的么?大家心照不宣罢了。而旁人不揭穿,未必是真的不知道,亦只是没有那个必要——就像陆简之,他其实完全可以不必提点我们。” 陆玄无非是看出来了她想要立起门庭的心思,出于关心,为免将来陶家其他子女的姻缘和前途因有心之人受到什么阻碍,这才提醒她早些注意这点。 陶曦月了然颔首:“那这次正好趁着中元节时先正一正。” 她说罢,又笑着对自家长姐道:“阿姐,陆三先生连这个都替咱们家想到了,你是不是该好好向他道个谢?” 陶云蔚就想到了陆玄从自己这里讨走的那个盘囊,不由好笑地一弯唇角,口中无奈道:“道谢自然是应该,只是他这个人脾气怪得很,出身又好到样样不缺,我一时也想不到什么好的法子表示——我看,只能权当‘大恩不言谢’,来日他有需要,我再结草衔环吧。” 让陶云蔚没有想到的是,她这话说完之后不过才几天,陆玄那边就来了“需要”。 不为亲自来给她送的帖,当时她阿爹正好也在家,听见对方说那帖子是陆玄亲自写的,顿时就有些难掩激动,等陶云蔚刚一看完,他便迫不及待地要了过去收藏。 陆玄是邀她去吃迁居宴的,还特地点明说他这次住得不远——“卿谈笑间便可达”,陶云蔚看了觉得既好笑又无语,这人一副宽广心怀,却偏偏在这些小事上喜欢同她计较。 当真孩子气。 于是第二天,她就带上自己亲手做的几样菜式和点心,去了陆玄的新居——位于同乐坊照金巷,丹鹭河南岸边上的一间小院。 陆玄已在临水的廊上摆好了茶席,正等着她来入座。 陶云蔚刚走过来便感受到了阵阵拂面的微凉河风,看着眼前开阔的河岸风景,水上波光粼粼,彩船往来,不禁轻叹出了声:“先生真会找地方。” 用她家小妹的话来说,这里的房屋定是很贵的了。而且这么好的位置,肯定早就被人抢了个空,寻常人根本不可能说来住就能来得了的。 陆玄笑了一笑:“你喜欢便常来,我这两个月都会住在这里。” 她不知怎地,心中忽然闪过了个没来由的猜测,忍不住试探地问道:“你那日对崔少卿说有事找他……” “嗯,就是这事。”陆玄坦然道,“我一个闲人,平日里也没什么需要麻烦的。此间是他们崔家的地盘,自是找他最便利。” 陶云蔚默然了须臾,问道:“先生为何要从崔园搬出来?” “那里无趣,”他说着,将分好的茶放到了她面前,又道,“你也不方便。” 陶云蔚一怔。 陆玄说罢,朝杏儿手里提着的食盒看了眼,笑笑:“我请你来赴宴,你怎么还自己带吃食?” 陶云蔚暗暗稳了稳心绪,回以微微浅笑,说道:“既是乔迁宴,上门的礼物还是要有的,我也不知送什么,就带两个自己做的吃食来请先生尝尝。” 陆玄笑道:“你做的自然是很好。” 两人一来一往地说着,一个送礼,一个收礼,好像谁也不觉得于短居之所也要办个乔迁宴有什么不对。 “我那首曲已经谱完了,”陆玄忽道,“今日请你来,也是想让你先听一听。” 她这才后知后觉地注意到了他身后还摆着方琴案,闻言,不由下意识微微挺直了身子。 “主君。” 陆玄才刚弹了两个音,归一便走了过来,略略一顿,禀报道:“宗主来了。” 陶云蔚就看见陆玄的神色倏然冷清了下来。 她直觉自己不好留下,便立刻起了身,说道:“那我就先回去了,改日再来拜访先生吧。” 陆玄轻轻点了点头,说道:“抱歉,累你走了一趟。” 陶云蔚还是第一次见他用这样的表情说这样正经表达歉意的话,不由愣了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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