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崔锁儿这般绘声绘色的描述,陈砚松仿佛亲眼见了般,忙双手合十,念了好几声阿弥陀佛,笑道:“得亏佛祖保佑,若是王爷出点事,咱们这伙人的头全都得填进去。” 崔锁儿手背拍了下男人的胸口:“这还得多亏你举荐有功,杜朝义那老家伙脾气不行,还真是个有本事的,等着吧,回头王爷必定重重地赏你。” 二人说话间,就进了花厅。 陈砚松一跨进门槛,就看见让他怒不可遏的事。 玉珠这会子下半身蜷缩在太师椅里,上半身枕在吴十三的腿上,她的手居然搭在吴十三的那个位置,而那吴十三轻抚着玉珠的头发,深情款款地望着熟睡的女人。 陈砚松朝吴十三喝骂:“好个色胆包天登徒子,你对我老婆做什么呢!” 吴十三瞪起眼,回骂:“好个不要脸的孙子,她是谁老婆,有种你再说一遍!” 陈砚松愣住,他着实不好说,方才竟忽然忘记已经同玉珠和离的事,嘴没经脑子,说出那话。这几天前前后后的憋屈挨打,已经将他弄崩溃了,他索性破罐子破摔,“若不是你勾引,她现在还是我老婆!我哪儿说错了?你敢说你没对她起过歹心?” 吴十三翻了个白眼,嗤笑:“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的,洛阳城的城墙加起来都没你脸皮厚,到底是我勾引她在先?还是你卖她在先?” 屋里顿时剑拔弩张了起来。 这时,熟睡的玉珠被吵骂声闹醒,揉了下惺忪的睡眼,迷迷糊糊地哼道:“怎么了?” “没事。”吴十三轻抚着女人的胳膊,安抚她。 玉珠感觉不太对劲儿,瞧见前方的陈砚松脸色难看的吓人,问:“发生什么事了?” “没事!”陈砚松甩了下袖子,扭过脸不去看。 崔锁儿抿嘴一笑,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摆摆手,劝和:“都是一家人,床头打架床尾和,瞧把小袁夫人都给闹醒了。” 说话间,崔锁儿自顾自地撩起珠帘子,走进内间,坐到八仙桌的上座,略抬眸瞅了眼,那“一家人”神色各异,互瞪着对方,虽没再吵,但眼神仿佛要吃人似的,成双结对的那俩手牵着手走过来,相依坐到八仙桌左边,落单的那个阴沉着脸,闷闷地坐到八仙桌右边。 崔锁儿挑眉一笑,扫了眼桌面,拿起勺子,从炖盅里舀了勺汤,滋溜声饮尽,试图抹过去这尴尬,“想必这是太湖石斑鱼的肝儿熬成的汤吧,嗯,里头搁了酒、姜汁……”崔锁儿笑看向陈砚松,“要说还是老弟你会享受,咱们王爷虽说是天潢贵胄,可打小在军营里厮混,偏爱吃那些个肥鸡大鸭子,上年一个地方官晓得后,特特用掺了人参的高粱米养了几百只,巴巴儿地送来,这不,主子爷吃高兴了,顺便给这人升了升官儿。” 陈砚松忙给崔锁儿倒了杯酒,笑道:“那还得是公公您照应着,又在王爷跟前美言了几句,才有那人的造化。公公若是喜欢这汤,我便将炖汤的庖厨送您。” “呦。”崔锁儿拍了拍陈砚松的手,“又要老弟你割爱了。” 陈砚松笑道:“您这是哪里话说得,那厨子去府上伺候您,是他的造化。” 崔锁儿眉梢一挑:“知道你孝顺,说起来你做生意起早贪黑也是辛苦得很,我素来是心疼的,听闻那坐贾税高得不像话,旁人我不管,怎么着也要照应照应你,想法子给老弟你减上三成哪。” 陈砚松听见这话,惊喜之色溢于言表:“哎呦,小弟以后全仰仗大哥提携了啊。” 吴十三实在是反感这种饭桌上的打官腔,他携玉珠站起来,深深地给崔锁儿行了一礼,恭敬道:“今日多谢公公相救了。” 崔锁儿眼皮抬了下,往下按了按手,示意吴十三坐下,他夹了筷子蟹肉小饺,笑道:“吴先生是聪明人,既能参透咱家话里的玄机,看来是命不该绝,都是熟人,这么客气倒显得生分了,坐。” 吴十三坐下后,轻握住玉珠的手,用眼神示意她莫要担心,随后,吴十三直视崔锁儿,皱眉道:“公公,我是个粗人,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的花肠子,我就请问您一句,您可是魏王府的人,为何要放走我和玉珠?于您有什么好处,你难道不怕王爷责怪?” “吴爷还挺会问的。”崔锁儿筷子点着桌面,笑吟吟道:“事儿呢,原本很简单,乃二男争一女的香艳情事。” 这话一出,陈砚松、吴十三和玉珠多少有些不自在。 陈砚松红着脸嗔了句:“嗳呦,公公哪,莫要再排揎小弟啦。” “你别急着认,还轮不上你呢。”崔锁儿摆摆手,“咱家说的是王爷和眼前这二位。” 陈砚松臊得低下头,轻咳嗽了两声,以掩饰尴尬。 崔锁儿斜眼觑向吴十三,笑道:“就像上回,我记得好像是三月间的事了,那次王爷来观里探望小袁夫人,你小子吃了干醋,杀了我们的马,打伤我们的侍卫,对,就是那次,你还把骏弥的耳朵削掉半只,王爷宽宏大量,不与你计较,甚至还很爱才,让你去他身边做事,大家伙就像现在一样,坐下来吃吃菜、喝喝酒,不吵不骂,不打不闹,多和谐,都是朋友嘛。” 陈吴袁三人此时多少有点不痛快了,心里纷纷暗骂,崔锁儿这老货,怎么每句都夹枪带棒的,明里暗里讥讽人。 吴十三忙问:“头几日惠清主持去王府,想就我俩的事跟王爷调解斡旋,师父说当日总管您见了他,同他说王爷近来脾气大变,是因为册立太子的事?” “吴爷心明眼亮。”崔锁儿略拱了拱手,“问题就出在要册立太子,后头又隐隐约约地传出来,说朝廷下一步就要削藩,首当其冲就是咱云州的魏王爷,他前半生戎马倥偬,哪成想最后替他人做了嫁衣裳,你说他能高兴么,总要寻个出气筒子,排解排解。” 说到这儿,崔锁儿用筷子指玉珠,“好家伙,夫人您也算天字号的勇猛了,敢划伤他的脸。” 玉珠心里不快,小声嘟囔了句:“可他欺负我啊。” 崔锁儿没理会,转而用筷子指向陈砚松,“老弟你倒是聪敏得紧哪,撺掇着戚银环去益阳县救人,那毒妇早都对王爷心生不满,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给王爷下了毒!” 陈砚松讪讪一笑:“这、这不是玉珠逼着我找戚银环去的嘛。” 崔锁儿嗤笑了声,又用筷子点吴十三,连连摇头,“至于老兄你,哎呦,抓捕你,又不是杀你,你乖乖跟他们回洛阳又不会少你一块肉,这下可好,你跟他们打斗的时候,难免在他们身上留下些伤啊口的,有经验的高手一验伤,脱口而出这就是极乐楼信天翁和十七郎‘海东青’的手法,你说得清么!” 吴十三闷声道:“分明是戚银环偷了我和十七的武器,嫁祸给我们的!” “可是那天晚上守城的降士几十双眼睛看见,戚阁主准备出城,后面又返回去,人家大可说她压根就没离开洛阳。” 崔锁儿脸色有些不好,摇摇头,“更要命的是老和尚惠清这时候忽然横插一脚,用性命替吴爷担保,王爷懒得理他,他倒厉害,居然静坐在王府正门口,王爷嫌丢人,忙命人将惠清给拘了起来,惠清那也是头犟驴,哔哔叭叭要同王爷理论解释,谁知说着说着,就开始指责王爷强抢民女、偷偷用处子血当药引子炼丹的事,顿时就把王爷就惹毛了,这下可好,王爷说佛是外来玩意儿,和尚更是妖言惑众的头子,要剁光光头的脑袋,下令将广慈寺、普云寺、迦叶寺,还有这庵那精舍的和尚、尼姑全都拘起来,你们是没瞧见,从今儿下午起,城里除了抓捕吴爷外,还在抓各种和尚比丘尼,甚至一些光头的老百姓也被充数抓了起来!” “这不是胡来么!”吴十三拍了下桌子,心急之下,猛喝了口酒,忧心忡忡地颤声问:“公公,我师父他现在怎样?王爷没对他用刑吧!” “暂时还没有。”崔锁儿吃了筷子嫩笋,补了句,“以后可就不敢保证了。” 吴十三拳头攥紧,手背上青筋顿时暴出,恨得大了一拳自己的脑袋:“都怪我,师父是替我求情才被拘的,还有洛阳各寺庙里的师兄弟,是我连累了他们。” 玉珠见十三这般,忙双手抓住他的拳头,以防他再伤自己,柔声道:“你先别着急,崔公公既然暗示咱们来这儿,肯定是要商量解决对策的。” 言毕,玉珠和十三同时望向云淡风轻的崔锁儿。 崔锁儿眯住眼,用筷子头将爆炒鸡舌上的花椒挑去,斯条慢理地品尝着美食,依次扫过玉珠、吴十三还有陈砚松,淡淡道:“咱家从开始就说了,这本是一件最寻常简单的争风吃醋的风月债,现在竟越来越变味,你,袁夫人,损害王爷玉体、坏了王爷清名;你,吴十三,在益阳县屠杀王妃娘娘的外甥骏弥和十几个出身显贵的侍卫;你,陈老二,和戚银环过从甚密,干下多宗见不得光的血买卖,又疑似毒害王爷,你根本解释不清为何戚银环前脚下毒,你后脚就带着杜太医上门请脉,这事简直太暧昧了,让人不得不怀疑你们是一伙儿的。还有惠清和那帮光头蛋子,也莫名其妙给裹挟进来了,这一环又一环的人和事,简直犹如一团乱麻般,剪不清,理还乱!” 这番话太厉害,一说完,花厅里顿时安静无比,众人各怀心事,此时烛台了的灯影似乎感受到了过分的寒意,闪了几闪。 这时,吴十三率先打破沉默,皱眉问:“公公,这事是不是会变得很严重?” “多新鲜哪。”崔锁儿将筷子一掷,用丝帕擦手,手拱起朝长安的方向拜了拜,冷笑数声:“旁的倒罢了,老太后而今扶皇子李昭上了位,弄倒了皇后太子和徳贵妃晋王两党,怕是下一步就要给她孙子剔除肉中刺了,削藩是必然的,王爷被这种种事弄得心烦意乱,又中了毒,说句犯上的话,他如今着实有点暴戾失智了,有些决策实是冲动之下做的,若真逼死天下闻名的惠清,灭了洛阳的诸佛,那朝廷可就有理由对他下手了,这事可大,咱家食君之禄,担君之忧,不得不斗胆替王爷料理一二,今儿私自放了吴爷和小袁夫人,用意也在此。” 听见这番话,吴十三不由得重新打量崔锁儿。 从前,他瞧不起这阉人,总觉得崔锁儿贪婪又无耻,如今瞧来,区区宦官能深得王爷信任,能在云州地界儿呼风唤雨,实在是有几分能耐的。 吴十三忙问:“崔公公,现在都乱成一团麻了,可还有解局的法子?” “若没有,咱家叫你们来作甚!” 崔锁儿冷笑数声,沉吟片刻,皱眉道:“而今咱们可得把这团乱麻理出个头绪来,其实最主要的还是在王爷,其次在戚银环,咱们务必得删繁就简,把矛盾归结到最初那个男女争风吃醋的小事上,这事得这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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