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盛夏,我却恍若身处寒冬。 那日我彻夜未眠,我在想宇儿,我在想自己,我在想大少爷。 我动了我不该动的妄念与邪念。 如果生时不能在一起,那便死在一起罢。 我是个坏女人,我想和他死在一起。 . 翌日,我给韩将军写了封回信。 我告诉他,我知道他之所以让我杀宇儿,归根结底是因为项寅。他想让相国公无后,我直接去杀了项寅就是。 韩将军很快便回信来,他痛骂我不听话。他说项寅若是死了,人家第一个便会怀疑到我王妙的头上。 我又写了回信过去。我说,同归于尽即可。事成之后,我绝不苟活。事到如今,我也不愿再奢求苟活了。惟愿韩将军保证我死以后,确保我娘能安享晚年,顺便杀了我爹。 我恨死我爹了。 若不是他,我不会被卖给韩将军,我不会嫁给相国公,我不会遇见项寅,我不会生下宇儿。 我不会像今日这般痛苦万分。 . 这几日我破天荒地能够对宇儿关怀备至,因为我再也不怕韩将军拿宇儿威胁我了。 他韩将军就是再运筹帷幄,也威胁不到一个死人。 我笑着告诉宇儿,要好好读书,要对自己有信心,面对别人时,能不低头就不要低头,谦虚也要有个度。 我对宇儿说:“宇儿,不要总摆出一副妄自菲薄的模样。你今后要加倍用功读书,多学些本事。” 我的宇儿是天底下最厉害的孩子,他以后一定大有作为。 . (六) 弱冠前一月,我叫了我二姨娘一声“妙姐姐”。 自那以后,她再也不愿见我了,日日躲着我。 可我不后悔。 我甘之如饴。 近来我朝北境有战事,陛下问可有人愿意自荐。 其实从苏夜大将军急流勇退以来,朝中打仗还算厉害的就只剩下韩将军了,可陛下既然没直接喊韩将军去,就说明他并不想让韩将军去。 自打我弱冠以来,我爹就日日催我娶妻生子,听得我双耳生茧,我偷瞄了一眼韩将军,竟有些蠢蠢欲动。如果我去打仗,就不用天天在家被我爹逼着去娶妻了。 我突然又想到二姨娘,如果我去打仗,她可会担心我一二。纵使是分毫,我应当也会欣喜万分。 鬼使神差般,我向陛下自荐了。 . 我一直在等二姨娘前来。可惜直至临行前最后一日,她都不曾来。 我只好去找她。 好在她真的十分关心我,我很快便不再感到失落。 她喋喋不休地告诉我:大少爷,保命要紧。 我听了觉得好笑。不是所有的领兵者都像那位已隐居山田的苏夜大将军,冲锋陷阵,每每出征,都是置之死地而后生,冲在军队的最前面。 我此去不会上战场,只需好好地待在军营的帐篷里出谋划策,能有什么危险呢? 她一口一个大少爷,可我一点儿也不想当他丈夫的大儿子。 我想听她唤我寅儿。 就像她在我无数个梦里那般,唤我寅儿。 可她听后却被吓到了,还差点摔倒。 我心里好痛,每一寸都痛极了。 我明白我与她之间,所有不可言说之事都只能发生在我的梦里。 于是我不再逾矩,骗她说,我只是想我娘了。若我娘还在世,此刻也会叫我寅儿。 她说:“寅儿,祝旗开得胜。” 我失魂落魄地离开。 . 我打了五年的仗。 回来后看到二姨娘的第一眼,是她看着我发呆。 我抿嘴淡淡地向她笑了笑,不再看她。 五年不短不长,却叫我生了放下她的念头。 毕竟毫无可能之事,就不应继续肖想、觊觎。 . 又过了两年。 同僚们约我去喝酒,我应了。席间他们笑我如今二十九岁了,却还是尚未娶妻。我也和他们继续笑,一面喝酒不语。 可不知为何,第二日醒来时我竟身处赌坊。坊主说我昨日喝醉了酒,来赌坊输了五千两银子。 我十分懊恼,我此前从未醉酒到记不起前一日所发生之事。我有些不相信,可坊主又言之凿凿,不疑有假。 回到家中,我那个不成材的蠢弟弟竟然约我,说是《谷梁传》里有些地方看不懂,要向我请教。 他此前从未请教过我,我百思不得其解,却也按时赴约。 . 没想到约我的人竟是二姨娘。 我心中狂喜,压抑了多年的情愫几乎就要喷薄而出,面上却皱眉。虽不知她为何要见我,可这是她第一次主动要见我。 可还未欣喜多久,她却告诉我,她是来威胁我的。 她怎么知道我昨日输了钱?原来这一切竟然是她安排好的吗? . 她竟然要我死。 我不信。 她怎能如此绝情。 . 她真的要我死。 相国公的大儿子不会水是整个相国府都知道的事,可她方才却推我入水。 一时之间我竟被惊得忘了动作,任凭她推我下去。抑或,是我不愿相信她真的会推我下去。 我听见她说:“抱歉,黄泉路上,又或者下辈子,我会向你赎罪。” 这是什么意思? . 意识涣散之际,我看见二姨娘也跳了下来。 脑海中想起数分钟前她说过的那句:“抱歉,黄泉路上,又或者下辈子,我会向你赎罪。” 原来是这个意思啊,她要和我一起死。 不知怎的,我竟然心甘情愿。 我不再垂死挣扎。 我想,我们今世一起死,来世应该能常相伴、常相守吧? 希望来世,她不再是自己的二姨娘。 . “寅儿。” 我听到二姨娘在叫我,那声音在水中显得黏糊又暧昧。 我想告诉她,我在。 我还想让她不要再开口说话,否则是会进水的;水进得多了,必死无疑。我虽然也想和她一起死,可若非万不得已,我情愿她能活下来。 可我已没有力气开口劝说她了。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她在不停地说对不起,我看到许多微小的气泡从她的口鼻中不断冒出。 二姨娘真傻,我又没有怪她。 “我们这辈子在一起死,下辈子在一起活吧。” 我看着她朱唇启启合合,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二姨娘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这算什么?是她在诉衷肠吗? 她神情似是有些忐忑,我又听见她问:“好吗?” 我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却出不了声,笑着做出口型:“好。” . (七) 我是王妙,我要死了,我终于可以结束这可悲又荒谬的一生了。 这世道,女人活得大都可悲又荒谬。 而我是个坏女人。 我真是个坏女人。 我出自私心杀了我的意中人,如今却好开心,好开心。 此生最开心。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害怕读者们已经不记得王妙和项寅是谁了,所以特意提醒一下大家:这两个人最初登场是在第二章的末尾部分。王妙是项宇的母亲,项寅是项宇的大哥。】 【求生欲:二人今生今世什么都没有发生哦!】
第7章 天还是蒙蒙亮,鸡舍里的公鸡应该是吃饱了撑的,卯足了劲儿,不停地打鸣。 今日苏其央难得起了个早床,她打了个长长的呵欠,眼角沁出几分湿意来。 之所以早起,是因为她知道爹爹每次下山,一准会买些山下的吃食带回来。虽然爹爹做的东西也很好吃,不过苏其央觉得,还是镇子里各色各样的新奇吃食更胜一筹。 走到灶屋里的时候,苏其央正巧碰到了爹爹。 苏其央看着苏夜口中正吞食着的春饼,五步并作两步,急忙往蒸笼里去看——除了春饼外还有诸色夹子!苏其央随便挑了一个,整个儿塞入嘴中,一口咬了下去,是笋肉夹。 “爹,怎么只有春饼和诸色夹子?你怎么不顺便带点儿诸色角子和诸色包子回来?还有韭饼、菜饼和毕罗!”苏其央的嘴里塞得鼓鼓的。 苏夜从怀中取出用油纸包好的枣泥茯苓膏,放到桌上,笑着问:“你这是在报菜名呢?买这么多,你吃得过来吗?” 看到枣泥茯苓膏的苏其央两眼放精光,胡乱吞下嘴里的笋肉夹后便伸手去抓枣泥茯苓膏了。 “谁叫爹爹每年只下山一两次呢。下次再想吃到山下的东西,恐怕就要等到明年今日了。既然如此,我当然想每一次都能多吃些。” 苏其央的嘴里还是塞得鼓鼓的。 苏夜听毕,看向她的目光中不免多了几分愧疚。 都是因为他,女儿才不能像寻常女子一样生活。若她的父亲不是苏夜,而只是一个寻常人家,她想去何处便能去何处,莫说是山下了,就是远在东瀛的蓬莱岛,苏夜也愿意携她前去。 只可惜他的父亲是苏夜,是遭到当朝国师追杀的前任大将军。 他怕国师会杀了自己,更怕国师会因为斩草除根杀了自己的掌上明珠。所以他不想让任何人知道自己还有个女儿。 “从今往后,爹爹每个月下山一次,如何?”苏夜强颜欢笑地看着苏其央,“这样一来,阿央每年就可以吃到十二次镇上的美食了。” “真的吗?好耶!”苏其央满脑子都是好吃的,并没有去想爹爹为什么今后每个月都要下山一次,也没有察觉到爹爹的强作欢颜。 . 今日书房只有苏其央一个人在读书,她读着读着就犯困。 她一直觉得这人呐,一个人的时候,无论做什么都很无聊。于是她放下手中的《神机制敌太白阴经》,走出门外去了。 晃晃悠悠了半天,苏其央最后是在山顶上找到的项宇。 只见项宇独自站在一棵槐树下,傻傻地看着远方发呆。苏其央不知道他在看什么,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你是不是想家了。”苏其央觉得项宇一个人在那里站得怪可怜的,“你偷懒,今日居然没有去书房教我。” 项宇听到身后传来她的声音,背影一顿,连忙用袖子在脸上胡乱地擦了两下后,才敢回头去看她。他一回头就看到苏其央手里拿着一包用油纸裹着的东西。 苏其央看到项宇的眼眶红红的,就知道他适才肯定是偷偷哭过了。 “你真不仗义,出来玩不叫上我一起,把我孤零零的留在书房。”苏其央走至项宇身畔,把手里的半张春饼、两块枣泥茯苓膏和四块诸色夹子递给项宇,“爹说你今早没怎么吃东西,喏,我给你带了点儿。这是他昨日下山买的诸色夹子和枣泥茯苓膏,可好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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