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一晚的工夫,他似苍老了十岁,脸上的泪痕还未干,便又落下新的泪来。 “是我害了阿憬,我本该命中无子,若非我执意认回阿憬,他又怎会年纪轻轻就去了,叫我白发人送黑发人?”陆严彦说着又咳嗽不止。 白染染忙叫人送来水给陆老爷子,自己则起身去拍他的背。 好不容易要缓和下来了,却见陆家的堂兄叔伯火急火燎地赶了过来,见了陆严彦这种状态,一时间连装模作样的吊唁也省了,慌忙道:“阿憬已去,陆家的偌大家产总不能留给白家一个外姓人,不如趁着今日我们大伙儿聚在一处,早早将遗嘱定下吧。” “我儿尸骨微凉,你们竟就在盘算他的家财了!畜牲!一群畜牲啊!”陆严彦又猛地咳嗽起来。 白染染一面替他顺气,一面冷声道:“张叔,快叫人将这群畜牲叉出去!顺便吩咐大门看守的家丁警惕些,别什么阿猫阿狗的都放进来,碍了我夫君的眼!” “我们和陆老爷子说话,有你插嘴的地方吗?”那群人自然不肯走,张叔叫了奴仆上来,奈何人多势众,推推搡搡间,竟将丧幡也扯断了几条。 “打哪来的王八鳖孙,打量我们白家没人了是吧?你爷爷我今天不把你们打的屁滚尿流,我白晔的名字就倒过来念!” 与白晔一同前来的,还有白炜廷和柳氏。白炜廷难得没有出言阻拦,倒是柳氏劝道:“子若,莫要莽撞了。” 她话音未落,另一道女声已然响起:“放你娘的臭狗屁!你们这些老东西,可真是穷得揭不开锅了,做乞丐乞讨也不掂量掂量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白染染抬眼看去,是褚沛琴。 有了白晔和褚沛琴两人加入,场面愈发混乱起来,到最后丧幡落了一地,前来吊唁的宾客散去不少,那群陆家的堂兄叔才悻悻作罢,捂着脑袋瘸着腿离开了。 “再敢来闹事,老子见你们一次打你们一次!”白晔还在嚷嚷着。 褚沛琴快步上前抱住白染染,哭得比谁都大声:“染染不怕,我护着你呢!” 白染染闭了闭眼,眼泪又流了出来。 - 丧礼举行了三天,因着陆憬的尸首未能找回来,下葬那日,只有一座衣冠冢。 白染染三日未曾合眼,葬礼一结束,人就病倒了。 高热不断,待到好得差不多了,日子已过去了十日之久。 这期间,陆家的堂兄叔伯仍不甘心,陆府是不敢去了,便去了陆老爷子家门口闹,哭天抢地说着:“白瑶克夫,陆家的家业若是交到她手中,迟早要完啊!” 这话一传十十传百,渐渐便有人信了。 又有前去吊唁的人回来说,白瑶貌美,都说红颜祸水,因此克夫也不无道理。 明珠气不过,又替白染染委屈,日日以泪洗面,虽有意想瞒,却还是叫白染染轻易套出了话来。 白染染听了也没多大反应。 这些话,早先在她落水的流言传出来后她便该受着了,只是因为陆憬替她挡下了。而如今陆憬不在了,那些流言就又回到了她的身上。 想到陆憬,白染染便觉眼眶又是一涩,眼泪却是再也流不出了。 她和陆憬相处的时日并不久,但很奇怪,她总是会时不时的想起他。 “娘子,圣上派人来传话,要您明日进宫面圣。”伴鹤在门外道。 陆憬去战场前便把伴鹤留在了白染染身边做事。 二皇子昨日已回京,这时候叫她进宫,自然是和陆憬的事有关。 圣上既发了话,自然推拖不得。 白染染次日早早便起床,梳洗打扮后换了身正式的衣服进了宫,待进到含元殿内,朝臣早就到齐了。 殿内肃穆,白染染一路低着头走进来,静得只能听见自己行走时的脚步声。 白染染也不是第一次进宫面圣了,可往常多半是宫宴,像这般场合,却是第一次。 她心底慌张,面上却不显。待走到大殿中央后跪下,朗声道:“臣妇白瑶,拜见陛下。” 萧徇高坐在龙椅之上,淡淡开口:“平身。” 白染染这才起身抬头。 文武百官位列左右两侧,白炜廷站在左面,正一脸担忧地望着白染染。 而位于百官之首的,是萧徇的两个皇子。 萧煜目光阴鸷,白染染同他对上视线的一瞬间就避开,又不可避免的同二皇子箫硕打了个照面。 箫硕冲她颔首,微微一笑。 不得不说,萧徇的几个孩子,个个都生得龙章凤姿,俊朗非凡。箫硕只是淡雅一笑,也难掩隽秀儒雅之气。 可陆憬毕竟是因他而死的。 白染染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 萧徇恰在这时,略带关怀地开口:“听闻白氏病了半月之久,眼下身体可大好了?” 白染染忙道:“劳陛下费心,臣妇已无碍。” “如此便好,逝者已矣,望节哀顺变。”萧徇叹了口气,转而道:“陆将军护二皇子有功,又随军出征,短短三月便击退吐蕃,功不可没。然陆将军战死沙场,朕深感痛心——邱公公。” “是。”邱公公立刻躬身上前,取出圣上早早就拟好的圣旨道:“陆憬之妻白瑶听旨!” 白染染闻言下跪,便听邱公公道:“陆憬军帅戎将,文武兼全,实朝廷之砥柱,国家之干城也。朕自不愿负臣子一片衷心,故追封陆陆憬为镇国大将军,其妻白氏淑温局质,柔靓成仪,特授永安郡夫人,并赐镇国府,黄金五百两,聊表朕意。” “臣妇谢陛下恩典。”白染染沉声道。 - 镇国大将军,从二品,这样的官职,倘若陆憬活着,自然不会轻易得到。 可他却死了,而今晋朝重武轻文,朝堂武官众多,为了不寒武官的心,这做给活人看的把式,萧徇倒是一点也不吝啬。 如此算来,竟是便宜了白染染,白捡了个诰命。 今日这场重头戏过去,萧徇也便宣布退朝了。 白染染从含元殿出来,仍没有缓过劲来,兀自埋头走路,眼前却突然多出了一双乌金靴挡住了她的去路。 “姐姐再有心事,走路也该看路才是。”是萧煜的声音。 白染染抬起头,萧煜立在她下一级台阶上,微微勾起唇角,挑眉看她。 她方才走神,若非萧煜拦着,她指不定就要被这一级白玉台阶绊倒,当众出糗了。 思及此,白染染亦回以浅笑,道:“多谢三皇子提醒。” 半月不见,她憔悴不少。笑容清浅,不似从前烈焰,却愈发勾得人心里痒。 萧煜目光毫不避讳地落在她脸上,“既要谢,姐姐不得拿出些诚意来吗?” 白染染被她这目光看得难受,说出来的话也少了份耐心:“妹夫想要我如何谢?” 不知是哪个字惹得萧煜不悦,他冷哼一声,倏地俯身靠在白染染耳畔,幽幽道:“妹夫我改日,自会亲自登门拜访,向姐姐讨要谢礼。”他将“妹夫”二字要得极重。 “白瑶。”白炜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萧煜这才抽身,快步离开。 白染染摸不透萧煜想要做什么,目光仍落在他离去的背影上。白炜廷此时已走近,想到刚刚两人如此亲密的举动,忍不住皱眉提醒:“他如今可是你妹妹的丈夫。” 白染染回过神,听他这样说,先是一愣,随后才反应过来白炜廷这话说的是什么意思,只觉得荒唐,“女儿在父亲心中就是这样的人吗?” 白炜廷自觉失言,尚要再说些什么,白染染却已走远了。 - 已至九月底,烈日当空,空气中仍旧带着夏末的热气。 白染染坐在马车上,想着萧煜临走前同她说的话,没来由一阵气闷。 他到底想干什么?
第八章 日子总要过下去。 圣上当众下了旨,白染染挑了个黄道吉日搬去了镇国府。 因为在丧期,一切从简,省去了不少人情世故,但乔迁仍花费了白染染不少精力。 而在她搬进镇国府的第二日,陆严彦便登门,叫来族长,当众将陆家家业交到了她手中。 白染染这次没有再推辞。 那日灵堂之上,她已见识过陆家堂兄叔伯的丑恶嘴脸,更何况这些时日,她风评败坏,少不得是他们在其中推波助澜。 她不是圣人,不说这钱不要白不要,就是为了让他们不痛快,她也是要收下的。 见白染染点头,陆严彦像是终于了却了一桩心事,紧绷的身子松懈下来,很快就病倒了。这病本就是顽疾,大夫说,怕是没多久活头了。 白染染心里难受极了。 陆憬刚走,她实在难以承受再有身边人离开。 白染染将陆老爷子接进了镇国府,自己住在西边的知春阁,陆严彦则安排在离她不远的玉清阁。 白日管着陆家大小店铺,夜里守着陆老爷子,忙里忙外的,倒是很少再想起陆憬了。 如此过了一月,宫中派了人,送来她成为诰命夫人后第一笔月俸。 恰逢褚沛琴来看望她,见了由衷替她欢喜道:“这诰命身份多好,白白有了银子傍身。染染,不是我说你,在白府时月例那样紧,你也从不会短了自己什么,怎么嫁到陆家,每日府上进进出出这么多银子,你反倒不会用了?翡翠阁的首饰出了多少套,醉清风新出的糕点味道如何,你都不关心了吗?” 白染染听了也神色恹恹的,“这是陆憬用命换来的银子,我用着不心安。” 褚沛琴一副孺子不可教的神情,“你傻了不成?你和陆憬才认识多久?是他先弃你不管,为挣军功连命都不要了。他替二皇子挡枪的时候,心里想过你没有?你呢?你是白得了个诰命,但却是再不能改嫁,要做一辈子的寡妇了!要是再不用他的钱,你图什么?你是嫁进陆家行善事来了吗?” 褚沛琴这话莫名就叫白染染想起陆憬上白府提亲那日,他同她承诺过的,“你担心的,都不会发生。” 是啊。 他答应过她的。 她原先嫁进来,一半图他美色,另一半就是图他的银子。 而今他人都没了,再不用他的银子,她又图什么呢? 这日后,白染染再不苛责自己,该买买,该吃吃,恍然间福至心灵,有钱的生活,果真多姿多彩。 可这样的日子只过了几日,便有下人通传萧煜登门拜访。 他当真来了? 白染染皱眉,想也不想就回绝:“我今日身体不适,就不见客了。” 下人应了。 白染染这才勉强松口气。 直觉告诉她,萧煜这人,阴晴不定,还是离得越远越好。 好在今日店铺无事,她也不用出门,索性起身去了陆严彦的院子看望他老人家。 他近来咳嗽得越发厉害,时常咳着咳着就醒了,白染染进去时,恰好看见他咳出了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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