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而,骏弥若有所思地望向吴十三,问:“吴先生信我么?” 吴十三沉吟片刻,手松开软剑,当剑离开掌心的瞬间,血喷涌而出,他不慌不忙地扯了条布,包裹住伤口,挑眉笑道:“我信,因为你是个武痴,武痴的脑子和正常人不太一样,但一定是个骄傲的人,骄傲的人都不屑扯谎,更不屑趁人之危。” 说罢这话,吴十三抱拳向诸人见了一礼,转身便走。 正在此时,身后传来骏弥的呼喊:“吴十三!” 吴十三立马警惕起来,皱眉回过头去:“干嘛?!” “别紧张。” 骏弥足尖触上那把掉落在地的软剑,踢给吴十三,傲慢道:“我并不讨厌你,或许我们可以成为朋友。” 吴十三晓得骏弥赠给他剑,是给他防身,他扬了扬剑,大步朝洛阳方向行去,惫懒道:“还是算了吧,道不同,不相为谋。” 走了两步,回头一笑:“若是将来你那色鬼主子肯放过她,或许咱们可以坐下来喝两杯,然后再决斗几回。” 骏弥笑了笑,望着男人潇洒的背影,手按住脖子上的细微伤口,朗声道:“那你可千万别死在王爷手上,不然我会失望的!” 雷雨过后,朗月重新爬上半空,万籁寂静,官道旁的河道传来阵阵湍急水流声,与蛙鸣声交织在一起。 吴十三在丛林中寻到自己的那匹黄马,牵着朝洛阳徐徐前进,他左手受了重伤,这会子还在淌血,男人停下脚步,转身怜爱地摩挲黄马,笑道:“这回老子真要叫你外公了。” 说到这儿,吴十三深深给黄马鞠了一躬,叹道:“若不是外公您忽然发了性,我就不会步行去庄子,如果不步行,便不会发现那些人在布置陷阱,多谢多谢。” 黄马仿佛能听懂般,仰头嘶叫了声,随之头轻轻蹭吴十三的胳膊,似在替主人擦臂上的伤。 “没事儿,这点小伤算不得什么,要紧的是玉珠。” 吴十三一脸的担忧,“也不知她现在怎样了?我真是愚不可及,明知道老狗日的对她图谋不轨,怎么还敢离开她!” 忽然,吴十三发现前方灯火错错,路边立着一人一马,略走近时发现,竟然是戚银环。 湿润的地上立插了个火把,将戚银环映得半明半晦,她穿着旧日极乐楼时的黑色杀手服,淋了雨,衣裳紧紧地贴在身上,越发勾勒出窈窕凹凸的身段,她脸色很差,垂下几缕湿发,手上攥着弯刀,眼神简直比雨后的月亮还要清冷。 “师哥,你受伤了?!” 戚银环疾步迎了上去,担忧地抓住吴十三的胳膊,清丽的面庞杀气腾腾:“那些狗崽子死了没?” 吴十三不着声色地抽离胳膊,往后躲了两步,笑问:“你怎么来了?” 戚银环不依不饶,厉声逼问:“回答我的话,骏弥和那些狗崽子们死了没?” “没有。”吴十三摇摇头,“他们也是听魏王的话办事,本质和我没什么仇恨,况且我蛮中意那个骏弥的,那小骄傲劲儿挺对我胃口。” “呸!”戚银环面目狰狞,“那小子仗着是王妃的亲戚,在无忧阁里处处和我作对,你中意他?你脑子怕不是有什么毛病!” 吴十三很不喜欢戚银环这种咄咄逼人的态度,礼貌地笑了笑,便牵着黄马要绕过女人,继续往洛阳走。 “师哥。”戚银环像小女人似的抓住吴十三的胳膊,眸子含泪,可怜兮兮地望着男人,哽咽不已:“我、我赶了两天路来救你,你就这般冲我摆脸子?” “……” 吴十三叹了口气,默默地将马缰绳拴在路边的小树上,随之坐到火把跟前的石头上,在这时,他仿佛在感觉到疼,不由得倒吸了口冷气,垂眸一瞧,左手缠着的布条早都被鲜血浸透,甚是骇人。 他咬紧牙关,慢慢地往开解布条,抬眼望向面前的戚银环,笑道:“到底同门一场,你还记得来救我,我真蛮感动的,只是银环,犯不着的,这是我、玉珠和王爷之间的男女感情私事,你在他手底下当差,还是别掺和进来,否则再大度的东家,也不会容忍屡屡造次的伙计,定是要惩治你的。” “他怕是没那个机会了。”戚银环狞笑了声。 “你说什么?” 河里蛙声太吵,吴十三没听清。 “没什么。”戚银环自然不会告诉师兄,她离开洛阳那晚给魏王下毒了,算算时间,这孙子就这两日要毒发了,届时全城戒严,袁玉珠势必牵扯进去。 一想到这些眼中钉、肉中刺不好过,戚银环就开心,她快步走到自己骑的汗血宝马跟前,从马背上取下水囊和各种伤药,一股脑抱到吴十三跟前,默默地替他清洗伤口、上药。 见他掌心那条血窟窿,戚银环眼泪顿时下来了,又开始抱怨:“我早都告诉过你,不要接近袁玉珠,瞧你现在成什么样子了!” “这回是我大意了,没想到无忧阁的杀手这么硬。” 吴十三耸了耸肩,示意她别担心,紧张地问:“现在玉珠怎样了?” 戚银环剜了眼男人,冷笑数声:“如果我说她已经被王爷糟蹋了,成了双臭不可闻的破鞋,你会不会嫌弃她?还喜欢她么?还把她当成冰清玉洁的仙子么?” “你这是什么话。” 吴十三怒道:“她从没做错任何事,错的是那些对她施暴的人,我心疼她都来不及,怎么可能嫌弃她?” 戚银环颇有些讶异地望着男人,忽然嗤笑数声,转而大笑,眼泪都笑出来了。 “你笑什么!” 吴十三烦躁极了,手不由得握成拳,才刚包好的掌心又渗出了血,“我现在就怕她性子太刚烈,惹翻了魏王,有被杀的危险。” “你说的没错。” 戚银环冷笑了声。 “什么?”吴十三急得抓住女人的胳膊,皱眉问:“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戚银环咬牙切齿道:“你那晦气的玉珠被陈老二诓骗到王爷外宅,王爷要睡她,她不肯,被王爷打得好惨,这蠢货居然敢拿碎瓷片划了王爷的脸,王爷恼了,让陈二将她带回去好好管教,哪知刚说完这话,王爷就被吊灯给砸晕了,人现在都没醒呢。” 听见玉珠被打,吴十三立马坐不住了,如热锅上的蚂蚁般在原地来回踱步,“怪不得这两日眼皮老跳,我就知道出大事了!”他冲到戚银环跟前,焦急地接连发问:“玉珠被打得严重么?现在安全么?” “我不知道!” 戚银环烦躁地朝男人吼:“我没见过她,是陈二找到我,说袁玉珠那小贱人央告我赶紧来救你!” “你说什么?”吴十三眼睛瞪得有如铜铃般,一把抓住戚银环的双肩,使劲儿摇:“你再说一遍!” “我说我不知道!”戚银环真恼了。 “不是这句。”吴十三紧张极了:“你刚才说……是玉珠央告陈二找你,让你来益阳县救我?” “是!”戚银环气吼吼地冲男人喝了声。 “哈哈哈哈。”吴十三顿时乐了,在原地直蹦跶。 见男人像只猴儿似的犯蠢,戚银环恨得叱道:“你发什么疯!” “我高兴啊!”吴十三俊脸绯红一片,兴奋道:“我关心的人恰好关心我,我喜欢的人恰好也喜欢我,这难道不是世上最令人高兴的事?” 说到这儿,吴十三脸色又从晴天转成乌云密布,闷头径直冲向自己的黄马,碎碎念道:“我怎么还在这儿啰嗦,得赶紧回去救她。” 见男人要走,戚银环忙冲过去拦,她抓住马缰绳不松手,几乎用一种哀求的语气,求他:“师哥你别走,我现在想通了,我不要什么权和利,也不争那些所谓的虚名,我觉得你说得对,狡兔死走狗烹,魏王已经不信任我了,我是时候抽身退步了,咱们一起回我的家,我爹爹会护咱们周全,若是你不愿意,那咱们就去雁门关……” “银环,别这样。” 吴十三使劲儿将缰绳从女人手里抢回,他轻按在女人的肩上,温柔地摩挲着,委婉地拒绝:“你能想通这层,师哥还是很高兴的,江湖飘零了这么多年,我累了,你也累了,玩够了就快回家去吧,回到你父母兄弟跟前,将来嫁人的时候给师哥捎个信,我和你嫂子来吃你的喜酒。” “吴十三!” 戚银环愤怒地甩了男人一耳光,怒道:“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跟我走,否则我必要你付出代价。” 吴十三顿时收起笑,他摸了摸被打疼的侧脸,一把推开女人,翻身上马,单手抓住缰绳,只说了句“告辞”,双腿夹了下马肚子,踏着月光朝洛阳奔去。 “吴十三!” 戚银环朝男人远去的背影大喊,可任凭她如何追、如何喊,他始终不曾回头。 女人绝望地瘫坐在地,双手捶自己的腿,放声大哭,寂寥的官道上,连个鬼都没有,只有她一个人,天地间,只有她一个。 她被抛弃了,从始至终都没有人喜欢她,这些男人都在鄙视她、利用她。 “是你逼我的!吴十三,都是你逼的!” 戚银环抹掉眼泪,爬起后直朝自己的汗血马奔去,她从马背上取下个长木匣子,手轻轻抚着盒身上的浮雕花纹,打开,里头赫然是一把寒气森森的长剑。 没错,两日前离开洛阳的时候,她除了给魏王下药,还去了趟兰因观。 她在桃花树底下将吴十三的剑挖出来了。 戚银环狞笑了声,“吴十三,我给过你机会,可你仍伤了我的心,那就别怪我做绝了。” 说罢这话,戚银环拿着剑,翻身上马,朝益阳县的方向奔去。
第69章 破旧的山神庙中火光错错,荒草长了半人来高, 颓垣断壁成了各种虫蛇的天下, 屋檐下正“咚哒咚哒”地往下滴水。 庙不大,最中间生了堆火,四周横七竖八躺着、坐着十多个杀手, 或多或少身上都带了点伤。 骏弥斜坐在坍塌的神像下,低头间,微潮的黑发垂在鼻梁上, 不同于吴十三那般五官挺立精致, 他更多的是汉人文采风流的俊雅, 男人麻利地脱掉外衣,从包袱里拿出个小酒瓶, 牙咬开塞子,轻轻地往伤处淋。 烈酒就像无数只蝎子, 疯狂地蛰伤口, 骏弥薄唇紧紧抿住,寻了上等的药粉, 仔细地包扎。 哎,没想到又输了,平心而论, 吴十三风餐露宿赶了两三日的路,本就疲惫,还能那么强,真挺厉害的。 不过他有信心, 下回一定能取胜! 他和吴十三算朋友吧, 嗯, 应该算。 骏弥莞尔,喝了口酒,辛辣顿时席卷了舌齿,说实话,他其实蛮羡慕吴十三的,鲜衣怒马、恣意爱恨……而他自小便跟在王爷身边,长了耳朵不能乱听,长了嘴巴不可乱说,行动间全是规矩,王爷虽待他极好,但也是不甚自由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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