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如此,玉珠暗松了口气,忽而脸红耳热,暗骂自己可真够自作多情,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又羞惭得很,自家这点子破事,居然闹到了王爷跟前,可真够丢人的。 玉珠偷偷打量了番魏王,他和自己想象中长得一样,身量高大健硕,黑发用金冠束在头顶,虎眸炯炯有神,大抵常年在军中的缘故,看上去只有三十出头,远比同龄人要年轻精神,脚蹬牛皮靴,穿着件油光水滑的紫貂皮披风,威风又尊贵。 见女人在瞅自己,魏王莞尔一笑,问:“怎么,夫人不欢迎孤王?不肯赏孤王一杯茶喝?” “哦、哦。”玉珠赶忙侧过身,请魏王等人往上房去,同时忙吩咐璃心和良玉,去烧水备茶和点心。 “点心倒不必了。” 魏王摸了下自己的肚子,笑道:“孤王晌午时甩开那些个官员和随从,偷偷折返回洛阳,这五脏庙早都造反了,刚闻见厨房有好香的饭味儿,夫人就给孤王盛一海碗来,待会儿孤王还得连夜返回猎场哩。” “是、是。”玉珠赶忙答应了,暗道这位王爷倒是个坦率直白的人,笑道:“室内简陋,叫王爷见笑了。” 魏王知道玉珠出身书香之家,潇洒地挥了下手,不着声色得在美人跟前卖弄才情:“陋室又怎样?能调素琴、阅金经,没了丝竹和案牍的烦扰,那也是一方清静的好去处。” 走进上房后,魏王扫了眼,果然简朴,家具也不过一桌一椅和一床罢了,但胜在打扫得干净,瓷瓶中还插了枝红梅,更显清幽雅致,男人入座后,微微摇了下头:“你们一群女娃娃孤身在外头住着,到底不安全,正好王府的庄子就在山下不远处,守备也森严,莫不如搬去那儿罢。” 听见魏王说话有家乡口音,玉珠倍感亲切,接过良玉端过来的茶,亲手给王爷奉上,守着礼立在一旁,笑道:“多谢王爷关怀,妾身若是住进王庄,怕是会惹那起小人传闲话,坏了您的名声,再则……” 玉珠扭头看了眼福伯,“我家仆人福伯会点拳脚功夫,他就住在观外头的小屋里,能护住我。” 魏王被拒绝了,面上讪讪的,下意识去摸鼻下的小胡子,发现空空如也,男人笑了笑,头些日他心血来潮,为了看上去更年轻些,特意将胡子刮了,果然外头人纷纷揣测,甚至有传言说他受到行刺,伤了脸,为了方便上药才刮掉胡子…… 传便传吧。 魏王瞅了眼福伯,越发觉得这中年汉子碍眼,眉梢一挑:“哦?没看出这位先生竟是个会武的,这么着吧,孤跟前有个一等护卫,叫骏弥……” 说到这儿,魏王手指向立在门口的一个年轻俊朗的男子,笑道:“让他俩过过招儿,孤瞧一瞧。” 话音刚落,那个叫骏弥的男人大步走了进来,冲福伯抱拳见礼,冷冷道:“请。” 福伯不敢在王爷跟前动武,刚准备说不敢的话,那骏弥的拳头就如雨点般砸过来,福伯被架在了火上烤,只能去抵挡,可到底上了年纪,力气和反应都不如年轻小伙子强,勉强对了十来招儿就落了下风,被那骏弥一拳打在了肩头,连退了数步才停下。 福伯忙笑着躬身见礼:“王府一等侍卫果然名不虚传,多谢小哥手下留情。” 骏弥不屑地扫了眼福伯,退到门外守着。 “哈哈哈。”魏王拊掌大笑:“能跟骏弥对这么多招儿,也算厉害了,赏!” 这时,崔锁儿踏着小碎步上前,躬身道:“主子,咱们的马匹在山下拴着,赏人的金银锭子都在底下哩。” 魏王很自然地接了这话茬,下巴朝努了努,“骏弥,你带福伯去山下领赏去,对喽,那会在来的路上,孤王猎了只梅花鹿,今儿是太后的生辰,孤不杀生,你们顺道将鹿牵上来,过后让袁夫人帮着治治鹿的腿。” 将碍眼的福伯打发走后,魏王心情舒畅多了。 他端起茶抿了口,顿觉沁人心脾,扭头笑着问一旁立着的玉珠:“好香的茶,跟孤平日喝的不一样,拿什么泡的?” 玉珠笑道:“是用梅花上收集的雪水泡的。” 她忙屈膝给魏王见了个礼,不好意思道:“我家老仆方才在您跟前献丑了,怎好拿您的赏赐呢。” “那有什么。”魏王手指点了下旁边的位子,笑道:“这儿也没外人,你坐吧。” 玉珠本不敢与王爷同坐一桌的,可见王爷如此宽厚大气,心里的防备又去了几分,大大方方地入座,低头将栗子酥往男人跟前推去,轻声道:“您尝尝。” 魏王捻起一块,笑吟吟地盯着美人,嚼着香酥的糕点,柔声问:“你做的?” “是。”玉珠被男人看的有些不舒服,不自觉地往边上挪了几分。 魏王笑笑,忽然,他发觉侍立在门口的婢女良玉时不时地往屋子里瞅,脸顿时拉了下来,重重地冷哼了声,喝道:“陈家的仆人好不懂规矩,竟敢暗中窥伺孤王!” 话音刚落,崔锁儿便会意,疾步走了出去,一把揪住良玉的衣襟,扬起手就打了几个耳刮子,像揪小鸡儿似的,将良玉扯到院中。 玉珠见状,吓得赶忙站起来,都说伴君如伴虎,果然这样,这些王侯的脾气真是让人捉摸不透,方才还和和气气,这会子就开始打打杀杀了。 “你莫要慌。”魏王笑望向玉珠,柔声道:“孤王今儿多嘴问了荫棠一嘴,难道不怕妻子外头危险?哎,他误解了孤王的话,说如今你俩还未和离,为防止你不守妇道,特让陈府的家生婢女盯住你,一有个风吹草动,就去报给他。哎,好好的一对儿,怎么弄得一个防着一个呢,你说他那么伶俐的人儿,怎就做出这样不体面的事呢?” 玉珠鼻头发酸,心里堵得慌,慢慢地坐下,含泪冷笑:“他要强,大概不愿和离,想休妻吧。” 魏王连连摇头,喃喃说了声造孽。 他抬手将身上的披风解下,随手扔到靠墙的桌上。 玉珠不禁抬眼望去,发现男人身上的天青色长袍上遍布血渍,看上去骇人得很,不禁吓得又往后躲了下。 “你别怕。” 魏王忙道:“孤王今儿打猎,不当心沾上了那些牲畜的血。” 说到这儿,魏王将长袍解下,揉成团扔到外头,皱眉吩咐门口立着的侍卫:“去,给孤王洗一洗。” 魏王这番行为,将玉珠弄得局促不安。 他看起来不拘小节,可怎地在一个妇人跟前宽衣解带? 玉珠连头都不好意思抬,余光瞅见,魏王这会儿只穿着单薄的中衣,越发显得身材魁梧,甚至都能看到胸口似纹着头獠牙恶虎,此时福伯下山领赏去了,璃心在厨房做饭,良玉跪在院子中,这屋里,只有她和魏王两个人了。 “王爷,妾、妾……”玉珠紧张得都口吃了,忙要站起来:“妾去厨房帮把手。” “夫人别走。” 魏王一把抓住玉珠的手。 “你做什么?” 玉珠吓得苦干舌燥,忙要开挣扎,谁知发现他的气力特别大,她压根逃不掉。 “你别怕、别怕。” 魏王并未放开玉珠的手,忽然,男人一脸的哀伤,眸中竟泛起泪花,摩挲着女人的小手,重重地哀叹了口气:“你和我五年前殁了的小女儿眉眼间甚是相似,一看见你,我就想起了她,她母亲徐氏知书达理,是我最喜爱的女人,因孩儿殁了,郁结于心,没多久也跟着去了。” 玉珠不动声色地抽回自己的手,暗道原来如此,可不知为何,她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儿。 “您节哀,人死不能复生,若是娘娘和小姐知道您如此悲痛,想必泉下也不好受。” 说话间,玉珠往边上又挪了几分。 魏王自然晓得女人对他警惕防备,他接着进攻,深情款款地望着玉珠,暗示:“哎,五年过去了,我依旧十分想念爱慕徐氏,所以一直想找个同她一样温柔貌美的女子,封为侧妃,随侍在孤王身侧,孤发誓,定会好好宠爱她,不叫她受半点委屈。” 玉珠慌极了。 依照女人的直觉,她觉着魏王似乎对她有所图,可这人又只是念叨小女儿和徐妃。 为保险起见,玉珠也说了句含糊不清的话:“昔年汉武帝宠爱李夫人,乐师李延年曾献诗一首夸赞李夫人的美貌,‘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挚爱和佳人都是独一无二的,怎能有替代呢。” 魏王讪讪一笑,他竟然被拒绝了。 “咳咳。”魏王清了清嗓子,又喝了几口茶,笑着问:“夫人为何同荫棠走到如今这般地步?孤王说了,今儿是来当和事佬的,你可千万别胡思乱想。” 玉珠低下头,苦笑:“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和他之间,已经不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能过下去的了,若王爷非要妾说出个缘故,妾只能说,性子不合,与其日日争吵怨怼,倒不如放对方一条生路。” 魏王并未劝和,凑过去,笑问了句:“那就不是因为孤王赏赐侍妾的缘故吧。” 玉珠只觉得这人的压迫感弄得她难以呼吸,摇了摇头,慌得心咚咚直跳:“应、应该不是。” 魏王大笑,越发喜欢她小羊羔般的瑟瑟发抖,手指点着桌面:“为何叫应该。” “这……”玉珠尴尬得脸通红。 魏王紧着又问:“当真要和离?” “对。”玉珠坚定地回答。 “那好吧,孤就不强迫你们两个和好了。” 魏王这会子有些燥得慌了,跟前就是个活色生香的大美人儿,他是个正常男人,肯定是有些想法,抬眼一瞧,天渐渐暗沉了下来,夜路难行,且他的长袍也洗了,一时半会儿干不了,莫不如,今晚就留宿在兰因观吧。 魏王沉吟了片刻,这世上绝大多数女人嫁汉子,首要考虑的便是夫家家境、人品、权势财富,譬如那戚银环,出生入死地替他做事,换取她父亲的封爵荫子,那么袁玉珠呢? 他可是权势滔天的一方诸侯,素来都是女人使劲浑身解数往他身边爬。 “不论如何,你们和离总归和孤王脱不了干系。” 魏王呼吸略有些粗重了,笑道:“孤王心里着实过意不去,这么着吧,过后孤派人将你们袁家的户籍迁到洛阳来,听闻你兄长文采斐然,孤提拔他做个官。” “多谢王爷厚爱。” 玉珠忙起身,往后退了数步,义正言辞地拒绝:“妾身方才便说了,我和夫君和离是性格不合所致,和王爷真没有半点关系,而且袁家无功无禄就授官富贵,叫外人如何议论您?又如何议论妾身呢?我兄长是个最要强刚正的人,靠自己能力考功名,不受嗟来之食。” 魏王亦站了起来,朝女人走去:“你瞧你,怎么好端端说着话就恼了呢,孤也是一片好心,想要弥补当日的过错,你应当跪下谢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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