骏弥略扫了眼,这些大老粗们正在火堆前坐着疗伤、烤肉吃酒,闲谝。 “依我看,咱们今儿一拥而上,定能将吴十三击杀!” “得了吧,若是真把他逼上绝境,咱们有几个能囫囵个回去的。” “我说老四,你能不能别涨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啊,这下可好,纵虎归山,到时候咱们回去后怎么在主子那里交代啊。” 听到这儿,骏弥一个冷眼横过去,呷了口酒,“是我放走吴十三的,等回到洛阳后,我自会向主子请罪,绝不会连累诸位兄弟。” 话音刚落,山神庙顿时哑然无声,惟能听见干柴遇火发出的轻微爆裂声,诸杀手小心翼翼地交流着眼神,各干各的事。 这时,诸人话锋一转,默默替二把头骏弥找补。 “依我看哪,主子先前给咱们下的命令是围猎,能活捉回去最好,其实本质上主子还是想让咱们二把头小试牛刀,与那小子交一下手,说不准以后吴十三也会加入无忧阁,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放他一马又如何。” “可不是,吴十三回洛阳属于自投罗网,死生全由主子爷定夺去。” 骏弥没言语,往他的长剑上淋了些酒,仔细地擦拭,而这时,这帮人又换了个话题。 “说起吴十三,就不由得想起了戚阁主。” “提她作甚,一个靠睡爬上来的贱坯子,如今无忧阁谁瞧得起她。” “可不是,咱们好歹也算有头有脸的人了,被她个小丫头片子又打又骂的,记得惠五哥不?去年这贱人心情不好,半夜越墙闯进主子的外宅,恰巧那晚惠五哥值夜,发现异动后带人围上去,见是她,赶忙陪着笑脸请安,没想到这贱人不由分说抽出刀,砍了五哥三十几刀,不仅如此,她还得意洋洋地往五哥伤口处撒毒……后来五哥下半身都溃烂流脓了,生生在痛苦中捱了半个月才咽气。” “正是呢,当时她正得主子重用,咱们敢怒不敢言,如今老天开眼了,她也有失宠落寞的时候,听说她犯了主子的忌讳,被吊起来打了一顿,她要脸,不敢出来见人,在陈老二的外宅里躲了一个多月呢。” 说到这儿,诸人顿时哄笑成一片,话题既然开了,大家便忍不住,将素日里对戚银环的不满全都吐出来。 “我瞧她的好日子要到头了。” “没错,这贱人公器私用,把她老子兄弟全都扶持得封爵做官,用无忧阁的人力物力偷摸替陈老二办脏事,结果最后陈老二的银子全进她自己的腰包里了,咱们一文钱都没见着。” “一个靠背叛旧主情人爬上来的东西,怎么比得上咱们二把头。” 那边聊得起劲儿,骏弥只默默地擦剑饮酒,并不加入,其实王爷早都找过他,说再过一段时间就会寻个由头,将戚银环换下去,提拔他做无忧阁的阁主。 正在此时,骏弥听见抹细碎银铃声,像鬼魅般,飘忽不定,多年来的侍卫生涯让他立马警觉起来,抬眼望去,兄弟们还在热火朝天地侃,并未有任何动静,难道是他幻听了? 骏弥自嘲一笑,不过为保险起见,他还是决定出去巡查一圈,谁知刚站起身来,忽然闻见股淡淡的依兰香气。 “不对劲!”骏弥立马握住剑,喝道:“来硬茬了,快抄家伙!” 诸人这才意识到危险,其中有个擅长使毒的杀手忙用胳膊按住鼻子,焦急地呼喊:“有毒,大家快掩住口鼻!” 谁知还是迟了,之前被吴十三重伤的几个人体力不支,已然倒下。 骏弥此时也有点晕乎乎的,用力咬了下舌尖,让自己保持清醒,忙让众人摆开阵,他警惕地环伺四周,紧张得心砰砰直跳,行事如此刁毒,除了那个人,还有谁! 骏弥朗声道:“戚阁主,既然来了,那请现身吧。” 人没来,那清冷妖异的冷笑声就先响起,如鬼哭般哀怨凄惨、又如妖魅般诡异嚣张,在这夜半的山神庙里显得异常恐怖。 银铃声由远及近,只见从破旧的庙门缓缓走进个妙龄女郎,一席黑衣,梳着灵蛇髻,手里提着把寒气森森的长,正是戚银环。 骏弥早都认出那把剑是吴十三的,也察觉到戚银环浑身的杀气,他眼皮生生跳了几下,冷声道:“阁主来这里是为了吴先生么?他已经离开了。” 戚银环只是笑,不说话。 骏弥觉得浑身鸡皮疙瘩都起了,握紧长剑,“阁主私自来益阳县,王爷知道么?” 戚银环手扶了下发髻,剑扫了圈诸人,笑着问:“刚才谁骂我贱货来着?又是谁说我公器私用?站出来。” 诸杀手从前在戚银环淫威下隐忍了许久,见她时到今日还如此嚣张,也不愿再忍了,有个瘦高个儿站出来,朝戚银环吐了口,骂道: “少他妈在那阴阳怪气,你做过什么大家伙心里有数。” 谁知话还未说完,戚银环出手如电,一剑就抹了那瘦高个儿的脖子,鲜红的血顿时喷溅得老高。 骏弥见状,立马抄家伙朝戚银环袭去。 戚银环奋力抵挡间,从怀里掏出个制作精巧的暗器匣子,扣动机关,顿时飞出成百上千条细如牛毛的毒针,瞬间就击毙了七八人。 饶是骏弥身手再好,此时中了迷香,胳膊也挨了几根毒针,只能捂住伤口连退数步,而就在这时,戚银环又杀了两人。 骏弥只觉得那毒针就像附骨之疽般,弄得他浑身骨头疼,而眼前也阵阵发黑,他咬紧牙关,趁着戚银环大开杀戒的时候,持剑冲过去,用力一划,只听刺啦一声响,这贼妇痛苦地尖叫了声,连连后退。 骏弥再也支撑不住,如小山崩塌般摔倒在地,他手紧紧攥住剑,强撑着半跪下,抬眼望去,这贼妇此时手紧紧捂住小腹,鲜血从指缝间源源不断地往出流,而周围横七竖八躺满了死尸,片刻前还谝闲传的兄弟们,这会子身首异处,早已没了呼吸。 骏弥恨得眼睛充血,他知道自己今日在劫难逃了,怒瞪着戚银环:“为什么!” “因为我不高兴啊。” 戚银环抬手,舔了下掌心的血,歪头欣赏自己的杰作,故作天真地笑道:“你们背后说我坏话,难道还不许我惩罚你们呀。” 骏弥不傻,隐约猜到了点什么,强撑着精神,咬牙恨道:“那个飞针我认得,是极乐楼十七郎的独门暗器‘飞花丝雨’,你和十七都是二当家白鸿鹄的弟子,你害死白鸿鹄,十七一直想弄死你,如今你用他的暗器杀了我们,是想将事推在十七身上?” 戚银环拊掌,含笑点头:“不愧是要取代我的男人,挺聪明,骏弥哥哥,我发现我现在有点喜欢你了耶,可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觊觎无忧阁,这是我一手创建起来的,你算什么东西!” “你若是个忠的,王爷会替换掉你?” 骏弥朝女人吐了口血唾沫,目光下移,望向戚银环手里的长剑,“你不是痴爱吴十三么,为、为什么用他的剑杀人?” 戚银环脸上闪过抹痛苦,清丽的面庞忽然变得扭曲起来,狞笑道:“我给过他机会,既然得不到,那就让他跟袁玉珠一起去死吧。” 说到这儿,戚银环捂住小腹站起来,一步步朝骏弥走去,剑尖划过石地,发出呲呲刺耳的声响,女人居高临下地望着深受重伤的男人,坏笑:“忘了告诉你,在来益阳县之前,我给你家主子下毒了,算算时辰,这会儿他体内的蛊虫应该长成了,再过几天他就能闭眼见阎王了,左右是袁玉珠刺伤了他,朝廷查下来定会把那贱人抄家灭门,与我什么相干呢?而哥哥你明面上是王府侍卫,又是王妃娘娘的亲戚,你奉王爷之命杀他的情敌吴十三,哪知被极乐楼的吴十三和十七郎反杀,好么,王妃和朝廷肯定不会放过这俩杂碎,死吧,都死了我才高兴。” 骏弥真的很想撕碎眼前这堪比修罗的毒妇,只是中毒重伤太深,实在没力气,只能眼睁睁看见戚银环将剑抵在他脖子上。 “下辈子见吧。” 戚银环温柔地说出这几个字,扬手用力一划,鲜血便如桃花瓣一样,纷纷扬扬落下来。 戚银环张开双臂,让这红色的雨温暖她冰凉的身子。 结束了,全都结束了。 没有人可以抢走她的荣耀、也没有人可以挑战她的骄傲和尊严。 如果有,那只能是死人。
第70章 数日后, 陈府 申牌时分,正是酷暑难当, 偌大的陈府静悄悄的, 无一人在外行走,花园子里的月季被晒蔫儿了,纷纷垂头丧脑起来, 两只肥猫这会儿躺在廊子上,也懒得去池子里逗红尾鲤鱼玩了。 花厅口摆了几把方凳和一张桌子,桌上摆了各色酒菜, 两个王府侍卫手持大蒲扇, 一边扇凉, 一边闲侃,静等着下班兄弟换守。 外头奇热无比, 花厅却凉爽得很。 正中间摆了只老大的青花瓷缸,里头是切成豆腐块般的大冰, 原先用作会客的厅子, 如今俨然成了间静雅绣房,遮挡的折叠屏风、拔步床、梳妆台等家具全都搬了来, 在那隐蔽的角落里还有只黄花梨木的马桶。 玉珠这会儿焦急得在原地来回拧,手里攥着把小香扇,使劲儿在脸上扇, 屋里不热,可她心里热。 距离她被崔锁儿送回陈府,已经过了足足五天。 陈砚松和崔锁儿关系好,王府那边有崔总管照应着, 福伯和璃心暂拘在厢房, 吃喝上没受委屈, 她暂不担心,真正让她担心的是吴十三。 也不知他现在怎样了。 这几天她压根没睡几个安稳觉,每回刚闭眼,要么梦见她又被魏王施暴,要么梦到吴十三被人砍得七零八碎,醒后心慌得不行,最后索性独坐到天明,反复安慰自己。 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玉珠双手按在冰块上,试图用极端的寒凉让自己冷静些。 这时,她听见外头传来阵吵杂的男人说话和脚步声,扭头一瞧,原来是陈砚松带着他的狗腿子们来了。 天太热,陈砚松穿着单薄的方领宽松长衫,手里拿着把折扇,侧身指挥下人们将一个个食盒拎过来,他满脸堆着笑,颔首给门口的两个护卫见礼,折扇扫过满桌的珍馐,神采奕奕道:“这些都是在下从天然居定的,有蒜蓉砂锅鱼、螃蟹饺子、蜜汁藕片、白切鸡,还有两壶花雕酒,二位军爷莫要嫌弃哪。” 那两个侍卫忙笑着还礼,大手一挥:“二爷太客气了,这几日咱们兄弟们在府上叨扰,您不仅备下精舍美食,还时不时地打赏,洛阳城再没有像您这般量大豪爽的爷了,您尽管进去探望夫人,早先崔总管就交代过了,不许咱们为难您。” “成,那在下就进去了。” 陈砚松一笑,拎着只食盒,掀起下摆进了花厅。 玉珠见这卖妻求荣的杂种进来了,顿时抓起块冰,朝他砸去,喝了声“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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