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家是,卫枢年轻时放肆浪荡,但自从收敛心性后, 倒在文人儒林里闯出了不小的名声,常与文人士子诗歌唱和, 编纂付梓的文集诗选都出了好几册,又曾数次担任科举主考官,便颇有些门生,地位和名望都颇重。 而去年夏, 赶赴秋闱的举子陆续抵京, 卫枢便在卫府举办诗宴, 不拘出身来历, 广邀应考举子。 郡望无名的寒门贵子郁子清,便也因此得以被邀入席。 彼时,正被自家娘押着今儿相看这个公子, 明儿相看那个侯爷的卫弯弯,又被她娘拉着,躲在诗宴旁的小楼上, 悄悄打量那些举子们。 “那个紫衣玉冠的, 是于尚书家的小公子。” “那个圆领璞头的, 是魏王世子!没想到他今日也来,弯弯,你快看!” …… 卫弯弯怀疑正在相看未来夫君的不是自己, 而是她娘, 不然怎么她娘能激动地脸都发红呢。 近日已经明里暗里相看了太多人, 程蕙娘刚刚所说的那两人, 更是早已看过许多次, 卫弯弯便很有些兴致缺缺,目光漫不经心地一扫,从那些天潢贵胄们身上扫过,最后视线却定在角落里一人身上。 “娘,那个蓝色道袍的,是谁?” 程蕙娘听闻,目光看过去,随即拧眉,“不认得,外地举子吧。”相比之前说起于公子魏王士子时的热络,语气已经明显冷淡。 卫弯弯倒不在意这份冷淡,兴致勃勃地看向那蓝衣道袍的年轻人。 他很年轻,才十七八岁,身形瘦弱,长相斯文,最重要的是身量不高,正是这点一下吸引了卫弯弯的目光,但是,场内身量不高的举子可不止他一个,能让卫弯弯的目光一直停留在他身上,自然还有别的原因。 这个原因便是——他没有像场内其余举子一般,用十足热切地目光看着卫枢。 他自斟自饮,不往卫枢身边凑,亦不跟着其余举子那般对卫枢舌灿莲花,大加颂扬,甚至,卫弯弯居高临下地看着,竟然还从他眼里看到一丝冷冷的不屑。 卫弯弯顿时就……兴奋起来了! 恰此时,卫枢作了一首诗,满座举子皆拍手叫好,恨不得把那短短一首小诗从诗题到诗尾裱进金框里夸。 然而,一直盯着他的卫弯弯,分明看到他借着喝酒时酒杯的遮掩,轻轻吐出一个字: “呵。” - 诗宴结束后,卫弯弯便打听到他的姓名来历。 郁旋,字子清,今科举子,河东人氏,家中从前也算小有薄田,但父亲早丧,家道败落,由寡母抚养长大,日子渐渐艰难,在郁子清取得秀才功名前,母子两人甚至是靠郁母打短工度日。 妥妥的寒门贵子。 是绝不会进入卫家小姐择婿名单的人物。 但偏偏,卫弯弯对这人好奇地紧。 卫弯弯不是没见过寒门贵子,也不是没见过一身傲骨,不事权贵的清高狂徒,但这人跟寻常的寒门贵子和清高狂徒还不一样。当时宴上亦有其他品级高的官员,然而无论是对其他官员,还是同科举子,他始终斯文礼貌,既不拘谨,亦不卑怯,很是落落大方。 可见他不是对谁都狂,他只是对她爹不屑。 卫弯弯十分好奇其中原因。 于是,打听到这人来历居处后,她便打扮成寻常百姓家的女孩子模样,在他暂时租住的院落门前的小巷里,制造了一场堪比碰瓷的“偶遇”。 相撞,跌倒,崴脚,然而,还没等卫弯弯实施下一步计划,刚刚抬头欲哭,就听郁子清道:“卫小姐,可有伤到?” ? “什、什么卫小姐?我姓程。” 不得不说,那时候卫弯弯道行还是太浅,一被道破真实姓氏,便心虚地眼神都躲闪起来。 郁子清就微笑地看着她。 看得卫弯弯不打自招。 “我就是卫小姐,怎么样!” “不怎样,卫小姐可有伤到?若是伤到,在下送您到医馆,若是无事,在下便告退了。” 卫弯弯自然是无事的,已经被识破的情况下,还要她硬装模作样,也太难为她了,于是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话。 郁子清便告退。 “既然如此,在下便告退了。” 说着,就要走。 卫弯弯急了: “你不喜欢我爹?!” 郁子清转过了身,清澈温柔的双眼春水般荡漾。 “不,不是不喜欢。” “是厌恶。” - 之后卫弯弯又去了几次清安坊。 尤其被程蕙娘逼婚逼地紧的时候。 她已经十四了,过了年就十五,及笄之年,可以出嫁,程蕙娘早早便开始为她寻摸婚事,将京中豪门权贵家适龄的男子看了又看,选了几个如意人选。 尚书公子,魏王世子,尤其魏王世子,是程蕙娘心中最如意的女婿人选。 魏王有望得登大宝,而魏王世子,届时自然也就是将来的太子。 然而卫弯弯都不想嫁。 “这几位你都不想嫁,那你想嫁什么样儿的?难不成还想嫁皇帝?” 程蕙娘被她气得心口疼。 卫弯弯小声嘟囔,“于公子长得太高,魏王世子后院好几个美人了。” 程蕙娘又是一番生气,苦口婆心说她不懂。 卫弯弯的确不懂,她只是觉得,如果听从她娘的安排,往后的日子想想都窒息。 烦闷之下,她便跑了好几次清安坊。 她就是想知道,郁子清为何会厌恶她爹。 “没什么理由,人与人之间讲究缘分,我一见他就心生不喜。”郁子清眉眼弯弯地对她说。 卫弯弯撇撇嘴,一个字都不信。 不过,郁子清不喜欢她爹,这点是实打实的。 就因为这个,卫弯弯觉得,她跟这人肯定处得来。 ——毕竟她也不喜欢她爹。 郁子清也很快发现这点。 他有些惊讶,但也并未大惊小怪,甚至,卫弯弯明显感觉到,察觉她也讨厌她爹后,郁子清与她相处时,更多了一分真诚。 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嘛。 讨厌着同一个人,的确是促进友谊的良方。 于是两人很快热络起来。 郁子清是个很好相处的人,他聪明,会说话,无论说话做事都很温柔,不给人咄咄逼人的感觉,而且身形身高都很符合卫弯弯的癖好。 简直是成为卫弯弯朋友的最佳人选。 于是,再又一次被程蕙娘逼着与魏王世子“偶遇”时,卫弯弯突发奇想。 “郁子清,我嫁给你怎么样?” 反正郁子清已经对她的情况门儿清,而且是个嘴严的,卫弯弯便也不装,连自个儿择偶不顺的事儿都跟他说。 此时更是突发奇想,说出这样不羞不臊的话。 或者也不算太突发奇想——若错过郁子清,她可能再也找不到一个和她一样不喜欢她爹的夫婿了。 说的人不羞不臊,听的人也无波无澜。 “好啊。”郁子清说。 “不过,待到我高中之后再说吧,不然,你爹娘可不会把掌上明珠嫁给我这样的人。” 他笑眯眯地道。 “那说定咯?明年春闱后,你来我家提亲!” “嗯,说定了。” 两人就这样,儿戏般地“私定”了终身。 程蕙娘隐约得知了一些,自然对郁子清的条件甚是不满,直接对卫弯弯严加看管,让她再没有溜出府去见郁子清的机会,同时也已经跟魏王妃搭上线,双方摊明了结亲之意。 彼时魏王正在拉拢卫枢,对这桩婚事乐见其成。 甚至直言,待他登基,定许以卫枢首辅之位。 眼看,这桩“正经”婚事就要由双方父母定下,卫弯弯和郁子清那私底下的“戏言”,便好似从不存在一般,若一切顺利,卫弯弯会顺理成章地嫁给魏王世子,哪怕魏王世子喜欢的是高挑丰满的美人,对卫弯弯这个小豆丁没半点兴趣,而卫弯弯对魏王世子,也是一百个瞧不上。 但只要大人们觉得好就好。 - 然而,计划没有变化快。 秋闱方罢,老皇帝病危,秦王入京,京城变天。 卫家押错宝,程蕙娘看好的那位魏王世子,更是头颅都被砍下,扔到城外乱葬岗任野狗乱鸦啃食。 之后便是长达数月的清洗屠戮。 为求自保,卫家将她送给陈起,被送来前一晚,卫弯弯写了纸条 ,让程蕙娘帮她送去清安坊。 纸条上写的,是取消跟郁子清的“婚事”。 虽然只是儿戏般的约定,但卫弯弯是个有始有终的人,单方面毁约,她还有点不好意思。 尽管那时候,她觉得郁子清应该一点也不想娶她,但既然人家没先说毁约,那毁约的就是她。 直至如今。 卫家仍旧前途未卜,但已经快入夏的时节,皇帝竟然又开了恩科,而那位跟她定下婚约的郁子清,高中状元。 卫弯弯觉得,这实实在在地证明了,她的眼光比她娘好。 可惜现在不是炫耀这个的时候。 唉。 她看着小院里身着红衣,帽插红花,整个红通通好似新郎官的郁子清,举手一笑:“好久不见呀。” “不过我没有太多时间叙旧,我跟同伴失散了,要快些找到他们,不然他们该着急了。” 郁子清闻言并不惊讶,温温一笑。 “你说的同伴,难不成,是指陈起?” 卫弯弯没有多惊讶。 对外,卫府一直宣称是将卫弯弯送到寺庙为祖母祈福,但作为曾经的“婚约”缔结方,写解除婚约的小纸条时,卫弯弯还是隐约透露了些。 郁子清一个能考上状元的聪明人,结合时事猜到真相也不难。 不过卫弯弯当然也不会直接承认,只笑着看着他。 郁子清脸上的笑容却渐渐消失。 “看来,你不需要我上门提亲了。” 卫弯弯竟然从他声音里听到一点点失落。 她挠挠头。 正想着要不要安慰安慰他大丈夫何患无妻之类的,就听郁子清又说: “但你的同伴若是陈起的话,我劝你此时还是不要出去。” “嗯?”卫弯弯疑惑看他。 郁子清叹了一口气。 “就在刚刚,新科进士联合上千太学生,披发素服,敲响登闻鼓,奏请皇上铲除奸佞,解百姓之忧怖,还盛世以清明。” 卫弯弯嘴唇微张,似乎有些理解不了他话中之意。 “奸佞?”她问道,“谁啊?” 京城大官都快被秃噜干净了,还有哪个能有这么大牌面,激起这么大“民愤”啊? 郁子清看向她的眼神复杂难辨。 “自然是,陈起。” “进京后不过几月,他抄家三十六户,屠戮男女老幼数千口,凶名赫赫,为京城上下所有人畏惧,三岁小儿都不敢言其名,此时的‘奸佞’,除了他,还能有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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