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官轮廓不禁深了许多。 许襄君此刻又有了两分力,狠捏他胳膊:“你现在身份作夏明勤爪牙替他游于前朝,与利争者必然口诛笔伐要杀你。” “荣所众羡,亦引众怨。此时康灯又与你起锋,就怕你日后越他一头。他定会拿你士骨作筏,之后若牵有无辜,记住这些必非你本性,莫乱了心。” “你,下手利落些。” 她怕黎至照着骨子里所学行走在御前害了自己,不得已说这些话提醒他。 但有些话又不敢说的太白,怕损了他仅剩无几的文士心。 许襄君咬牙:“夏明勤知你身份难堪,却依旧用你做刀,想削去朝廷内外奢侈风气、门阀收学阻碍科考之行,这数年来的贵族沉疴岂是你能行的。他行此事利国,但独不在乎你性命,我求你也莫要忠君。” “我知这是你入朝初愿,但这前臣能行... ...你不行。” 话说到这里许襄君自己也在滴血。 黎至此刻是离他初愿最近的时刻,却无法按照当初抱负行事,这又是那等求而不得。 黎至浑色惶然,半响不语。 许襄君掐住他腕子:“你别忘了你去夏明勤身前是为我,即是如此,朝政之事你离远些。前些日子我不管是你未涉及这么多,如今我要拦你,你莫怪我。” 他有何等身份能插足朝政?这是一柄随时能铡断他头颅的铡刀! 见他依旧不说话,许襄君狠言:“你若在御前出事,我不消半刻便殉了你去。” 这话诚然出自肺腑,毫无赌气之意。 许襄君当初也确确实实做过此事。 “... ...”黎至眉心拧紧,唇角绷直,抚她后背:“你好好养身子,御前之事不用劳心。” 怕许襄君病重忧心,张口:“我不去。” 轻飘飘三个字,话未落,他心却重的坠疼,入骨入魂得生死不能。 肩颈不自然佝偻几分。 两臂更死死将许襄君揽住,这才能缓解点什么东西。 许襄君闭目,提着最后几缕气:“你比我聪明,这些你比我明白。” “可我看着你走到御前,栽进夏明勤给你的圆满。” “你这身份插足朝政无论成与不成都是死,为了我,不要忠于夏明勤、不要忠于这一朝。” “暂时剔下你的士子心,只为我吧... ...” 黎至脸色青白,半响无声。 【📢作者有话说】 谢谢阅读,慢慢恢复更新。 【荣宠有初,鲜有终者,君命无违,荣之本也。】出自《罗织经》卷六·固荣。 译文:显贵和宠幸有开始的时候,能保持到最后的就很少了,君主的命令不要违抗,这是显贵的根本。 【上无不智,臣无至贤。功归上,罪归己。戒惕弗弃,智勇弗显。虽至亲亦忍绝,纵为恶亦不让。】出自《罗织经》卷二·事上 译文:做君主的人绝无不聪慧的,能做臣子的人绝无贤良至极的。功劳归于君主,罪过留给自己。戒备警惕之心绝不能丢弃,才智和勇力绝不能显露。即使是最亲近的人,自己也必须忍心将其推上绝路,就算要作恶也毫不避讳。如果真能做到这些,君主不但会对臣子宠爱有加,而且那份宠信丝毫不会衰减。
第47章 倒是好节 ◎黎至,不如你殉我。◎ 许襄君这次将养的实在够呛, 缠绵病榻五个月才缓缓能下床,一场病熬过了整个秋和半个冬。 上辰宫外安富尊荣、千欢万喜好不快哉,偌大宫里有她无她无甚有差。 转眼入年关, 她的病也在一个轮回下康复大半。 自能下床后许襄君常不带人独去二层阁楼,白衡只当她关的孤寂, 想在无人之境派遣难言心绪。 许襄君披紧斗篷在二楼窗边烹茶, 往一空盏里丢片参,再续上茶水。 手边两只盏子, 她自觉推了杯出去。 垂眼瞧着外头热闹,墙那边欢声笑语浓, 许襄君跟着所见所闻也抿唇勾起笑, 满眼温润明媚。 好似外面年关喜气也染了她周身。 一只纤手接过盏子,踟蹰两息出声:“娘娘, 今日年三十, 可要准备什么?” 声音清亮透色的好听, 却颤得有些不寻常。 话下头要撕开些逾常东西。 许襄君闻声侧目, 眼中流光飞转:“嗯, 给你们都下药, 睡了就不打扰我与黎过年。” 这话让对面女子身子一怔,腕子僵得茶也端不起。 许襄君抿口茶:“你身子重不能沾染药物, 今夜就避着点我们吧。新年的安康酒我给你备好, 待你生下皇嗣满月时赠你, 过年喜气还是要一年一沾的。” 她余光往桌下瞧了眼,那肚皮将松石斗篷顶开道缝, 可见得圆润。 “今日三十, 平珠, 这是我娘当年给我的玉锁, 现在赠给这孩子。”许襄君从袖中取出一只红锦囊递出去。 “我占了你第一子作了这孩子便宜娘亲,无论日后发生何事,我都会在宫中护着他长大,这点你放心。” 平珠看着锦囊不敢动手。 许襄君又抿口茶,日常谈天般问:“你可有给孩子取小字?我从未听黎至或盛松提过,这孩子还有二十多日就出世了,能告诉我么。” 平珠人局促着,缓缓端着茶入口,参味干涩一下入喉,暖了心肺。 话却更涩口:“娘娘的孩子,奴婢不敢取字。” 眼中浓郁悲色难化。 许襄君拧眉:“是我不想无子殉葬,也想在宫中母凭子贵,故而作孽挟了你一子。” “虽说寻常富贵人家常拿她生子充作自己膝下,但我自小不耻这些,以子侍君实乃下作。无耻分开你们母子是我亏欠与你,这孩子要得不了亲娘赐字我妄为人了。” 她将锦囊再推近几分,直到平珠手边。 平珠瞪大眼睛看着许襄君,像是没想到许襄君竟将话摊成这样。 她怯怯嗫喏:“奴婢无知,书读得不多,还是请娘娘赐字吧。” 几分推诿也是真情实感,没有遗憾不舍。 许襄君罢手:“才不是,我娘说小孩第一个名字是父母给的福气。如今这处境夏明勤给不了这孩子什么福气,再说你十月怀胎辛苦,你给的福气才最大。名字是要真心,那些劳什子也没什么用,都是漂亮话。” 许襄君凑近,手慢慢探到平珠腹上,歪头问:“书上说这孩子在你肚子能动,真的假的?” 平珠见过她肃杀生戾模样,这般温和总是会叠向黎至那种表里不一。况且她们所行之事乃灭族死罪,故而总让平珠对他们二人生出惊惧。 她轻轻一抖:“会动的。” “娘娘这样说,那奴婢大胆想一个小字?” 许襄君点头,好奇盯着她的肚子:“自然是亲娘取。” 一副理所当然。 平珠低头看着肚子:“那就叫安安,奴婢只想这孩子能平安长大。” 这是她入宫以来至今最直白的诉求,不免嵌在孩子身上。 许襄君一怔,她游走的地界可谓这二字才是最难。 嗓子顿时凝涩,半响才触了触平珠肚子:“好,安安,我尽力护这孩子一生平安。” 在许襄君唤这名字时,平珠肚子一动,狠踢了她掌心脚,许襄君骤然受惊直了身子,呆看她肚子。 平珠肚子一动一动好似活了般。 她掀眼看平珠,平珠却流下泪。 一把攒紧她手咬着哭腔:“这孩子认了这名字,娘娘也应下护他,那奴婢求您救命。” 许襄君拧眉。 平珠攒着她手跪下,佝俯肩胛:“黎先生说明日初一,乃新年伊始之初,让奴婢用药产下皇子,娘娘可踩吉祥出宫诰赏,日后一路直上乃国中至尊至贵。” 她压着哭声:“奴婢求娘娘,这孩子若是女子,您能保下她吗?” “娘娘倘或有人查出这孩子身世,托人丢去弃婴堂即可,奴婢也可保证这辈子不寻她。若觉得出宫不安全,这一路可由奴婢亲自走,被人发现奴婢自认此事,绝不牵累娘娘。” 她肩脊彻底塌下:“您能救安安吗?” 平珠哭声不大,却声声涕血。 许襄君闻此摁顶住太阳穴:“他还是这样准备的吗。” 声音透着股疲倦。 早先便提过让黎至不要至此,怎么还是这样准备,他的执念过深了。 平珠哭声不能传到楼下,她只好掩着嗓子哭,悲恸怆痛全在胸腔於着。 她伏地诚心叩首:“奴婢求您救一救她,日后无论何事奴婢都听,哪怕您不按契送奴为妃,一辈子作您替身侍寝都行。” 平珠不知这孩子是男是女,却先为女儿讨条生路,这般恳切直述其实为难。 宫中前脚有皇嗣降生,后脚便有孩子出宫,一旦被发现,这多重的罪责不必言清。 行此事,死路一条。 许襄君感受着掌心握力,回紧她的手:“我从不害无辜之人,你本不该过这般人生,是我强迫。” “我这几日身子大好,冒险接你来上辰宫本就是为了护你一护。” 平珠闻言抬颈,泪眼婆娑地看着她,神色有几分不明。 许襄君拉不起平珠,只好蹲下身与她平视:“你莫怪他,黎至只是护我偏执了些。” “明日宫内不会有子嗣降生,本宫也不知自己会诞公主还是皇子。” “你明白了吗。” 平珠听罢嗓子涌了更多气声,颤颤巍巍分辨着许襄君真假。 再三看许襄君坚毅神色,她重重磕下头:“奴婢谢娘娘大恩。” 许襄君温言:“你与本宫亦是大恩。”臂膀再次用力,才将人从地面扯起来。 茶水已凉,她给平珠换了盏参茶。 两人絮言这孩子许久,直到夜色降下宫宴开始。 入夜宫中殿宇各处点灯,各殿辉煌刺目,就连她墙头也匀了些灯光来。 外头热闹隔着墙传进来,许襄君则一个人在小厨房倒腾许久,掐算时辰,在黎至来之前备好两碗水饺。 黎至提着食篮推门,瞧见许襄君一袭红袄坐在桌前看素笺,右手是非比寻常的厚厚一沓。 他拂下肩头雪,翻手阖门,缓步走近:“看什么呢。” 屋内烛火因他曳动晃影。 走到桌前看清素笺内容,黎至却伫步走不动,攒眉凝眸:“李嬷嬷把御前奏折誊了份给你?” 他将食盒放上桌面,喉咙涌动,惊怕道:“襄君,你要做什么。” 许襄君搁下手上素笺,用只盏子压好。 摇头:“我就看看你想做什么,夏明勤那些我不感兴趣。” 见黎至肩头被雪侵湿,许襄君起身伸手解他腰带:“冷不冷?换件衣裳喝杯热茶,我烹煮的有,等了你许久。” 屋内炭盆燃着,灯光也暖了殿,黎至却觉得周身寒凉。 翻手握住她纤巧的腕子,眸色深沉:“你想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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