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那个桀骜无耻的杀手,叫嚣着要当一个好人,她总以为他不过是一时兴起罢了,新鲜劲儿过了,又会跟着她过刀口舔血的刺激日子,没想到,恶鬼居然真的摸到了浮生岸。 “我真不明白!”戚银环一步步走向吴十三,满腔的憋闷也在一分分酝酿,她仰头,看着这个高过她一头不止的男人,手背连连拍他的胸口,嘲笑:“你现在究竟在做什么?当牛当马?还是学周幽王烽火戏诸侯,只为逗褒姒一笑?那你晓不晓得,褒姒就是个祸国殃民的红颜祸水,榨干了幽王,亡了周朝!” 吴十三当然晓得戚银环在暗讽什么,他装作听不懂,耸了耸肩:“什么王什么姒,我不懂你们汉人的故事。” “你!” 戚银环气结,蓦地瞅见木桶里明晃晃的清水,火气顿时上头,她一脚将木桶踢翻,顿时,水哗啦一声泼洒了出来,流了一路,而桶则骨碌碌朝山下滚去。 “哎呦!”吴十三赶忙去追,他手勾住空桶,白了眼女人:“水又没得罪你,知不知道,我废了好大的劲儿才从山下挑上来的,你害得我又要去重打。” “吴十三!”戚银环气得跺了下脚,将另一只水桶也踢翻,红着眼喝道:“你敢不敢再窝囊点,二十好几的人了,不谋算着立业,整天像只苍蝇一样围着袁玉珠转,你简直丢尽男人的脸,看看人家陈二爷,不听话的女人说丢就丢,专心在前程上……” “那你怎么不去找他。” 吴十三唇角噙着抹讥诮,拎着桶,缓缓地走上前来:“还有,我怎么活干你屁事,你管得未免也太宽了吧。” 戚银环见吴十三如此执迷不悟,仓啷一声拔出腰间的弯刀,哽咽恨道:“我问你,你跟不跟我走?敢说个不字,我先杀了你,然后再杀了袁玉珠!” “呵。” 吴十三神色坦然,眼神冷漠,一屁股坐到青石路上,他脱掉靴和袜,两条长腿舒展开来,别说,这一趟趟跑,腿早已酸疼,脚更磨起了水泡,这般放松,凉爽又舒服。 “银环,这几年你在极乐楼上蹿下跳做了那么多恶,我什么都不说,因为我当年为了逃命,将你劫持走,看着你一步步堕落,我心里有愧,可现在,我不会这么想了,你不是被宗主引诱堕落,你是骨子里就坏。” 戚银环抹了把眼泪,咬牙切齿道:“我数十个数,” “你数一百个、一千个,我都不会和你走。” 吴十三淡漠道:“这些日子你以为我就只守着玉珠?银环,我好几次发现你和魏王接触,还有,为何无忧阁的杀手叫你阁主?” 戚银环脸色瞬间煞白,疾步奔到男人跟前,慌张地抓住吴十三的胳膊:“师兄,你听我解释,” “你听我说完。” 吴十三打断女人的话,怔怔地盯着漆黑的远方:“我已退出江湖,不想明白你究竟和魏王、无忧阁什么关系,也不会在意你是不是帮陈老二做了砖窑矿难的人命案子,” 说到这儿,吴十三捏住女人小巧的下巴,挑眉坏笑:“但你别忘了,极乐楼的老根子在西域,二师兄的亲传弟子十七还在磨刀霍霍,若是他们知道你又当了叛徒,该怎样?你晓得宗主他们会怎样折磨报复叛徒的,还是那句话,银环,你是个厉害女人,自能做一番了不得的事业,而我已经退出江湖了,只想和玉珠过普通人的日子,请你放我一马。” 戚银环眼泪大颗大颗落下,良久,点了点头。 她输了,输的彻头彻尾。 戚银环低头啜泣,默默解下背的包袱,哽咽着将只油纸包和一壶羊羔小酒拿出来,苦笑道:“这是你爱吃的叫花鸡,今儿忙了一整日,早都饿坏了吧。” “哎呦,早说你带吃的啊。” 吴十三一把抢过叫花鸡,大口啃了起来,像灌水似的咕咚咕咚喝小酒,嘴里填满了肉,两腮鼓囊囊的,笑道:“你这饭可太及时了,不然我肯定得饿晕在路上。” “慢些吃。” 戚银环还像过去那样,摩挲着他的背,蓦地看见他肩膀和后颈子那块衣裳渗出了血,她忙从怀里掏出伤药:“怎地被扁担磨伤了,来,我给你上点药。” “不用了。” 吴十三架过女人的手,拒绝:“我要专门让玉珠看见,唐朝有位大诗人李白说什么来着,只要功夫深,铁杵也能磨成绣花针,她就算是块冰,早晚有一日要要被我给融了。” 戚银环心里的酸楚越发浓了,苦笑:“我可真羡慕她,下辈子投胎,让我做袁玉珠吧。” “啥?”吴十三皱眉:“你大点声,没听到。” 戚银环摇摇头:“没什么,我说,多谢你放我一马,我要走了。” 夜很长,又很短。 即将褪去的夜和天光正在交接时,昨夜璀璨的星子全都隐去身影,只留弯月独挂在天边。 熬了一夜,吴十三终于将第四口缸填满。 他整个人都要累脱形了,两条腿直打颤,沉重得犹如灌了石浆似的,扭头瞧去,墙角到观后门流了细细一长条水渍痕迹,而上房的门窗紧闭,安静得落根针都能听见。 她,应该还在睡吧? 吴十三笑笑,多睡好,能养精神,他将腰间绑着的宽布条解下,顿时,整个人如同泄了气般的猪尿泡似的,疲累得无法形说,男人一手扶着腰,一手撑住墙,忍住浑身的酸痛,慢慢地靠墙滑坐到地上,他闭上眼,想略歇一歇,谁料眼皮子直打架,连住打了个几个哈切,头一歪就睡过去了。 这边,上房里。 袁玉珠一个人站在纱窗前,屋里很干净,被子叠的很整齐,她衣裳穿得很齐全,妆还是昨夜的妆,甚至头发都不曾乱一丝。 是,她一夜都未曾合过一眼。 她就这样看着吴十三反反复复地挑水、灌水,福伯要帮他,他拒绝了,璃心劝他明日再做,他还是拒绝了。 有那么一瞬间,袁玉珠觉得自己特别狠,如此折磨一个男人的身体和自尊。 可那个人是杀人不眨眼的极乐楼吴十三哪。 若是现在她不下决心冷脸面对,以后麻烦事就多了。 袁玉珠定了定神,深呼吸了口气,她走到门口,轻轻打开木门,跨出了门槛,一步步朝墙角里的吴十三走去。 她高估自己了,因为每走一步,心跳就加快一分,当走到西墙那边时,绣鞋踩到了地上的残留的水渍,略扫了眼,四个大缸贮满了清莹剔透的水,用一个月不成问题,而吴十三呢? 玉珠目光下移,这个男人此时睡得正沉,头发略有些凌乱,一缕黑发垂到了高挺的鼻梁上,密而黑的睫毛在眼下打出块小小阴影,一条腿蜷缩,另一条腿长剌剌地盏在地上,后领子和肩膀上的衣裳被扁担磨破了,看着血糊糊的。 玉珠差点惊呼出声,她狠狠拧了下大腿,让自己冷静些。 她拼命告诉自己,吴十三很危险,他在耍弄你,甚至在做戏诱骗你,他会拉你下地狱,甚至,他的目的很可能是通过你讹陈砚松的银子,若是你的心防一旦崩塌,让他得手了,那么到时候你就成了全洛阳笑话的淫妇,你会给哥哥脸上抹黑…… 可是。 在那么一瞬,她心还是软了感动了,陈砚松就从未为她做到这般地步,最多就是嘴甜、每回外出给她带金银珠宝,哄她开心。 “夫人,你为何如此盯着在下?我脸都红了呢。” 吴十三双眼仍闭着,唇角勾起抹得意的笑:“是不是从没见过我这么俊俏的郎君?” 油嘴滑舌。 袁玉珠冷哼了声,刚才生出的那点好感顿时烟消云散。 吴十三笑着睁开眼,手扶着墙站了起来,他颔首打量着美人,柔声问:“你是不是一晚没睡?” “不是。”玉珠避开他炽热的目光。 “说谎。”吴十三双臂张开,伸了个懒腰,他深深望着女人,声音充满了诱惑:“不要否认,我知道,其实你对我也是有感觉的。” 玉珠不屑地嗤笑了声:“你们极乐楼的人都这般无耻又自信?你以为挑个水,买个浴桶,我就感动的不得了?你这种手段哄哄小姑娘就行。” “可在我眼中,你也是小姑娘呀。” 吴十三一步步逼近玉珠,警惕地左右看了圈,方才还疲惫萎靡,这会儿又精神奕奕了,男人唇角噙着抹坏笑:“我问你,昨天我亲了你两次,第一次你愣住了,第二次你才开始挣扎,可是,你并没有像寻常被非礼的女人那样尖叫出声,而是压低声音骂我,并打了我一耳光,说明在这短短的间隙,你选择了隐忍,你并不想将福伯和璃心招来,面对侵犯,你非但没有收拾包袱回家,亦或者去城里住客栈,而是依旧留在兰因观,你不怕我,因为你知道我对你是真感情,不会对你行那种禽兽事。” “胡说。” 玉珠只感觉塑在自己身上的雪,一点点在融化,可仍强硬道:“你帮了我很多,我只不过给你留面子罢了,而你却蹬鼻子上脸!” “是么?” 吴十三挑眉一笑:“既然感激我帮了你很多,那么,你昨夜为何理直气壮地折磨我?” “我……”玉珠被“质问”地语结,一时间想不到用什么话反击回去。 “玉珠,男欢女爱是人的天性。”吴十三朝女人伸出手,他呼吸忽然变得粗重,急切道:“从前你是人妇,我克制自己的欲望,怕给你招惹麻烦,不敢在你跟前表现出分毫,可现在你同那个畜生和离了,我没必要再隐忍了,你也不要压抑自己,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站着!”玉珠怒喝了声,她忽然很害怕,什么都没想,手指向门的方向:“滚,别再让我看见你,否则我就一头撞死在墙上。” 吴十三想要再上前一步,可终究没敢,追求她是个漫长艰难的过程,缓缓来,不急在一时。 男人悻悻地耸了下肩,转身离开,潇洒地挥挥手:“行,那我走了,你泡个澡,好好补觉吧。”
第44章 吴十三像只战胜的斗鸡一半, 迈着大步出了兰因观,朝山下去了。 在那个男人走后, 袁玉珠立马将大门关上, 她的背紧紧贴石墙上,屏住呼吸,侧耳倾听男人的脚步声, 确定他越走越远,直至听不到后,这才略松了口气。 袁玉珠疾步到那贮满水的大缸前, 双手把住缸沿儿, 屏住呼吸, 一头扎进水里,寒凉彻骨的冷意如针般朝脸扎来, 水瞬间冲入口鼻里。 玉珠被冷水呛着了,起来猛咳了通。 要疯了。 她本意是想通过折磨羞辱吴十三, 让他自觉放弃, 可他对于所有刁难甘之如饴。 恰如吴十三所说,她去年在广慈寺初见这个男人时, 对他是讨好、防备的,也不晓得从什么时候起,竟然会同他诉说心里的苦闷, 在面对他的强吻时,她第一反应居然不是尖叫,而是压低声呵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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