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明立刻嗅出那眼神似乎另有深意。 “何太医,您有话不妨直说,放心,咱可不是那喊打喊杀的粗人,您直说,不碍事儿!” 太医到底是太医,虽然也忌惮杀□□号,但也比一般大夫多了点底气,于是便也能坚持些医者仁心的风骨,再被宣明这么一说,便也直言了。 “这位小姐身体的确较为娇弱,但此次风寒之所以如此气势汹汹,以致险些丧命,倒也不全是因为素日积弱,而更像是——”说到这里,他看宣明一眼,旋即却又瞟了陈起一眼。 宣明急忙催促:“像是什么?” 太医收回目光,牙一咬眼一闭: “此次之所以如此凶险,病因怕是一大半都还要落到约一个月前。” “一个月前,这位小姐恐怕也曾生过风寒,但当时,不知哪位同行,兴是为求好得快,便给她下了许多虎狼之药,好得快是快了,但却埋下了隐患,留下了亏空,若是好好将养着,补上亏空,倒还罢了,偏偏不到一月,便又遭逢此难,风邪加上蚁毒,再加上月前虎狼之药留下的亏空……这姑娘能保住命,实乃是万幸,陈大人再晚来一步,下官便也回天乏术了。” 一口气说完,太医便闭紧了嘴巴再不说一字,同时也不敢再看陈起一眼。 …… “一个月前……”宣明摸着下巴喃喃自语。 这丫头,不就是差不多一月前被送来的吗? 但那时她可不是什么病人,陈起虽然吩咐了不许人去荷风苑,但宣明还是过问了下,知道那小丫头除了个子矮点,来时面红齿白,看着丝毫不像有什么病症的样子,因此把人安置在荷风苑后,也没有再管过了。 而在荷风苑则更不可能。 一来时间对不上,二来那个如今半死不活,还被扔到发配充军路上的孙管事,早就交代了自个儿的全部所作所为,却完全没提过卫家小姐生病他又故意给用了虎狼之药的事儿,而这种事儿,也并没有什么必要瞒着吧?再者,孙管事也没有这个动机啊! 既然不是在这里…… 宣明忽然一拍脑袋。 ——谁家送美人会送个病秧子? 是的,常理来说自然不会。 可若这定好的美人,偏偏就在要送来时,是病着的呢? 那就下重药猛药,让其快点好呗! 可这…… 是对待亲女儿的做法吗? 宣明的目光再度看向病床上那小人儿,心里了悟,便有些怜惜。 同时,下意识地,他看向了陈起。 却只看到一根毫无反应的木头。 也是。 指望陈起能有什么怜香惜玉的反应? 还不如指望花楼里的姑娘突然个个对他情根深种,不要钱也要伺候他呢! 宣明失笑摇头。 一边为陈起守在这里的奇怪举动找到了借口。 兴许,他也是怕卫家借这小丫头来生事吧。 - 等到卫弯弯脸上青气渐散,呼吸也渐渐平稳下来后,太医便提了告辞。 宣明确认了情况,又押着石大夫和那位倒霉催的颐春堂大夫都看了遍,确认的确凶险已过后,才扬着笑脸送太医出去。 回来时,却差点没被吓掉眼珠子。
第8章 不会 太医离去前吩咐,在卫弯弯醒来前,烈酒擦拭和毛巾热敷不能停,因此宣明一送太医出去,史大柱便又去取烈酒和布巾热水,石大夫在府里有住处,自行回去了,那位颐春堂大夫却要安排下,史大柱先安置了那位大夫,又赶紧去取烈酒布巾热水。 再回到荷风苑时,卫弯弯所在的房间亮着灯,却没有一点声音传来,房门前坐着一个人,正是不知何故唉声叹气的宣统领。 “统领,让让,俺要过去。”史大柱也不知道统领愁什么,史大柱也不敢问,史大柱抱着酒坛子热水壶毛巾就要进屋。 然后就被突然跳起来的宣明拦住了。 “哟大柱兄弟来得正好,咱兄弟去喝一杯。” 史大柱抱紧酒坛子,满脸狐疑地看着宣明:“宣统领,俺职责在身,得去照看那小丫头,不能陪你喝酒。” 宣明一把夺过史大柱怀里的东西,全堆在房门口。 “不喝酒就不喝酒,那就回去睡觉,里头有人,不用你照顾!” “有人?啥人?”史大柱纳闷,不是专门调了他来照顾那丫头吗?没听说又调了谁呀? “这你就不用管了,隔段时间来送东西就行了!” 说罢,宣明就硬拉着满脑门问号的史大柱走了。 所有人离开,门前恢复了宁静。 少顷。 房门打开。 一个高大的身影走出,看见门前地上堆着的东西,顿了一下,随即抱起,又走回了房间。 - 卫弯弯似睡似醒。 她好像做了一个梦,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她走在一条看不到尽头的路,走着走着,就迷失了来路,而此时,四周突然涌现出许多人,黑压压的,看不清面孔,朝她涌过来。 他们拖着她,拽着她,要拉她到不知什么地方去。 卫弯弯悚然而惊。 她惊慌后退,想要逃离。 “不许走。” “与我们同去。” “同去同去。” …… 数不清的声音和面孔和手朝她涌来。 那些声音阴森,那些面孔模糊,那些手散着腐气、挂着烂肉。 他们要将她拖入地狱。 “不去,我不去!” 她伸出手胡乱挥打,想要打跑那些腐烂的、腥臭的、冰冷的手,然而,她的动作却似乎更激怒了那些手,它们挥舞着,抓住她的手,抓住她的肩,抓住她的头发,它们把她拽进它们之中。 她绝望地大叫。 忽然,她抓到了一只手。 一只宽大有力,有温度的手。 她仿佛抓住救命稻草般,紧紧抓住那只手。 - 陈起一只手被死死抓住。 只能用另一只空闲的手将布巾放入热水,浸透,拧成半干,折叠,放到她额上。 又用另一块布巾,沾了烈酒,在她裸露出来的手脚处擦拭。 擦到腿脚处,看着那被包成粽子般肿胀的腿脚,他愣了一会儿。 随即继续擦拭。 如此不断反复。 直到灯台里的灯油渐渐燃尽,窗外的天光也从漆黑变得渐明。 月亮仿佛变成了剪纸,一张圆圆的白纸片儿,敷敷衍衍地贴在西边天上,而东方,朝阳还没升起,晨光先探出头,泼泼洒洒地把月亮的剪影衬得越发黯淡。 床上的人始终沉沉睡着。 屋子里,油灯陡然爆出一朵明亮的灯花,然后又倏地完全熄灭。 陈起抓着她的手,下意识用了一下力。 他手劲很大,尽管是下意识地用力,也立刻起了反应,他手中那只柔弱无骨的手,立刻被攥地发白青紫。 他急忙要松开手。 但却突然感觉到,手中的手动了一下。 然后,床上的人睁开了眼睛。 “……你?” 细如蚊蚋的声音,病恹恹的奶猫一样。 那双勉强半睁的眼睛迷迷糊糊地看着他。 “你怎么……回来了?” “不是……让我松手……走了吗?” 陈起身体僵硬,一动不动地矗立着,如冰封的雪山。 床上的人定定地盯了他好一会儿。 脑袋才终于回过神来。 眼珠转动,看看头顶,看看四周,看看窗外的天色,听听窗外的鸟鸣。 最后再看看床前的他。 才终于清醒。 清醒之后,她就不说话了。 闭上眼睛,脑袋一个劲儿往被子里缩,像是要把自己整个缩进去。 抓着他的手的手,也很快松开了。 陈起看着被放开的自己的手。 半晌之后,他忽然起身。 盔甲发出钉钉碰碰的声音。 床上的人被这声音吓了一跳。 肩膀抖动,紧闭的眼皮下,眼珠倏地转动,缺水的干涸的唇无意识地舔了一下,整个人又开始往被子里缩。 陈起看了一眼。 继续走。 走到床前不远处的方桌上。 方桌上有待熬的草药,有烈酒布巾,还有始终保持着温热的茶水。 何太医说,她昏迷太久,醒来后要多喝热水。 哗啦啦啦—— 水声响起。 背后的床榻上,又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 陈起拿着茶杯茶壶,微微侧身回头看一眼,便见她已经几乎把自己全部缩进被子里。 …… 陈起端着水走回床前。 她已经把大半张脸都埋进被子里,只露出一小片雪白的额头,和一大片乌黑散乱的发。 陈起顿了片刻,掀开被子。 被子下的小脸立刻露了出来,像埋在地下越冬的冬虫陡然被翻出,暴露在北风冷阳下,她惊吓地整个身子一颤,眼皮下的眼珠转地更快。 陈起无意识地嘴角上扬。 将温热的茶水递到了她唇边,同时道: “喝水。” 他的声音无波无澜,没什么温度,但是,茶水却是温热而滋润的。 高烧又昏迷,早就消耗尽她体内的水分,此时唇舌一接触到热水,便根本由不得她。 身体的本能促使她张开嘴,大口大口地喝水。 等到一杯水全部喝完,她甚至还咬住了杯沿,像是要把杯底的水也舔干净一样。 陈起顿了一瞬。 随即强行将水杯从她口中拽出。 然后就看到,那还闭着眼的小脸陡然愤恨地扭曲了一下。 “再给你倒。” 陈起说。 …… 床上的人老实了。 一杯、两杯、三杯、四杯…… 陈起一直喂了四杯水。 眼看着四杯水喝完,她眼角微眯,脸颊鼓起,好似含了一口水在嘴里,像好久没吃肉的小孩子要留最后一口好肉在嘴里慢慢享受咀嚼似的。 才终于没有再去倒水。 陈起回到床前。 床前有一个绣凳,是之前大夫看诊时坐的,之前陈起也是坐在那上面守着她,但此时,陈起看了眼绣凳,忽然伸出脚,将其踢到了一边。 床上的人果然又被这声音惊到,右眼悄悄睁开一条缝打量。 然后,就看到陈起正弯下身躯,蹲在了床前。 高大如泰山的身形忽然矮下,最后只露出比床稍微高一些的头,恰好与躺在床上的她平视。 若他坐在绣凳上,绝不会只是这样的高度。 床上的人愣了一下。 随即那只悄悄睁开一条缝的眼睛慢慢越张越大。 另一只眼也越张越大。 两只眼都盈满了床前的他的倒影。 然后忽然,眼角就流出了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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