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引歌心中有些苦涩,她哪有这么精贵,那指印睡一晚就会消了,哪还用涂什么膏药。 她现下才明白楚翎这晚来的意图,和她绕了这么多话,兜兜转转就是为了送出这个瓷瓶膏药。 他应当是还在对早间的事感到抱歉罢。 但依楚翎的性子,致歉的话是难以启齿的,只能用这样的方式来弥补。 他明明是在表达善意,可楚引歌还是会不由自主地觉得这是一种怜悯,他们虽在同一屋檐下,可却是云泥之别。 她连五两的药钱都得省吃俭用一个月才可攒下来,而他出手就是五十两的玉膏,就为了给她消这几个若有若无的指印。 楚引歌换上夜行衣的时候,还在想是不是自己的心眼过于狭隘了? 楚翎他确实是没有恶意的,只不过想弥补愧疚罢了。 可若是他知道,他昨晚刺了她三剑,今早被皇帝在殿上大骂无能,他还会有这样的歉意么? 她这般想着,反倒是自己于心有愧了。 她毅然将青瓷小瓶放进了柜子的最里面,还是得找个合适的时机还回去,否则被外人知道,落下“私相授受”的话柄于谁都不好。 边思边往外走,她迅疾地从楚府翻墙而出,这般晚去,还不定要被左渊怎么埋怨了。 可一靠近那追欢卖笑,楚引歌这才反过味来,烟驼胡同不就在华思楼的后头么? 一个正经的组织怎么可能开在烟花柳巷附近?! 这和尚不会是借机来喝花酒的罢? 她脚尖刚落地,就听到左渊的声色传来:“逆徒怎来得这么晚?” 楚引歌望过去,只见他着一身月白锦服,头束冠玉,双臂抱剑,气质儒雅地站在胡同的尽头。 她走过去,拽了拽:“哪弄的假发?还挺顺畅透亮。” 左渊拍打她的手背:“什么假发,这可是你师父剃度前的头发,小心碰着,珍藏十一年了。” 楚引歌忍不住笑出声:“剑师父,还真别说,你有头发还挺俊俏,能看得过去。不过不会是拉上我来喝花酒的罢。” “你就会揶揄我,”左渊轻嗤,“你不知那天语阁虽是迎天下人,问世间事。但却有'三不',一不让出家人进,二不问朝中事,三不准逗留到破晓。” 这倒是有点意思。 又听左渊说道:“不过你这一身黑是怎么回事?我们是去问事,不是挑事。” “你徒儿好歹也是邺城第一女画师,总得挡人眼目些为好。” “啧,包袱真重,”左渊有节奏地扣着华思楼的后门,三拍两敲,道,“纵使你不带帷幔,面纱等物,待会也会有人给你我面具,这天语阁从不以真容示人。” 俄顷,门开。 一着彩衣委地,上綉凤尾暗纹的少女迎面出来,十指纤纤,白兔面具下美目流盼:“少侠可有玉牌?” 楚引歌看左渊递了个物什过去,上书“天池”二字。 那女子见了,交还玉牌,褔了褔身:“奴唤水影,二位随奴来。” 楚引歌和左渊跟随,步入抄手游廊,檐下六角宫灯高悬,两边挂满了的面具,或怒或嗔,但被幽黄灯火映照,都像被注入了灵魂,生动十分。 水影说道:“二位任选一个。” 楚引歌一眼就相中了黑蝴蝶缎制面具,上有浮雕羽翼,带着野性的放荡,蓬勃的恣意,仿若下一瞬就振翅飞于苍穹之中。 “这倒是比那蝴蝶面纱还要衬你。” 楚引歌带着面具偏了偏头,刚刚那话是从她师父口中说出来的,但声线已全然变了,颇有几分憨状和慵懒,倒是和他面上的猫脸面具极配。 原来这面具里有层特殊水膜,贴肤的同时还能变声。 这设计倒是巧妙得很,可想而见阁主的精思。 两人继续前行,踏过幽径,穿过竹林。 一墙之隔,似还能听到有人交谈:“世子爷这几日是来不了,听说被侯爷打得不轻呢。” “还不是他自己闯出来的祸,都敢在宫中狎妓,要我说,这邺城第一纨绔非世子爷莫属。” “听说皇上倒没想重罚他,只让他去揽月楼监工,但楚翎早看他不顺眼了,趁着众臣都在,掇着言官,狠狠地为了这事参了世子爷一本。这头娴贵妃还因暗室失窃的事跪着,那头世子爷又因风流被笑话,侯爷面子上挂不住,当场就扇了巴掌,回府后更是重杖三十,也是活该。" “侯爷早把他弃了,一个纨绔哪能撑起侯府门面?要我说,这侯府的定数还在他弟白川衍手上。" “不说侯府了,舒兄,你好了没?我快憋不住了。" ....... 这墙后头竟是华思楼的厕房。 原来两男的如厕也会闲谈,不过重杖三十落在身上,那人恐是半条命都要去了。 楚引歌垂眸。 抬眼间见左渊和水影已走至极远,匆忙跟上。 又跨了几个拱门,水影将他们领至一排破损的平房门口,言笑道:“面具共千两,二位贵主谁出银两。” 楚引歌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复问了遍:“几.....几钱?” 也不知是吓的还是变声面具的缘故,声色竟是嘶哑的。 水影自是看出了不会是眼前这位出钱,转尔面向左渊,含笑道:“千两,蝴蝶面具九百九十两,这位贵主的一两,还有九两是带路费用。" 楚引歌指了指自己的脸:“这个要九百......九十两?” 声调愈发哑然。 她迅速盘算着,这得不吃不喝十六年才能买下一个面具,亏她刚刚在府中还在对楚翎的铺张嗤之以鼻,现下她竟不知不觉地花去了九百九十两,简直是打肿了自己的脸。 “是的贵主,您独具慧眼,选中了阁主亲手打造的面具。”水影安慰道,“您下趟来,就可以不用破费了,还可以继续带。” 这黑心阁怎么还可能有回头客?! 楚引歌看了眼师父。 “咳咳,爱徒,"左渊接到暗语,“我感觉此面具不太衬你,肤色更黑了,要不再去换一个?” 这改口倒是快,天黑成这样哪看得出肤色,仿若刚刚对这面具赞不绝口的不是他。 楚引歌却毫不犹豫地接下话口:“好!师父言之有理!" 两人丝毫不顾及有无颜面一事,天大地大银两最大,他们才不管是何方神圣做的,一唱一和就要往回走。 水影忙拦下:“天池派的掌门想不是第一次来了,应当知晓我们天语阁的规矩,拿走的东西没有还回去的道理。" 话毕,楚引歌就见他们的四面围上了三层暗卫,且内力极深,她若不是有点功力,恐怕都站不稳。 她凑近,对左渊说道:“师父,我们是来问事的,不是来挑事的。你先帮我垫垫,我日后还你。” 左渊觑了一眼自己的穷徒弟,这日后是何时恐就不好说了,估摸着得等到她坐上画院的掌院,才能还得起了。 但被这么多人围堵,且楚引歌左臂又有伤,还是花钱消灾来得快些,他不情不愿地从怀中,袖里,鞋底,假发中掏出几张皱皱巴巴的银票,递给水影:“数数。” 这充满脚臭味的银子......水不影动声色地吸了吸鼻子。 而那帮暗卫在左渊掏出银两的刹那,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水影点得仔细,浅笑道:“刚好。” 她将面前的房门一推,传来吱吱呀呀的声响:“二位请进,水影告退。” 言罢就倏尔不见了。 楚引歌看着那扇年久失修的房门,轻啧:“这黑心阁主赚如此多银两,连个门都不舍得修,可见抠门。他莫不是将银两都花在雇暗卫上了?” 左渊将她一把提了进去,好气道:“你还敢说?要不是有你这样的冤大头,他能赚这么多?” 怒气从他的那憨懒的面具里出来时,已变为撒娇意味的嗔怪。 楚引歌忍不住笑出了声。 双脚一踏入房内,烛火四起,她还没来得及看看这破屋里的陈列,就有四名戴猛虎面具的壮汉不知从哪窜出,用黑带覆上了他们的双眼。 或是台阶,或是鹅石,七拐八转,楚引歌走得磕磕绊绊。 约莫一炷香后,风声退,水泠响,潺潺幽幽,淡香拂鼻。 她听到身侧的壮汉说道:“二位贵主,天语阁到了。” 楚引歌抬眸,琉璃亮光刺眼晃神,她用手挡了挡。 半晌,才得以适应,缓缓松了手,却怔愣在地。 她吞咽了一口,暗忖道:“这黑心阁主,有点东西。” 作者有话说: 下章阁主来了嘿嘿~
第9章 面具魂 楚引歌在来时就在想,这附近也没个宇榭楼阁,唯好的建筑也就华思楼,这天语阁不会就是个噱头吧? 走到那排破旧不堪的平房前,她更是失望,就这还好意思要求人家不逗留到破晓?谁稀罕...... 直到此刻,她方知是自己想错了。 替天问话的天语阁竟建在邺城地下! 足有三层,檐瓦均是璨碧琉璃,明珐华莲花纹,斑斓又不失雅致,精美不言而喻。再凑近看,上书“天语阁”三字,笔触凌厉,矫若惊龙,可见书写之人极具锋芒。 更令人拍手叫绝的是,楼阁的后头是悬水瀑布,整个天语阁仿若被架在洪流之中,好似云雾翻涌,抬头处,便是翡翠做的漫天繁星,天河夜转,银浦流云,倒真像话本中的神仙住所。 内敛清雅,极富美感。 黑心阁主的建筑工学,可称得上是她所见过之最。 踏着水路,步上白阶,堂内灯火通明,马上有带玉兔面具的小厮出门相迎,给他们一个木牌,上刻“井宿"。 小厮解释道:“天语阁每晚只接二十八客,先后顺序按照《淮南子》中的九野二十八星宿排列,二位贵主拿到的是'井宿',也就是第二十二位。” 他拉开一扇雅间的门:“还请贵主在这稍坐片刻。” 内有紫檀嵌掐丝珐琅六角灯燃着明明火烛,入目之处,皆是不俗之物。 楚引歌落坐,看着手中的木牌,这阁主倒是讲究,连等个位都有这么些虚架子。 少倾,小厮就捧上琼浆玉液,珍馐美馔,连瓜果都瞧着比外头的水润十分,皆是上品。 楚引歌吃了面具的亏,怕他们讹人讹得神出鬼没,便问上一句:“这些几钱几两?” 小厮笑道:“阁主说了,入了天语阁就是贵客,谈钱俗气,自是用物交换。" 用物交换? 楚引歌不解,还想追问,小厮已经关上了门。 她看向左渊。 剑师父已经拂袖把盏,这和尚遇上酒就什么都顾不得了。 “师父,那小厮刚刚说得是何意?” 左渊给楚引歌也添了一杯:“天语阁替天开口,能知天下大小事。很重要的一点是——情报互换,所问者得拿所知的江湖大小事去交换自己想问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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