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峙道:“别挡啦,不然袖子扫到,粉就秫秫往下掉。” “你,嘿——” “你气什么,我说的是实话。今夜天特别黑,几与你同色。是该傅粉,不来你来,我还以为是无头怪。” 这回换庾深想打人了:“有这么和知己说话的么?” 王峙看他一眼:“某人口口声声说当我是知己,上回也说,过几日就告诉我,来广陵是做什么公务。我可没派一兵一卒去查你啊,你肯告诉我做的什么公务么?” 神神秘秘,其实,王峙是好奇的。 庾深忽然坐起,敛去笑意:“陛下不让说。” 王峙眉毛一挑,瞥庾深一眼,低头看着席榻,竹编精细,四周用忍冬纹的紫缎面封着边:“是我心中所想?” 庾深撑手坐起来,轻声道:“我不知你心中想什么,也不能猜。但只告诉你一句,情况不容乐观,若有变化,及时自保。” 良久。 王峙重抬起头,与庾深对视:“道别酒还喝吗?” 庾深骤然笑开去,屋内凝固的气氛重回轻松:“喝啊,先留着,等我从巴东回来,再与你痛饮。” “备百坛以待君。” 许是因为广陵多雨的缘故,每日清晨都是氤氲的。 天蒙蒙亮,泛着灰白,看不见建康清晨常见的美丽朝霞。 谢让皱着眉头,但只糟心天气这一点,他就不喜欢广陵。 但不得不频繁光顾广陵,因为他喜欢的人在这里。 而且有两个,都在这儿。 他也不知道广陵有什么好的,自己当初为什么要来,可他这辈子就只喜欢过两个人。如果那一年推辞的邀约,没有来广陵,情与义会不会都不一样? 没有那么多如果,也没有那么多为什么,谢让弄不明白的事情太多了,又例如,他自己为什么可以同时喜欢两位女郎? 谢让是愿糊涂不愿清醒的主,但他清醒且明白的晓得一件事:让他在讨厌的广陵遇着喜欢的女郎,可见,天公多喜欢将如意置于不如意中。 还有更大的不如意,那便是这两位女郎的出身。 卿卿们若非风尘,哪怕只是小户寒门的女郎,他谢让都可以把她们光明正大的纳进来,收作妾室。 能安然处于建康家中,长相厮守。 不再来往奔波,不再提心吊胆。 纳妾的梦,谢让不是没做过。 但族人诋贬王家,多以王近风尘女纳贵妾作例。谢让从小听这些攻击言语,纵有梦,却不敢动念,更不敢开口提向家里提。 他只能在广陵养外室。 可就这一点艰辛中的快乐,也被磨灭了。 他真的不想当什么大将军大丞相,他清楚自己无才无能,承受不住父辈对他的期望。哪怕一路有人保着步步高升,他始终觉着,一切都是混的,就像一条浑浑噩噩的江流,哪怕途径了神州大地,到了汇聚处,眺望面对的大海,仍是心绪茫茫。 他没有看到未来,也从来不想未来。 前些日子,阿父同叔父们天天探讨,今年中正评议,适合给他个什么官。谢让在旁听着,睹见长辈一双双殷切期盼的眸子,只觉麻木。 他们商量的那个位置,谢让甚至觉得连庄晞都比他有能力去做。 说起来,谢让小时候还做过一个梦,梦见自己与庄晞互换了三魂七魄,他变得面如冠玉,自由自在,而庄晞则能更好生活,海阔鱼跃。 他甚至觉得,阿父给自己起名为“让”,不仅仅是因为言字辈,希望谦和,也许冥冥中就是要他让的呢? 当然,这只是谢让小时候的想法和梦,极至大了,他再未想过做过。 因为庄晞的生活是真苦。 说来庄晞替他顶了污名,谢让心里是过意不去的,但却不可抑制的,同时生出一丝丝恨和嫉妒来。 还有猜忌。 在他眼里,两位外室美艳无双,庄晞顶了他的名分,会不会夜里也真顶替了他? 谢让虽随仆从折返建康,但寝食难安,终偷偷溜出来,潜回广陵,去探美姬。 还好,二位佳人均未变心,庄晞也未在外宅里出现。 谢让一夜解相思,心头喟慰,而后趁着朦胧且令他讨厌的晨雾,轻轻带上屋门,蹑脚,转身。 他没有声息的跳在石子排成的小路上,打算偷摸出后门,到了宅子门口,却发现后门怎么也打不开。 谢让双手晃门,过了许久,明白过来——大门被人从外锁死了。 他心里慌了神,跌撞着跑去正门,一样,也被反锁了。
第39章 谢让慌神了,他喊两位美姬出来,扶他一下,看能不能翻出墙去。 奈何谢让是个跟风流的,将身体养得羸弱无骨,哪里有力气撑墙翻越。 美姬们倒是体恤,说让郎君踩着她们的肩头上去。 谢让道:“那是谢家郎君该做的事吗?” 死活不肯受累美人。 谢让隐隐猜到些什么,但却抵触地不愿继续想下去,他干脆携美回屋,躲进房内再放纵一回。 谢让这间屋子背巷,要等到午时经过的行人才会渐多,王峙冲天等人,本是打算锁谢让到午时,抓个现行,叫百姓见着,顷刻传遍。 哪晓得临近午时,冲天命人开了锁,王峙也赶来藏在不远处一楼上,从窗内俯视谢让外宅,以暗监明,却不见院内动静。 王峙心想,莫不是谢让机警,早就跑了?他心头一警,问冲天:“谢郎你们守住了吗?” 冲天与王峙一同隐在窗前窥视,赶忙答道:“确定他还在屋内,早晨还摇过门,试图出来。”但是后来没动静了。 王峙抬手,一切照旧。 早已命属下最擅易容二人,扮作庄晞朋友,在外叩门。 “庄郎——” “庄郎——” 这两人连唤数声,见无应答,互看一眼,高声道:“庄郎,那我们进来了。” 在来往路人注视下,轻轻推门而入。 院内草木石径,仿佛因为锁门的缘故,仍停滞在清晨的状态。 寂静,空旷。 甚至恍惚间还驻有雾气。 两位“友人”你看我,我看你,犹疑不敢进。 王峙在隐秘处瞧着,眯起眼来,轻声问冲天:“之前探的没错?”冲天说院内只有谢让与二女,再无他人。他却怎觉得,院内设有埋伏? 这一问把冲天问得怀疑自己,呆了半晌,道:“没错……吧?” 王峙摆手:“不必说了!”说了也没用,那两“友人”已经大张旗鼓地走进去了。王峙手往下放,渐按腰间剑上,心头只想着,若是中埋伏,首当其冲救人。 两位“友人”囔囔着往前走:“庄郎啊,庄郎你在家吗?” 一路无人回应,到了门前,其中一人大声道:“庄晞,晓得你又诓兄弟,我们可进来了!” 两人笑嘻嘻拉开门,没想到会是这一幅情景,谢让衣衫不整,正与二女同眠。三人直接昏睡在地板上,旁边有一炉燃尽的安眠香。 看来谢让打算在屋内躲至天荒地。 之前,王峙的计划的确是“抓女干”,但设想的只是将谢让与二女困于一屋,何曾料到这般赤裸裸? 屋门正对门口,冲天视力好,手上抓的弩都“哐当”吓掉到地上。 两人“友人”同错愕,楞了数秒,才喊起来:“啊呀,啊呀!” 故意运了内力,声音嘹亮回荡。 两人去抓谢让,谢让都不醒,还是二位美姬被吓醒,尖叫出声,谢让才闻声惊醒,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护在二女身前。 他不是个糊涂人,很快明白了情况,赶紧地上捡衣,给已被吓傻的二位佳人披上。 他自己倒是赤条条,“友人”们功夫不差,将他看似扶实则硬架出来,口中还要大声呵斥:“你是何贼?为何在庄郎府中?” 一派抓淫贼主持正义的做派,口口声声说瞧不清,将谢让拉至院中近门前,与光照更是光天化日之下看。 谢让心中,原本是反正上了刑场总有一天要杀头的心态,又有点求仁得仁。 直到二人喊出“谢郎”,谢让心态忽然就翻覆了,骤然惊慌,身上冷得发抖。 但在众人看来,他瑟瑟发抖,显然是因为不着一物给冻的。 这众人主要指来往行人,有天大的热闹,如何不凑,纷纷停步投来目光。再一听这竟是谢家子弟,愈发兴趣百倍——高门世家的丑闻,总让小百姓们畅快淋漓。 一时堵在门前,把个外室宅院围得水泄不通。 有些来往了瞧不着的,身手伶俐直接爬上谢让爬不上的墙去,坐在墙头向下眺望。 谢让瞧着黑压压的人群,一双双意味深长的目光全都盯在他身上。谢让不仅双腿打颤,还两眼发黑,险些晕厥过去。 两“友人”架住他,令他站住。 其中一人面上满是疑惑,大声道:“奇了怪了,这不是庄郎居所,怎地谢郎你在此处?” 谢让心中嚷道:你们谁呀?庄晞朋友吗?我可不认识你们! 可嗓子却仿佛被掐住似的,发不出声,还不了嘴。 另一“友人”亦声音响亮:“谢郎,我俩方从外地来,都说这是庄郎住处。莫不是……我们打听错了?” 谢让依然出不了声,急得烧心。 双臂受着桎梏,连比划也不能。 此时,围观的广陵百姓越涌越多,如今进了冬月,本就事少,再加上一时半会不见下雨,传十传百,人全涌过来。 庄晞之前在广陵养外室养到窘迫的事,经人授意,早传得沸沸扬扬。此时自然有大胆的百姓出声嚷起来:“这就是庄郎住处!” 一旦有人发了声,大家全大了胆子,纷纷称是。 “友人”摸下巴,以痛心疾首的神色凝视谢让:“想不到啊想不到,你与我们,俱是庄郎挚友,却……”说罢掩面。 一时间“友人们”没了声音,四周的议论声却如潮水一般涌起,一浪高过一浪。 谢让此时真见着大海了。 王峙在楼上见差不多了,挥手为号,冲天等一行人随他下楼。 只做不经意间路过,冲天眺一眼,见前头人山人海:“府君,前面——?” 王峙蹙眉:“去看看,什么情况!” “喏!” 冲天猫着腰上前探路,不需他喊,早有百姓瞧见,替他囔了:“府君来啦!府君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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