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晞浅浅一笑,家中尚有父母小弟,遇着再伤心的事,他都不会跳河。 王峙又问:“怎么站在这里?这天一会就下起雨来,不去酒馆坐坐?” 庄晞摇头。 王峙以为庄晞不饮酒,便道:“茶楼呢?” 庄晞亦摇头。茶酒费钱,他怕上瘾,喝得极少。除了陪客待客,几不踏足这些地方。 王峙又再问数句,庄晞几乎都只是礼貌回应,并表示自己打算回客栈去了。 告辞。 王峙明白过来,庄晞是不愿与他多说,更不愿与他讨论今日发生的事。 也是,毕竟二人不熟。 王峙抱拳,与庄晞道别,而后跃上黑马,一路驰骋回府。 到了府门口,他同样是跳下马,将收尾的事交给涌上来的仆人,自己则匆匆往深处行,有段路两旁植种着矮木丛,王峙袖子扫过,秫秫落叶,绢丝的袍子也被斜枝勾划了。 天空下起小雨,王峙踏雨而行。 近至房前。 守着裴爱的冲天瞧见主人归来,急忙拿伞迎上,王峙摆手,示意只剩几步路不必再撑伞,转而嘱咐冲天:“收拾收拾,待会随我出去。” 王峙到了房内,裴爱已经迎上去,给他换干衣,命婢女将湿衣拿下去洗了烘干。忙完这一切,她抬眼打量王峙。 不知为什么,经了那一番,忽然就觉得眼前的人是崭新的。 喜爱依旧。 王峙亦是如此看她,越看越欣喜。 等两两凝望够了,窗外阵雨都已停歇。 还是门外等着出去的冲天问了一声,两人才回过神来。 王峙准备开口,却被裴爱抢了先:“事情如何?” 王峙嘴角一抽,似有一声极淡的冷哼:“那谢郎怕是不会来了。” “为何不来?” 王峙目光渐沉,声音亦是低低的:“因为他不需要了。” 方才回来的路上,他一路骑马,风驰电掣,脑内思绪亦如风如电般弄明白了。定是某位谢郎在广陵蓄了外室,怕被捉现形,拜托庄晞躲进郡守府。 如今这谢郎等不及躲了,移花接木,将外室栽赃到庄晞头上了。 王峙牵起裴爱的手:“走,我带你去见庄晞。” “他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裴爱反应很快。 王峙不语,只问她,是坐牛车还是骑马? 裴爱反问:“哪个你更舒服些。” 王峙道:“你喜欢哪个?都一样的。”想了想,吩咐冲天准备牛车。 裴爱却道:“我陪你骑马吧!” 王峙笑起来:“你会骑吗?” “不会。”裴爱摇头。 “但我可以与你共骑一匹。”她说。 王峙听了,乐得嘴角的笑勾起不止,靠近裴爱,勾起她的下巴,悠悠道:“光天化日,你好大的胆子。” 这“光天化日”四字,从他口里说出来,分外靡靡。裴爱不禁回忆方才,脸上又烫又痒。 王峙将她手牵起,两人缓缓走到郡守府门口。 越过门槛便是台阶,裴爱低头下阶,王峙扶她。冲天早牵了马等在一旁,心想:这搀扶得太夸张了吧,夫人又不是半昼就有了孩子。 当然,冲天只敢想想,是万万不敢说出口的,他知道,自己的责任是把马牵牢了,千万别让马惊了夫人。 王峙裴爱至马前,黑马配着金鞍,将将好只够坐一人,略显尴尬。 王峙咳嗽一声,算是责备冲天缺失眼力,不知事先替换。 冲天伸脖,心里冤得狠,从前府君可是吩咐过,谁拆他的金鞍,便是与他本人为敌。 王峙扶着裴爱:“你先坐上去。” 裴爱问他:“怎么上?”无从下足。 “你踩这里。”王峙指着马蹬,极其耐心。 裴爱一开始蹬上右脚,但很快自行领悟,换做左脚。 “站稳了,小心点。”王峙声音温柔。裴站上去后晃了晃,但很快被王峙扶得稳稳当当。 王峙提醒她:“跨过去。” 裴爱听了要抬腿,奈何身形不高,怎么抬也跨不过马背。王峙见了,索性纵起,带着裴爱一同升飞,而后,稳稳落于马背上。 她坐金鞍,他在她身后直接坐在马背上,两臂从两侧伸出,握住缰绳,同时环住她。 王峙打马,缓缓前行。 冲天心中大松一口气,总算结束了。 他跑到后头去,骑上自己的马,紧跟主人主母。 王峙虽未回头,但知冲天跟上来了,便喝一声,打马提起速度。 同时手上愈发用力箍住裴爱。 裴爱从未在这个高度和这种速度观察街景,只觉两侧招牌挑子,行人摊贩,皆如流光倒影一般后走。就仿佛时光缩了一半,一日由十二个时辰变作六个时辰。 尽是匆匆。 裴爱还是紧张的,担心自己掉下去,眼眶微湿:“是不是要夹腿?” 王峙在后,未瞧见她的表情和泪,回道:“无所谓。”有他护着,卿卿是不会跌下去的。 王峙想了想,又道:“你怎么舒服怎么来吧,不要太用力,不然明日腿疼。” 裴爱好奇,追问:“真的?” 王峙笑一笑,对她真是无比耐心,竟愿费口舌给她讲童趣事。那一日他跟着骑射教师学骑马,觉得轻轻松松,刚爬上去,就开始飙起来。 教师在后头拼命追赶,喊着让他放慢速度。 王峙却不以为然,彼时是傍晚,彼地是近郊的围场,空旷无人,夕阳落下,从王峙身侧跑来几只小兔子,因为太空旷了,都听不到它们跑动的声音。 王峙忽然觉得无比心旷神怡。 他一连跑了四个时辰,翌日起床,两只腿蹲都蹲不下来。 王峙讲到这,冲天从后头追上来,他也一直听着,笑道:“那日府君让我扶他走路。我扶着他,直杵杵的,仿佛扶了个拐。” 王峙抿唇,眯眼。 客栈离郡守府不远,三人很快就到。王峙自己先跳下来,再扶裴爱下马,而后为她理了理衣裙,再看两眼,道:“进去吧,下等厢房姓庄郎君即是。” 裴爱盯着他,一双闪亮的眼睛分明在问:他不随她一同进去吗? 王峙偏头:“你自己进去。”他当然不想裴爱私会庄晞,但亦清楚,如果自己进去了,庄晞不会开口的。 裴爱闻言,便从他身侧擦过进入客栈。 王峙道:“等等。” 裴爱驻足回头,微楞。 他飞快走过来抬起她的下巴就是一啄。 接着,王峙低头道:“光天化日亲你一口。” 裴爱红得别过脸去,眼睛都不敢看他。 王峙得意。 突然,颊上冷不丁着了裴爱一口,等他反应过来,她早跑了,丢下一句话,轻轻像风一样:“我也会。” 这回落下他在原地尴尬。 甜蜜的尴尬。 虽然王峙交待了,但裴爱还是问了问,才寻到庄晞所住厢房。 她轻轻叩门。 门开了一条缝,庄晞一瞟而过的双目。 接着,房门大开,将裴爱让进来。 庄晞冲她温柔含笑,请她上座,接着转身为她去沏茶。 裴爱抬手:“庄郎,我不渴,我来这里,是有几句话问你。” 虽然王峙已经告知猜测,但她还是想从当事人这里,听到最准确的答案。 庄晞并不瞒裴爱,将事情原委,谢让如何来托付他,他去郡守府送了蜜枣回来,谢让又是如何邀他听琴,结果到处是两花外室。谢让的父亲谢纭在此时破门而入,谢让直指这是庄晞的外室,庄晞无钱再养,才鬼鬼祟祟求其帮忙。 谢纭当即痛斥庄晞,说他叫阿娘失望。 庄晞讲得很平静。裴爱听完却是愤怒不已,直斥谢让背义无良。 庄晞却道:“他是情急,事后已向我赔礼。” “赔礼就完了?”
第37章 庄晞不答。 裴爱见他虽语气神态平和,但叙述经过,却无笑意——显然,他也有愤慨、难过、冤屈,只不过藏了起来。 裴爱便道:“师兄为何不为自己讨回公道?” 庄晞直言:“谢郎赔我,不仅仅是一句礼。”有阿娘一年药钱,有阿爹官升一级,有明年弟弟入的私学。 裴爱喉咙哽了哽:“那便弃了公道了么?” 庄晞垂眸:“你们女郎,不晓得这些的。”继而抬眼,下等厢房没有对外的窗子,只有一扇内窗,不仅空气难免污浊,而且望不见外头的景色。 但有光,都是广陵难晴,庄晞却依光判断,今日不会再下雨了。 若是出去踏日辉而行,秋景怡人。 想邀请阿爱一同去走走啊……可是不可能。 庄晞不禁想起有回在裴家后院,与师傅和裴爱一同种花,有一只黄雀突然跑到他们中间,在枝上站一站,便飞走了。 大家已经这雀儿就是这么一闹,哪知后来它又折返回来。 裴爱后来养了黄雀许久,庄晞常常来看它,替裴夫人喂食。 “庄郎,在想什么?”裴爱看出他神游天外,便坦诚问道,“若是心里难受,便说出来……” 庄晞一笑:“没想那些事,我想起小时候的事了。” “哪一桩?” 庄晞笑道:“枝枝儿。” 枝枝儿是裴爱给黄雀起的名,因其落于枝上得来。 裴爱回忆了一下,也笑:“那事啊,好久远了!” “记得你之前怕鸟,老师捉回家一只小鸡,本为逗你,哪知道你见了鸡步步后退,眼泪都出来了。”庄晞说到这一顿,问裴爱,“现在还是一惊吓就流泪吗?” 裴爱笑着点头:“这辈子改不了了。” 庄晞道:“不管怎样,枝枝儿治好你怕鸟的毛病。” 裴爱沉默了会,才道:“你知道我当时为什么不怕枝枝儿吗?” “不知。”庄晞含笑,如屋外阳光般和煦。 “枝枝儿飞来家里,正好是阿婆去世的第七天。后来你走了后,阿娘说这雀儿眷恋不走,定是阿婆回来看看。阿父没有说什么,背着手走了。但他后来特意抓了虫去喂枝枝,被它啄了也不恼。我想……阿父应是心信中了阿娘所说,但不肯讲出来,我便声称喜欢枝枝儿,把它养下了。” “那你信师娘说的话吗?” “信啊。”裴爱道,她信是阿婆的爱,所以不怕。 庄晞感叹:“原来还有这么一桩,我不知道。” 两人的谈话暂时陷入沉默。 庄晞起身,还是为裴爱沏了一壶茶。 下等厢房的布置甚陋,连床都没有,不过一张席,坐为榻,躺作床。旁边只配了一只柜子,柜子旁摆着庄晞的行李竹箱,还有两个空着的坛子——他应是从这坛子里取的蜜枣,重新装扮,送给裴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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