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离开了半年之久。 委屈吗? 怎么会不委屈呢? 没人知道这半年里她的苦。 她逼迫自己成长,强迫自己独当一面,可她毕竟只是个二八年华的姑娘,没人知道她是如何忍着,不去在意哪些嘲讽和谩骂,更没有人知道每每夜深人静,被泪水浸透的枕头和被褥。 她觉得自己就像是将要溺水的旅人,随时就要沉没。 可是陆憬却突然出现了。 死气沉沉的未来好似又有了光,有人伸手拉她上岸,她又能仰起头,大口呼吸新鲜空气了。 陆憬身子僵了僵。 滚烫的泪水顺着肩颈湿透了他的衣服,怀里的人哭得连身子都在颤抖。 好似这世上再没有比她更委屈更可怜的姑娘了。 陆憬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柔声道:“是我不好,别哭了,好不好?” 白染染哭得更大声了。 - 陆憬回京前两个月,便借由萧宸之手,将他如何与吐蕃签订十年休战协议的消息,写信先一步传到皇帝手里了。 信中掩去了他的步步为营,大致是写自己如何险象环生,萧宸又如何及时出手相救,两国又如何重修旧好之类。最重要的,是他在信中写明了用于担保十年休战的吐蕃国书,在他的手里。 这既是邀功,也是暗示,若想要得到国书,他杀不得。 果不其然,萧徇很快便回了信,要陆憬早日回京,他会率诸位大臣,替他接风洗尘。 得到担保的陆憬这才动身,日夜兼程,历时两月终于抵达长安。 也因此,陆憬急着去复命。 他在听箫馆已经耽搁了不少时间,送白染染回府后,马不停蹄便要进宫。 只临上马前,对上白染染幽怨的目光,实在于心不忍。 于是陆憬俯下身,和白染染平视,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低低道:“骗你是我不对,要打要罚,等我从宫里回来,悉听尊便,好不好?” 白染染情绪已经平稳了许多,可刚刚大哭过,一双眼早就肿成了核桃。 回府的路上,陆憬将他这半年来的经历都简单和她说了,所以这趟进宫,白染染怎么看,都觉得危机四伏。 她担心他,可又生他的气,憋了半晌,方憋出一句,“那你早点回来,我已经差人去准备搓衣板了。” “好。”陆憬笑了笑,眉眼温柔。 白染染望在眼里,只觉心跳都漏了一拍。 - 陆憬一进到宫中,就被叫去了甘露殿。他没有死,反而安全回京的消息并没有传开,在甘露殿等着他的,也只有萧徇。 “臣陆憬,叩见陛下。”陆憬行礼。 甘露殿龙涎香缭绕,萧徇坐在案前,深邃的目光带着探究,毫不避讳地落在陆憬身上。 良久,方听他道:“你很聪明。” 毕竟是久坐高位的帝王,如何能看不出陆憬的算计。 陆憬也从未想过能瞒过萧徇,只抬起头望向帝王,目光坦然,“陛下英明。” “是个胆大的。”萧徇淡淡道,那张脸深沉难懂,叫人看不出喜怒,“吐蕃的国书呢?” 陆憬从怀中取出国书,双手呈上。 邱公公上前取过来,仔细翻阅后确定没有造假,这才交到萧徇手中。 萧徇随意扫了眼国书,勾了勾唇角:“擅自做主和吐蕃休战,朕不喜欢自作聪明的臣子。” “战争最苦的是百姓,这些年晋朝南征北伐,百姓怨声载道,急需修身养息。臣绝非自作聪明,当时战况紧张,事急从权,所做一切,不过是忧陛下所忧,虑陛下所虑,陛下爱民如子,定能谅解臣一片苦心。”陆憬缓缓道,天子威严下,也不见任何慌乱。 “哼,巧舌如簧。”萧徇轻笑了声,虽是在骂,神情却肉眼可见的柔和不少。 萧徇放松身子靠在太师椅上,“朕向来说到做到,明日进宫参加接风宴吧。” 这是要昭告天下,陆憬没有死了。 “臣拜谢陛下。”陆憬又要行礼。 “行了,回去吧。”萧徇打断他,待到陆憬起身要走,又出声叫住他,“宸儿鲜少夸人……别叫他觉得看走了眼,也别叫朕失望。” “微臣心中有大志,断不负天下人。”陆憬眸光沉静如水,答得不卑不亢。 - 白染染自然不会真的叫人准备搓衣板。 她能理解陆憬为什么这么久不给她带一个消息,一来是怕中途走漏了消息,二来别说陆憬,就连她自己都未必能相信自己的演技,任何一点差错,都会功亏一篑。 她脾气向来来得快去得也快,方才大哭了一场,陆憬临走前又那样伏小做低,甚至还对她使了美男计……白染染很难计较下去。 然白染染还是觉得自己在做梦,回府后第一件事儿就是同陆严彦说了陆憬还活着的消息,然后一老一少呆在一处,静默良久,最后都哭出了声。 等到哭够了,白染染便回了知春阁,眼巴巴等着陆憬回来。 所幸圣上并未将人久留,两个时辰未到,陆憬便回了镇国府。在玉清阁和陆严彦报过平安后,就去了知春阁。 月凉如水。 陆憬刚踏进院门,就瞧见了靠在窗台前,双手托腮,抬头赏月的白染染。 她那双眼盛满星光,身后是盈盈烛光,有风拂过,是淡淡的梅花香。 陆憬脑海突然想到一个久违又生疏的词——岁月静好。
第十二章 恰逢白染染百无聊赖收回视线,她揉了揉因为仰着头而发酸的后颈,微微侧目,就瞧见了立在垂花门前的陆憬。 他仍旧穿着那身黑色劲装,灰色裘衣随风轻摆,身姿挺拔如松。 见他回来,白染染本就明艳的眸子又亮了不少,着急忙慌地从窗台前的美人塌上下来,趿拉着鞋子推开房门跑出来,牵过陆憬的左右手仔细打量。 “怎么了?”陆憬不解。 她手指纤细,捏着他的手掌,有种陌生的绵软触感。 “我瞧瞧你受伤没有。”白染染说得认真,见他没有缺胳膊少腿的,这才松了口气,抬眼问他,“怎么样?圣上有没有为难你?” 原是为了这个。 他刚回京,就又叫她担惊受怕了。 陆憬默了默。只觉得心中愧疚更甚,说出来的话也不觉放柔了语气,“我没事。” 他目光转而落在她没有穿好鞋子,而漏出半个脚脖的脚上,皱了皱眉,蹲下身子替她把鞋穿好,这才起身,同她道:“快进屋吧,夜里风大。” 年关将近,再过半月便是除夕了。前两日刚下了场雪,还没化透,夜里更是刺骨的寒凉。 方才屋里烧着炭,白染染觉得闷还开了窗,连袜子都脱了,身上更是只穿了薄薄一层玫红色寝衣,听陆憬这样说,她才后知后觉感到冷,忍不住缩起脖子,揣起手,快步往屋里走。 待到进了屋,白染染先一步跑到炭炉前烤了烤,等到身体暖和了,这才舒服地躺回塌上。 见陆憬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她才终于感觉到不自在,重新从塌上起身,端坐着道:“你要不要也烤烤?” 像是为了增加说服力,她补充:“很舒服的。” 她一本正经地模样成功逗笑陆憬,他弯了弯嘴角,摇头道:”不用了,我想先沐浴。” 也是,陆憬这一路赶回来,风餐露宿,她倒是把这件事儿给忘了。 白染染懊恼地拍了拍脑门,忙不迭朝在屋外等候地明珠道:“快去叫厨房烧水送来。” 她话音刚落,房门就被扣响,门外是伴鹤的声音:“小的一早就烧好了水等老爷回来,老爷要沐浴,这会儿刚好能用上。” 一个下人都比她这个做夫人的用心。 白染染自惭形秽,自告奋勇要替陆憬搓背,陆憬刚要拒绝,她就又强调道:“我手劲大,你信我,很舒服的。” 陆憬没有叫人服侍洗澡的习惯,可白染染正在兴头上,他不忍拂了她的好意,犹豫着点了头。 可头一样帮陆憬脱衣服就叫白染染犯了难。 一来是她没有经验,二来是陆憬的身材也未免太好了。胸膛精壮,只是隔着衣衫,她都能感到那块儿的肌理分明。 白染染渐渐红了脸,手上也越来越没有章法。 陆憬看在眼里,忍不住道:“还是我自己来……” 他话音未落,白染染就抬起头,可怜兮兮地望着他。 陆憬叹了口气,“你先出去,等我脱好衣服再叫你,这样可以吗?” 白染染这才点头,走到屏风外面。 可她左等右等也没等到陆憬叫她,反倒是张叔过来,送来了新一月各店铺的账本,和几处适合开布行的店铺选址。 白染染想着要替陆憬搓背,便也没去书房,把账本留下,又躺回美人塌上,一手拿着布行的选址,一手吃着柑橘,懒洋洋地看起来。 等到陆憬洗完澡从屏风后面出来,恰好就看见这一幕,彼时白染染一双柳叶眉紧锁,似在思考什么。 “在想什么?”陆憬出声问。 他换了身月牙白的寝衣,金丝边的袖口在烛光下折出细碎的光,只简简单单的衣服,都叫他穿出了清冷俊美,谪仙出世之感。 更遑论他洗了发,未干的水珠顺着发梢流淌至他若隐若现的胸膛,让这股清冷,又平添几分禁/欲的味道。 白染染没出息地咽了咽口水。 然夜里寂静,她这声音,便显得尤为明显。 陆憬先是一愣,反应过来那是什么声音后,忍不住弯起嘴角,无奈又好笑地望着白染染。 白染染红着一张脸,轻咳了一声,自觉转移话题:“不是说好让我帮你搓背的吗,怎么不叫我?” 她说完,又觉自己躺在塌上的样子实在没什么可信度,便挣扎着要起身。 “你做自己便可,无需拘束。”陆憬打断她,像是为了让她感到心安,抬脚走到她身边坐下,继续刚刚的提问:“你方才在想什么?” 陆憬刚来,澡堂里只有白染染惯用的羊脂香膏,他身上便沐染上了淡淡的奶香味,甜腻好闻。 突然拉近了距离,白染染有些不自在。 可她心中的确有疑虑,顾不得旁的,拿起张叔送来的选址,认认真真地说:“你不知道,绣罗裳前些日子被萧……被人用高价截走了浮光锦,险些便交不出货来。我想着,没有布料处处受制于人,倒不如自己开个布行,只张叔挑的这些,不是距离太远,就是地价太贵,我瞧着都不太满意……” 白染染下意识就将萧煜的事情瞒了下来。 她自认清白,可她和陆憬毕竟是半路夫妻,她怕陆憬的不信任。 好在陆憬并没有在意,反而用心解答了她的疑惑:“既然是为了给绣罗裳提供布料,布行为何不干脆开在绣罗裳的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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