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多素笺就说明许襄君不是第一日看,往日他从未发现过李嬷嬷做过这等手脚,那便是许襄君瞒的好。 可今日为何要露他眼皮子下了。 许襄君不言不语,轻慢的给他更换衣裳。 薄袄换好她拥上去,抱着暖暖和和的黎至,许襄君会心一笑:“今日过节,先尝尝我包的饺子,我做了许久,旁的事一会儿再说。” 仿佛那叠朝政折子不打紧。 黎至疑窦深重,却在这话下没想其它。 自然携过许襄君手在桌前坐下:“你病了这许久好不容易才能下地几日,作甚糟践身体做这些,你要想吃早说我可以给你包的。” 他将碗碟重新给许襄君摆一遍,碗中汤水温度正好,饺子看着也是刚出锅没多久,足够新鲜。 可见许襄君将他来的时辰掐的多准。 “你御前辛苦,我清闲着怎么不能做,你这袍子也是我缝的,喜欢吧。” 她握住黎至的手,将他舀起的第一只饺子喂进自己嘴里,咕囔着嘴邀功般说。 许襄君笑靥实在好看,黎至眼中神色一半都归了她去。 他照葫芦画瓢,捏着她腕子喂自己,还不等他动手,许襄君先他一步喂他嘴里。 黎至贸然被塞了满口,露出几分窘相。 许襄君瞧他惊愕笑起来:“我放了铜钱,吃的时候小心咬。往年都是你送我那枚钱,今年饺子不多,总该我送你了吧。” 闻声黎至笑了笑,伸勺又舀了饺子放嘴里:“不知道。” 许襄君埋头咬饺子:“往年为了送我,你最多吃了五碗,常是三四碗才吃出来,然后一年再也吃不了饺子。” “近两年你运气好点,一碗就能吃出来... ...因为是我让人多放铜钱,免得你又为难自己吃下许多。” 话到这里黎至骤然抬头,许襄君正色等他看过来,毫不躲掩对视上。 “你一碗吃出一枚就以为只有一枚,不喜欢吃饺子所以不会再往下吃。其实你吃下去或许还会有,那时我便穿帮了。” “... ...” 许襄君在说她足够理解他。 黎至问:“所以呢?”勺子又舀了个放嘴边。 这屋内流光虽温馨,却比不过他一路过来的热闹。 宫内半月前四处就开始张灯结彩,人人穿新衣贺亲年,与好友亲人聚坐一桌。 他的许襄君被人扔到这样安静的地方过年,无人管顾。 黎至埋头,许襄君伸手从碗沿捞起他的脸,搁到自己面前:“你对皇位有觊觎吗。” 他眸中火苗细微颤动下,唇线绷紧。 许襄君抿唇,淡下声:“这样说不妥。” “黎至,你对朝政有什么欲望吗?你对我做太后有什么执罔吗?对挟天子令诸侯有兴趣吗?” 黎至抿唇,鼻腔粗了声气。 反手捏住她腕子,指腹在她内腕摩挲:“我只想你权势最高,世上无人能定你生死。朝政在我全家被屠我受刑后便是无望也不喜,但为了你我能淌一淌。挟天子也未必不可,为你也做得。” 许襄君听到自己最不想听到的东西,心绪烦乱起来,之前做好的心理预设此刻没能让她第一时间冷静。 “你找死!”厉声吐出这话,自己松手又埋进碗里。 黎至也跟着吃饺子,温吞言:“你不拦着,我未必不行。。” 许襄君咽下这口,勺子恨不得扔他脸上:“这是行不行问题?你那里生出的狂妄。” 自古恋栈权位那么多人,能成者几何? 黎至不说话,想绕开这个话题去摸自己食盒,准备摆菜。 许襄君闷声:“不用打开,我不吃你带来的东西。” 他彻底搁下了勺,挺直肩脊,声音冷沉:“你知道多少了。” 桌面灯火闪烁,两人光影一道投向墙面,几乎是依偎在一块儿。 许襄君继续咬着饺子,直到吃到那枚咯牙的铜钱,她忙扔到一旁茶水中清洗。 随后捏紧在指腹,郑重其事地摊开黎至手放进他掌心。 她看着黎至不算好看的脸:“这枚钱会护你一年平安,以后每年我都送你。” 黎至垂颈,看着掌心的钱抿唇。 许襄君拖动高凳挤在他身前:“你想给我下药逼平珠生皇子,等我醒时大抵就是泼天富贵了,之后再步步为营助‘我’皇儿登位... ...” 黎至臂膀僵硬,许襄君语气轻松:“初一是个好日子,但太过残忍,非我妇人之仁,平珠与孩子无辜。” 她拢抱住黎至,攀他耳边缱绻温柔:“黎至,我入宫只想同你安稳一生,不是为了让你祸国。” 许襄君从头上拨下珊瑚珍珠簪,抵住黎至颈后:“我能不忠于夏明勤,能不忠于这个朝廷,但我不能不忠这个国。你如果敢在我眼皮子底下换个杂种入宫乱我皇室血脉,不如你殉了我。” 簪子往前,黎至颈后被刺出血。 【📢作者有话说】 谢谢阅读。
第48章 四季轮回 ◎此刻他有种被神明保护的感觉。◎ 黎至颈后刺疼, 眉角吊紧,嗓子软绵堵塞许多东西。 他无话可说。 少顷,他缓缓垂颈将头坠在许襄君纤弱的肩上。 “所以七日前你刚能下床便把平珠接过来, 就是想防着我这么做?” 如今年节宫内外正是热闹,行此事颇为方便, 且明日诞下皇子乃国之双喜。 换任何人大抵都会在近时催生, 搏一搏。 他特意备了明日宫内异景,就为了附诸这孩子乃国之祥瑞, 没有比当下更好的时机了。 屋内静默,烛火闪动, 他们的依偎闪在墙上, 暖意非常。 许襄君颓手松簪:“你身为内谒者监,掌仪法、宣奏、承敕令及外命妇名帐等事。深知夏氏旁支此时无子嗣让你调换, 所以这孩子是什么你明知而为。” 她又正色直言:“非我皇族血脉乃江山易主, 外头捡的野种也配坐我大夏江山?” “黎至, 此事你行的糊涂。” 黎至扼气。 他焉能不知? 可许襄君有皇子傍身总是能在陛下、百官面前多容情的。 他是阉人, 若有朝这份关系曝露分毫, 她也是皇子生母, 罪不置诛。 许襄君顺势拥紧人,完完全全依他怀中, 侧颈对他耳畔轻声:“平珠生男生女我根本不在乎, 你收手, 我们安稳过日子。” “既然你对朝政无欲,这孩子出生你便从夏明勤身边退下来, 回到我身边行吗。” 说到后面她语间闪烁, 越说越慢。 黎至去御前半年多, 该扎的根扎得差不多, 这时退下来实在浪费之前各种尽心,还有他累年所学便无处施展。 困局在后宫不该是他的余生。 黎至拧眉。 日日见她也是出了上辰宫后每时夙愿,他倒也不是没想过,可此时怎么也应不下这声。 手攀上她腰腹,将许襄君揉紧,试图沉淀纷杂思绪。 许襄君从他怀中退出,望着黎至半隐涩雾蒙蒙的眸子。 这个抽离让黎至本能牵紧人,指腹骤地绞住她指节,神色震荡。 许襄君低头,用力钩紧他手,肌肤温润下多缱绻。 嗓子凝动几番,许襄君:“黎至,我们赌一把。如若平珠诞下皇子,你就留在御前为我筹谋,若是女儿,你回来陪我一起养她成人。如何?” 进一步是黎至经年所学能得施展,退一步未尝不是另一种绕膝之欢。 短思片刻黎至慎重点头:“好。” 声音刚落地,许襄君单手将桌上碗端他眼前,俏媚轻语:“今年的你还没送我,劳你忍苦再吃几个饺子?一会儿该不好吃了。” 许襄君钩住他袖口:“你也要祝我来年平安不是。” 黎至捧住碗,她给的平安钱在掌心、扣在碗底。 “遵夫人令。” 欣然在她目光下一口一口咬破吞下。 许襄君乖巧两手捧着茶碗等他吃出铜钱。 烛火下她五官愈发温俏,粉腻酥融娇欲滴,眼波流动得让人挪不开眼。 她虔诚怡悦模样实在让人宁静。 他知道许襄君此刻求的平安一定是他。 佛前诵过千万次经文的他不信此道,但此刻他有种被神明保护的感觉。 黎至放慢速度,自私的希望此刻长点,再长点。 饺子也没那么难吃。 到碗底最后一只,许襄君捧着茶盏凑近,弯起的明眸笑意流盼。 仿佛她接到手的不是自己的平安,而是他的。 黎至缓缓启唇吐出铜钱,闷声坠进水中击响茶碗。 许襄君晃动茶盏将铜钱洗净,再将盏子递给他,黎至垂眸看着水底的铜钱。 他今晚得了两份平安,一份他保管,一份她保管。 黎至拨指收袖,从水中捡起这枚铜钱,将两枚钱合在掌中,以性命对天发愿。 愿眼前女子余生每日平安、喜乐、无忧。 “你在许什么。”许襄君凑近,鼻尖蹭到他合十的指尖。 睁眼,许襄君完完整整落入他眼底。 “你。” 这一声轻,又重。 许襄君冁然而笑捧住他合十的手:“黎至,宫中烟火是不是要开始了,我们去看烟火吧。他们怎么过年我们也要怎么过,才不要比人少一环。” 指腹是她唇边热息游走,蹿进体内绊住他心口,密密麻麻酥得紧。 黎至瞥眼窗外:“时辰是差不多了,我们去阁楼窗边看,会清楚些。” 可今年比往年少了许多环。 但许襄君依旧开心。 许襄君亟亟起身,黎至握住她手:“外头有雪,我取件衣裳给你披上,路不远,但你身子刚大安,切莫再受风。” 他起身将掌心那枚铜钱放在她枕下,愿许襄君来年高枕平安。 黎至从一旁架子上取了件最是软厚的连帽斗篷,走近给许襄君细细披上,勾指盘系好长带,将人裹得密不透风。 “今夜我们需要燃灯照岁吗?”许襄君问。 屋子本就有两个炭盆,这么一裹身上顿时燥起来。 黎至狭长眸子上下打量,怕她出门冻着,四处掖紧缝隙:“不必。” 许襄君当是就两人大眼对小眼守夜无趣,正要提议做些趣儿。 黎至拨顺她鬓角发丝:“你身子熬不得,我守夜就是了,默经替你祈福如何?” 黎至自然牵过她手,执起来时门边的伞带她出门。 门推开瞬间黎至将人拢在身后,把风雪遮挡死,徐缓撑开伞罩她头上:“走吧,我扶着你,小心脚下。” “啧。”许襄君脆笑挽住他胳膊。 地上茫白碎雪让一年前那个寒夜重印进脑海,历经一个四季轮回,却还是她绕不过的一场噩梦。 没几步,许襄君掌下没个分寸骤然掐紧,黎至疼得拧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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