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多少?”吴十三笑着问。 “至少这个数。”花妈妈伸出三根指头,上下打量穷酸的吴十三,不屑地笑:“小哥你有么?算啦,你让开,我管主持要,谁不知的广慈寺里的佛爷都是金子打的?” 吴十三冷笑数声,果然是下九流,讹人功夫比他还要厉害。 “妈妈,咱们打个商量好不好。” 吴十三凑近花妈妈,低声道:“不就是三百两么,我待会儿便下山去钱庄给你取,这么点不算什么,但你得高声喊一句,就说我昨晚只是和花魁说话,没有睡觉,怎样?咱们都是朋友嘛,” “呸!”花妈妈啐道:“谁和你是朋友,万一下山你跑了呢?” 就在这时,上头禅房吱呀一声打开,张福伯铁青着脸大步走出来,他双手合十冲主持深深见了一礼,完全无视吴十三,径直走到花妈妈面前。 随之,张福伯从袖子里掏出几张银票,递给花妈妈,略微颔首,两道粗眉都拧成了疙瘩,沉声道:“老夫替我那顽劣不堪的侄儿同妈妈道歉,这是三百两,您点点,还请您拿了银票即刻下山,莫要搅扰佛寺清静之地。” 花妈妈疑惑地上下打量张福伯,又斜眼看吴十三,仔细查验了好几遍银票,确定是真家伙后,得意一笑,暗道:老主持名下收了好些叱咤官商二界的俗家弟子,她既然得到想要的,那便见好就收,闹下去怕是不好收场了。 花妈妈将银票揣进袖子里,蹲身给张福伯和惠清见了个礼,笑得谄媚,“是是是,奴家这就离开,您二位若是哪日来了兴致,只管来百花楼,奴家定找个最俏的姐儿作陪。” 转而,花妈妈斜眼觑向吴十三,摇头劝道:“你呀,管好你那拈酸吃醋的老婆,不然她迟早会给你捅大篓子。” 说罢这话,花妈妈招呼她带来的人,带着香风妖妖乔乔地扬长而去。 吴十三发誓,这绝对是他这辈子最难堪、憋闷的一天了,他堂堂极乐楼的顶尖杀手——老十三信天翁,何曾吃过这样的哑巴亏?不行,他一定要血洗百花楼,割了花妈妈这臭婆娘的脑袋! “谁让你自作主张,替我掏银子的!”吴十三瞪向张福伯。 “哼!”张福伯从鼻孔发出厌恨,强压着火气,他对这个胡人杀手只有一句话评价:野性难驯,未经教化,不可靠近! 张福伯愤然:“难道要那些风尘女闹到我家姑娘跟前儿?这是从先生聘金里扣除的,您倒不必下山去钱庄取了。” 说罢这话,张福伯侧过身子,冷冷道:“先生请吧,我家姑娘还有话同您说。” 吴十三皮笑肉不笑了声,捡起自己的长剑,冲张福伯略抱拳“致谢”,深呼吸了口气,硬着头皮朝禅房走去。 每走一步,他的心就随之咯噔一下,太丢人了,他真不晓该如何向袁夫人解释,可便是解释了,她会相信么? 终于,吴十三走进了禅房。 这会儿天遍布灰云,瞧着又在酝酿一场雪,周遭昏暗暗暗了下来,且没了嘈杂吵闹之声,越发显得禅房安静、压抑。 吴十三偷摸扫了眼,袁玉珠身子好似还未缓过来,这会儿正坐在床上,虚弱地靠在璃心怀里,她双手紧攥着杯热水,拳头按住心口,大口地顺气,小脸是那般苍白,像个纸娃娃般,风一吹就破,火一烧就化,让人心疼。 吴十三佯装轻松,将长剑一把按在桌上,大剌剌地坐到长凳上,给自己倒了杯水,像敬酒般朝袁玉珠举起,虽面向袁玉珠,眼睛却看向他处,痞笑:“多谢夫人给在下解围啦。” “那有什么的,举手之劳罢了,先生不必放心上。” 袁玉珠报以微笑。 她强撑着精神,从头到脚地打量吴十三,微微摇头,多好的一副皮囊,谁承想里头却有颗肮脏的心,原以为他只是贪财,没想到居然污蔑惠清师父,还出入那种腌臜地方嫖,嫖完还赖账,真是个烂人! 玉珠秀眉微蹙,此时心乱如麻,这种又狠又毒又贪又色的恶人,他可信么?真的能帮她找到女儿么? 吴十三这会儿着实心慌意乱,看见玉珠,他不禁又想起了昨夜在芙蓉阁偷窥到的春光,隔着衣裳,他仿佛都能将她看透似的。 男人目光下移,不自觉地望向女人的脚,她虽穿着绣鞋,可他却晓得,她脚指甲涂了嫣红的蔻丹,脚踝特别美…… “吴先生。”袁玉珠挪了下脚,她想再同吴十三谈谈如何找孩子,笑道:“瞧您如此龙精虎猛,想必年前便能帮妾身……” “夫人是不是瞧不起在下?”吴十三打断女人的话。 “啊?”袁玉珠语噎,逼着自己说违心的奉承话,笑道:“怎么会呢,人不风流枉少年,那个……嗯,是个人都有需求,这……” 玉珠脸臊的通红,低下头:“先生尽兴便好,就是、就是依照我们中原人的规矩,找姑娘是要给银子的。” 吴十三愣住,不禁唇角上扬,瞧她羞成这样,倒像个未经人事的小女孩。 左右她已经误会他了,那他就算浑身长一百八十张嘴也解释不清…莫若… 他不想再像之前那样装作一本正经了,反正袁玉珠寻女心切,这是她致命的弱点,只要利用好这个弱点,这个女人是由他拿捏的! “夫人可知在下去百花楼干了些什么?”吴十三歪头,直接笑着发问。 “……”玉珠已经有些生气了,但有求于人家,只得忍着,她尝试着岔开这个尴尬话头,“先生您看这样好不好,若是您的伤不碍事了,让福伯同您一道上路,好有个照应” “这事过了年再说。”吴十三手指按了按胸口,“伤还没好透呢。” 他心跳得越发厉害了,记得六师兄生前曾经说过,越是高门豪族家的贵妇,越端着规矩,其实越寂寞,越经不得撩拨。 吴十三起身,一步步走向袁玉珠,他看见她惊得直往璃心身上躲,男人抿唇笑笑,问:“夫人此生可有过遗憾?” “先生什么意思?”袁玉珠隐在袖中的手紧紧攥住匕首,尽量保持镇静。 吴十三站定在离小床三步之外,坏笑:“这世间对女子太苛刻了,男人可以三妻四妾,女人一辈子却只守着一个男人。您的丈夫陈二爷虽说是商户,可到底出身富贵,想必老早就有通房了吧,成亲后也有侍妾吧,出去谈生意会和花魁娘子打情骂俏,甚至共赴云雨吧。” 袁玉珠面含愠色:“先生,你是不是喝醉了,请不要说了。” “为什么?” 吴十三又往近走了一步,语气暧昧,压低了声音:“夫人,在下是西域人,我们可没有汉人那般三从四德的规矩约束着,哪怕是成婚了,也是可以各自出去玩乐的,我若是有老婆,我可不会强迫她守在那空荡荡的院子里,她想和那个小白脸好,那便好去。” 袁玉珠觉得这人简直无耻得超出她想象,她抓住璃心的胳膊,强撑着要下床,没想到那男人却又走了两步,迎了上来,直接挡在她面前。 “夫人呐。”吴十三呼吸粗重,咽了口唾沫,手伸过去,隔空轻触了下女人的发髻,极尽暗示:“成日面对同一个人难道不觉得厌烦?一个道理,在下之所以去百花楼,那便是想和陌生女人做点快乐的事,不用顾虑对方的脾气喜好,怎么尽兴怎么来,刺激得很,夫人难道从未想过与陌生人尝试一下?” “够了!”袁玉珠实在忍无可忍,厉声喝断吴十三,她强撑着精神站起来,疾步行到方桌那边,抓起那只檀木匣子,头也恶心得不想回,咬牙道:“妾身自认为极尊重礼待先生了,反观先生,屡屡言语羞辱,每每妾身提起找孩子的事,先生次次故左而言他,看来并不是妾身无诚意,而是先生在戏耍妾身。” 袁玉珠扶住璃心的胳膊,快步往出走,走到门槛的时候猛地停下,冷漠道:“我算是瞧出来了,你根本不会帮我找孩子,这宗生意就此作罢!” 说罢这话,袁玉珠携婢女离去,多一个字也不肯再说。 “你、你……” 吴十三慌了,忙要去拦人,可他又不敢追出去,只能看着她盛怒离开。 “哎!”吴十三啪啪打了两下自己的嘴,悔恨得要死,他怎么忘了,玉珠和戚银环、云恕雨这些轻浮好上手的女人不一样,她是规规矩矩的好女人。 吴十三痴愣愣站在门口,老半天回不过神儿来,生平头一次害怕了。 完了,她定是厌恶他了,再也不会见他了。
第15章 吴十三的心绪从未这般大起大落过,他站在门口,就这般怔怔地望着空无一人的拱门,忽然翻了个白眼,唇角撇起不屑的笑,倨傲道:“给谁甩脸子呢,你以为你是谁,不就是个商人妇,装什么冰清玉洁呢,不出半柱香,你肯定会乖乖滚回来给老子道歉!” 想到此,吴十三双臂环抱住,后背抵在门框上,歪头含笑注视拱门那边。 可是一炷香、两炷香,甚至五炷香过去了……天上的灰云越积越厚,零星飘起了雪粒子,慢慢地成了雪片,小院的地面很快就白了,夜色悄然降临,她还是未回来。 吴十三的心终于狠狠砸到了地底,他得承认一个现实,她是真的走了。 屋里黑乎乎的,蒲团、桌椅渐渐模糊了面目,案桌上供奉的那尊佛像白日看慈眉善目,此时染上夜色,倒成了怒目金刚,瞪着吴十三,仿佛在责备他。 “别看了。” 吴十三烦躁地将门踹住,耷拉着头,默默地走到方桌那边,坐到长凳上,双臂无力地垂在桌面。 是,兴许他下午的撩拨有些过火了,可他自认为很讨女人喜欢的,那为什么袁玉珠对他那么反感。 吴十三又后悔了,他真觉得自己在犯贱。 若是今日离开洛阳,没看见陈家的马车跟过去,兴许就不会发生这么多糟心事,心情也不会这么糟。 他长叹了口气,苦笑,宗主从前怎么说来着?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是啊,他真是天底下最大的庸人、蠢人。 正在吴十三烦恼间,只听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头推开,先是飘进来一从雪花,随之,进来个清丽秀气的女人,正是戚银环。 戚银环显然心情非常愉悦,并且精心捯饬过一番,穿着浅紫色缠枝葡萄纹的对襟小袄,梳了乌蛮髻,斜簪了枝八宝步摇,耳上戴着小小银环,化了精致浓艳的妆,蛮不像杀手,倒像深宅大院里的贵妇。 吴十三撇了眼戚银环的衣裳,眉头皱起,果然不是谁都适合穿紫色,目光下移,发现她手里提着个极大的食盒。 吴十三看见这女人就来火,迅速收回目光,只盯着面前的水杯。 “天黑了,怎么不点灯?” 戚银环顺手关上门,温声询问,她从袖中掏出火折子,点上蜡烛,她嘴里哼着不知名小曲儿,将食盒里的酒菜往出端,斜眼觑见师兄低头闷闷地发呆,女人抿唇偷笑,这没心没肺的东西居然有了愁闷,想必是后悔昨夜同她吵架,现在不晓得该怎么同她道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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