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陆憬又道,“你独自留在京中我不放心,回去整理一下,明日我带你去一处人家寄宿。” 这么快就替她安排好一切了。 白染染深吸口气,“好。” 她甚至不问他要送她去哪里。 陆憬知她不悦,却还是要说:“我幼时,幸得恩师收养,如今恩师已故去多年,只留下孤女慕晨独宿山中,那里偏僻,又有人看守,轻易不会叫人发现。” 摆在平日,白染染一定会好奇地问陆憬的恩师是谁,恩师的女儿又如何,可她现在却全然没了这些心思,只道:“好。” 陆憬看在眼里,到底没再说什么。 翌日马车又重新出了府,庄子不远不近,行了两日才到,风景却很不错。 四周竹林环绕,泉水叮咚,三层高的竹楼伫立于山水间。 一名身着青衣的年轻少女脚步轻盈地从竹楼上跑下来,欢欢喜喜地扑进陆憬怀里,“可算舍得回来看我了。” 陆憬并不推开她,反而自然而亲昵的揉了揉她的脑袋,“抱歉,近来一直有事耽搁。” 原来除了她,陆憬也会这样揉别人呢。 白染染莫名有些难受,却也明白他们从小一起长大,亲近些也正常。 眼不见为净,她默默移开视线。 慕晨已经从陆憬身上下来,这才注意到白染染,又去牵她的手,“这位就是嫂嫂吧,好生漂亮。” 白染染亦抬头看向慕晨,五官清丽,尤其那双眼,不算大,却清澈明亮,笑时微微弯起,似月牙。 白染染立刻便生出好感来,笑着说:“你也漂亮。” 被夸奖的慕晨直接挽着白染染的手臂往屋里去,边走边介绍道:“这竹屋可是我父亲亲自建的呢,他最爱钻研这些手工玩意儿,瞧见这个金丝楠木桌没有?我父亲雕刻呢整整三个月呢,桌上还刻了棋盘,嫂嫂既住在这里,明日便陪我下会儿棋吧。哦对了,前面那块空地我特意开了块鱼塘,西边种的枇杷叶快熟了……” 两人都是个自来熟的,很快就搭到了一块儿,直到慕晨拉着白染染逛完竹楼上下,定下了寝室,陆憬才开口道:“好了,染染大病初愈,不宜多动,你先出去,让她休息吧。” 这件事陆憬在送来的信里也提到过的,慕晨忙道:“对对对,我一时兴奋都给忘了,嫂嫂先休息,到了晚饭的时候我再叫你。” 白染染想说自己也没那么矜贵,可看到陆憬不赞同地蹙眉,还是闭了嘴,乖乖躺在床上。 室内寂静,蝉鸣声便尤为显耳,屋子南北面各开了一处窗户,有风穿过来,带着丝丝凉意。 陆憬走到白染染床边坐下,“我要走了。” 虽然早有预料,可白染染的心还是不由往下沉了沉。 好不容易被慕晨勾起的愉悦转瞬即逝,她背过身去不看他。 可陆憬的声音还在继续,“我此番去,实难保证自身安危,你我成亲,原也不过是形势所逼,我去白府提亲时答应你的那些话,亦恐不能兑现。如今反倒叫你为了我的安危终日惶惶不安,实乃于我娶你时初心相悖。”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从怀中取出一份书信,“这是和离书,你签了字便可生效。” 白染染怎么也没想到他铺垫了这么多,竟是为了要与她和离。 她霍然从床上坐起来,想也不想就将那和离书撕得粉碎,一把丢在陆憬脸上,“这些话我全当没听见,你要走快走!” 陆憬早知白染染会生气,他几近冷静的继续道:“我师傅就是上任太傅慕洛,他一生为民,胸怀天下,临死前仍担忧储君之位所落非人。我于他膝下长大,得以识文断字,读书明理,习武健身,师傅如同我再生父母,他临死之托,我不可能不顾。 大晋储君唯萧宸而已。然这条路艰险一场,我不过初初搅弄风云,便叫萧硕萧煜二人双双算计于你,为今之计,于我和离,才能叫你不受牵累,亦令我无后顾之忧。” 陆憬说到后来,那双深情眼与白染染的视线对上,满是无可奈何,“染染,你是个商人,当知道及时止损,你别任性。” 任性。 在他眼里,她对他的情深,只是任性吗? 白染染一把搂过陆憬的脖颈,不由分说便吻了上去。 这张嘴只会说些讨人厌的话,她不要听了。 咸湿的眼泪顺着眼角流下,落到二人交缠的唇上,陆憬尝到了苦涩的味道。 所有的克制隐忍在这一刻全线崩盘,陆憬搂过白染染纤细腰肢,将她压在床榻之上,反客为主。 唇齿纠缠间,传来白染染抽泣的声音。 陆憬骤然停下。 白染染早就哭红了眼,她哽咽着同他说:“别丢下我陆憬,我只剩你了。” 陆憬慌乱去吻她脸颊的泪,答应她的话就要脱口而出。 可他终究忍住了。 那日寺庙内她脆弱模样犹在眼前,他不能因为一己私欲害了他。 用不了多久,夺帝之战就会开始,成王败寇,他若失败了,身为他妻子的白染染,定会和他一起问斩。 他不能冒险。 陆憬硬下心肠,从白染染身上起来,走到不远处的书桌前提起笔,重新写了份和离书,用纸镇压住,冷声道:“这份和离书我已签字,若我遭遇不测,你必须签字。” 怕她不应,陆憬郑重嘱咐道:“别犯傻。” 他说完也不知是怕白染染说出反驳的话,还是怕自己会反悔,快步踏门而出,走得头也不回。 白染染追出去,又顿住脚步。 隔着窗台,没多久就看到了陆憬骑上马,扬长而去。 白染染盯着那道素色声音,直到最后一抹白色消失在视野里,她终于支撑不住,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 - 在山间的日子过得平静安宁,转眼就过去了两月。 白染染白日不是陪慕晨下棋,就是去后院钓鱼。 最近慕晨新得了一批荔枝种子,成日和白染染扎进田地里。 已是七月,日头高照。 明珠无意间提了一嘴:“以后还是傍晚再去田地里吧,夫人和姑娘都晒黑了。” 爱美是女人的天性。 两人闻言均大惊失色,顿时没了种荔枝的那股性质,转头钻研起美白的膏药来。 这日两人刚敷上白芷蜂蜜膏,明珠便兴奋地跑进来,面上难掩喜悦:“北境传来捷报,突厥首战大败!” “太好了!”慕晨高兴地跳起来,面上的膏药险些裂开,她急忙敛了笑意,还不忘提醒白染染道:“这膏药裂开效果可就大打折扣了,你千万要忍住不笑!” 慕晨说完半天也没等到白染染回应。 她奇怪地转头望去,白染染竟是哭了。 眼泪似决堤的洪水,怎么也止不住。 慕晨鼻子一酸,险些也跟着落下泪来。 好在她忍住了,慌忙跑去安慰她:“别哭别哭,敷着膏药哭鼻子,可是会长皱纹的!” 白染染根本听不进去,全然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 这两个月,白日里她装作无事人的样子,夜里却总要熬到快天明才能入睡。 她既期待北境的消息,又害怕听到战败的噩耗。 这样提心吊胆的日子,实在太难熬了。 慕晨劝不住,又被白染染情绪感染,竟是跟着哭了起来。 待到两人哭够了要去洗脸,那白芷蜂蜜膏却是结了块粘在脸上,看上去滑稽极了。 两人互相望着彼此的脸,破涕为笑。 笑着笑着,慕晨忽而感慨地叹了口气,道:“哥哥能有你这样关心他的媳妇,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听她这样说,白染染便知道陆憬幼时过得并不好。 只陆憬不肯提,她也不敢问。 可既然慕晨都提到这儿了,白染染也忍不住道:“你父亲是怎么遇到陆憬的啊?”
第三十八章 慕晨其实不大记得细节了, 只记得那年元宵灯会,她和爹爹一起上街赏灯,路上遇到一群少年围殴一个男童, 只是为了抢他手里的兔子灯。 可那男童被打得去了半条命,却仍旧死死护着胸前的兔子灯不肯放手。 慕洛看不过,上前赶走了那群少年, 背着奄奄一息的男童去了医馆。 等他醒来后, 慕洛问他姓甚名谁, 家住哪里,他可以送他回家。 男童沉默了半晌, 才闷声说:“我没有家。” 他衣服破破烂烂的,脸也被揍得鼻青脸肿,又说出这样的话, 谁瞧了也是不忍心的。 慕洛板着脸, 认认真真地和他说:“从今天开始慕府便是你的家。” 男童愣在原地,良久后,竟是哭了。 自那以后,男童就住进了慕府。 相处久了,慕洛才终于渐渐从他那嘴里问出话来。 男童说他叫陆憬, 母亲是苏州有名的花魁,陆严彦经商时与她一夜风流, 虽做了防护措施, 却还是怀了他。 以色侍人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母亲便偷偷生下他。他出生的第二日, 就被母亲带着去陆府外, 求一个名分。 可那雕梁画栋的大门里走出来的却不是陆严彦, 而是挥着木棍赶她走的家丁。 母亲心灰意冷, 又带着她回了苏州。 陆严彦不肯娶她,没有大额赎金,老鸨自然不肯放人。 她便继续留在花楼接客,将他托付在亲戚家。 一个风尘女子产下的私生子,日子自然是过得不如意的。 挨饿打骂是基本的,有时也会突然就被赶出来,然后母亲便会塞些银钱,将他托付给另一家亲戚。 他就这样吃百家饭捱过童年,想着再长大些,便可出去帮工,不再看人脸色。 可十岁那年,母亲却突然病死了。 老鸨在母亲死后搜刮走了她所有银钱,他身无分文,竟是连给她下葬的钱也没有。 他去求亲戚,十个有九个给他吃闭门羹,唯一一个肯开门的,却是要将他卖进红馆。 他拼了命地跑出来,最后将母亲的尸身葬在深山的一处无人地里,立了块木牌。 可这实在太简陋了。 他又想起京城的陆家。 一路乞讨进京,跪在陆府门外,恳求陆严彦能给他些银子,替母亲体面下葬。 可他淋着雨跪了一天一夜,那道雕梁画栋的门也没再打开一条缝。 白染染听得直落泪。 她想过陆憬过得苦,却没想竟过得这样苦。 可即便如此,他依然长成了最温柔的人。 因为淋过雨,就总想替他人撑伞。 她甚至不敢想象他每一次善解人意的背后,是不是都是因为曾经感同身受过。 慕晨是见不得她这样的,宽慰道:“嫂嫂别哭了,我和你说这些,也不是叫你难过的,哥哥不喜欢说这些,等他回来,你可千万别告诉他我和你说过这些事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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