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日头高升时,太和殿中紧闭三日的殿门,被人从里朝外推开。 福喜佝偻着身体从里头走出来,他手上拿着圣旨,树皮般皱纹遍布的脸上带着阴冷,他捏着那明黄的圣旨,静静瞧了花鹤玉许久才开口道。 “太子殿下快些起吧,这圣旨是要到永安侯府宣读,殿下不如先回东宫梳洗。” 花鹤玉撑着西风的手,缓缓站起身来,他神色清冷除了衣襟上斑斑点点的血迹,瞧不出一丝狼狈。 对于福喜公公的疏离冷淡,花鹤玉也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直到被西风扶着上了轿撵后,他才捂着心口,忽然猛咳一声,一大口血直接从喉咙里呛了出来。 顿时西风面色大变,朝暗处吩咐:“去……快去永安侯府同夫人交代一声,再把妙春堂的杜掌柜给请进宫来。” 花鹤玉彻底陷入昏迷的瞬间,他死死咬着后牙槽道:“不许告诉时漪!” 当圣旨在慕家府邸宣读后,全家上下并没有丝毫喜悦的意思,对于亲自前来宣旨的福喜公公,慕时漪扫了他一眼,压着唇角似笑非笑:“今日倒是劳烦公公了,只是不知太子的身子骨如何?” 福喜看着站在慕时漪身后,慕家男人眼中毫不掩饰的杀意,他压下要夺门而出的胆寒,稳着声音道:“太子殿下已去东宫休息,老奴瞧着并无大碍。” 慕时漪闻言便没再多问,她淡漠转身,握着圣旨的手微微的颤栗着,等转过院子,穿过垂花门,她才抖着声音朝山栀吩咐:“让町白去安排,我要去东宫!” “这福喜公公向来是陛下身边的走狗,今日会亲自出宫,想必宫中是有事生变!然后让人去妙春堂一趟,去把杜掌柜请到宫中,他擅长治疗毒伤冻伤,在这方面,宫中的御医是不及杜掌柜的。” 永安侯府慕家,在太子和帝王倔强整整三日后,终于求得赐婚圣旨,整个堰都城都疯了,都说慕家女仗着家势和父兄兵权缠着太子,可如今看着这太子吐着血用命换来的圣旨,谁不是觉得太子情根深种,对慕家女爱入骨髓。 元康十三年这一年,一日寒过一日的雪夜。 有些东西终于要在夜幕垂垂中,有了新的答案和结局。
第108章 堰都皇宫,太子所在的东宫寝殿呢。 殿外连着下了几日的雪停了,斑驳阳光从层层枝丫间撒落,透着几分冬日里少见的暖意。 殿中寂静无声,低低垂落的画帘挡着外头暖光,有人步伐匆匆从殿外推门而入。 被殿中滚烫热气一暖,冻得冰凉没了知觉的手脚,渐渐有了钝钝的痛感。 慕时漪赶忙将身上碍事的狐裘披风解下,她垂眸朝床榻的放下望去,看向西风问:“太子殿下呢?” 西风指了指侧间净室那处,恭敬道:“太子殿下在里头浴池里暖着身子,奴才不敢打扰。” 慕时漪点了点头,脚下步伐不停直直朝那处走去。 浴池内白雾氤氲,扑面而来的热气,几乎把浴池里那个高挑瘦削如璞玉般的身影淹没。 慕时漪刻意压低脚步屏住呼吸,她走得小心。 不想在离花鹤玉身后还有一段距离到时候,男人冷厉凉薄的声音从朦胧雾气中溢出:“出去!” 冰寒没有丝毫感情,是慕时漪从未见过的花鹤玉的模样。 她被这声音一吓,捂着心口缓缓的吸了口气,咬牙向前走去。 这时候男人终于侧过身来,苍白的脸上线条凌厉,漆黑乌眸落在她身上的瞬间,就软了下来。 花鹤玉抬手把热水扑在脸上,喉结微滚,声音不由涩哑:“可是吓着你了?” 慕时漪摇头,抿着唇,眼眸滚着忍了许久的湿意,她也顾不得身上穿得厚实的衣裳,红着眼眶扑进花鹤玉怀中,声音哽咽:“殿下为何这般傻?” 她声音很轻,透着倔强,搂着花鹤玉冷白后颈的手,用了极大的力气,全然不顾被热水浸透的衣裳,眼睫轻颤寻着他凉薄的唇瓣,如受了委屈的幼兽那般,全无顾忌的撕咬。 似乎只有两人纠缠的滚烫体温,和男人摁在她娇嫩肌肤上的掌心,这一刻才能换得慕时漪的安心。 池水翻涌,带着慕时漪娇娇的颤音…… 也不知过了多久,当她感觉自己要失力晕死过去时,她才被花鹤玉用宽大的浴巾裹着抱到寝殿床榻上。 不远处的桌上摆着好克化的吃食,四周烛火昏黄,寝殿内不见任何伺候下人。 慕时漪想到方才的大胆,她面上带着酡红的羞意,悄悄往锦被中缩了缩,见花鹤玉坐在桌前用膳,行走间瞧不出任何不适。 妙春堂的杜掌柜已先一步被西风请进宫中帮花鹤玉治伤换药,这会子寝殿中出来旃檀冷香外,混着一股若有似无的苦涩药香。 慕时漪也没躺多久,就被花鹤玉搂着纤腰圈进怀中。 她下意识要起身去查看他膝上的伤,却被花鹤玉摁着后腰,愣是挣扎不得。 “别看,留了血,等会子你瞧着又要掉金豆子。”花鹤玉说着吻了吻她红润饱满的唇。 语调缓缓,手上力气却极大去阻止。 慕时漪挣了挣,发现根本动不得分毫,无奈只得顺着花鹤玉的做东,用贝齿去轻轻啃咬他撑在床榻上的手腕。 细小的舌尖,大胆往他腕骨冷白的皮肤上碰着,在花鹤玉失神瞬间忽然伸手,撩开他亵裤裤腿的布料。 他双膝涂了药,用棉白布包裹着,淡绿色的药汁混着猩红的血,渗出一大片。 慕时漪面上的表情在这瞬间几乎是控制不住,声音哑得不成样子:“殿下,不值得的,他分明活不久了,等他死后,你要娶我一样可以。” “为何殿下一定要冒天下之大不韪,非逼皇帝写下赐婚的圣旨,外头说我的那些……我不在乎的。” 慕时漪死死搂着花鹤玉的腰,整张脸都伏在他胸口的位置,哭得几乎是上气不接下气,浑身上下的每一处肌肤都在颤栗着。 “不哭了好不好,时漪?”花鹤玉声音是温柔的,动作更是小心翼翼。 他眼尾通红一片,呼吸压抑着:“是我不好,让你担心了。” “你不在乎的那些东西,我在乎的,我见不得这是人任何流言诋毁你,所以我必须在他死前,拿到赐婚的圣旨堵住悠悠之口。” 慕时漪哭到最后,也只剩打着哭嗝在花鹤玉怀中颤着:“殿下就那般确定,陛下一定会同意?殿下也不怕在太和殿前生生跪死过去?” 花鹤玉缓缓摇头:“不会的,他会同意的。” “为何这般笃定?” 花鹤玉抿这唇,眼中泛着冷意:“因为大皇子去了天渡,他无论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至少他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长子死在天渡,所以无论如何,就算是把我的身体耗垮,他最终依旧是会同意的。” 花鹤玉说得轻巧,这其中的算计和博弈,以及后来柳姨的出现,都被他算计在其中,这里头的险峻也只有花鹤玉自己心中清楚。 这些对花鹤玉而言,从不算什么,比起他最开始的求而不得,十二年的布置,只能算作苦尽甘来,这世间总有一抹绝色,要把他从九天之上拉入凡尘,而他甘之如饴,只恨不得把她揉进骨血里才好。 * 元康十四年,夏。 六月初六,宜嫁娶。 天还不亮,慕时漪便被山栀和宝簪从温暖的锦被中给扒拉起来。 林嬷嬷听得屋中动静,透着喜庆的声音从外头传传进来:“姑娘可是醒了?” “醒了便赶些伺候洗漱打扮,可莫要误了今日的吉时。” “可不是么,我们得手脚麻利些,等会子外头还有夫人小姐们要给姑娘添妆。”宝簪俏生生的声音从屋中传出。 接着就是林嬷嬷一叠声的吩咐:“赶忙的,去长乐侯府把长乐侯夫人请来,就说姑娘已经醒了,榻中的床褥可以铺了。” 今日是慕时漪和大燕国太子花鹤玉成亲的好日子,永安侯夫人被请为她婚礼上的全福人,到时候要负责撒床和撒帐。 虽说宫中规矩多,同外头有不太一样,但奈何慕时漪是花鹤玉放在手掌心宠着的,样样都得做得齐全仔细。 慕时漪本就生得倾国倾城,那肤色更是如珍珠般莹润雪白,粉只涂了薄薄一层,再配上口脂凤冠,端坐在一旁便美的让人挪不开眼。 最先过来的是镇北王幼妹徐知意,她口中说着随便添添,却给慕时漪带了整整一箱的玉石珠宝,那手笔不是常人能比的。 接着过来的是慕窈窕。 慕窈窕的婚期定在秋天,只比慕时漪晚了两个月的时间而已,她眼角眉梢都带着喜色,拉着慕时漪手,最开始是笑着的,然后说着说着便落了泪。 上官云锦也来了,一见到慕窈窕便亲亲热热叫了声嫂嫂,见她哭得双眸通红,长长叹了口气:“窈窕嫂嫂有什么好哭的?” “你若是日后想时漪,我们大可进宫去陪她,或者她出宫小住也不是不可。” 慕窈窕性子乖巧,比不得上官云锦放肆,她本要反驳的,但一想到太子殿下对于长姐的宠爱程度,也的确不是没有可能。 苏长乐是最后一个到的,她瘦了许多,肤色雪白,唇色也不如何好看,好在精神看着尚可,只从庆安长公主离世后,她便消沉了许多,不在如之前那般娇俏天真。 她给慕时漪的添妆是一对漂亮的龙凤呈祥的玉佩,上好的羊脂玉,没有一丝杂质。 慕时漪闺中好友,满打满算也只有这些,但即使这般也阻挡不了府中的热闹。 后院,她缩在的主屋暗卫守得严实,那些想接着添妆借口攀关系的贵女,自然是没有机会走进她屋中。 她母亲早亡,也算是崔氏一手带大的,等屋中姑娘都散去前厅时,崔氏才偷偷摸摸从怀中拿出一本册子,悄悄塞给慕时漪,你好好藏着。” “好孩子,这里头的东西,睡前记得看一看。” 看着崔氏的神情,慕时漪也知道这册子里藏了什么好东西,她轻轻点了点头,虽然和花鹤玉早就行过夫妻之礼,但心中依旧难免紧张。 随着外头不知是谁惊呼了声:“太子殿下来了。” 慕时漪还未反应过来,就被崔氏急急忙忙把大红的盖头放在了她头上。 然后有人步伐稳健,一步步走了进来,缓缓在她身前蹲下:“时漪,哥哥背你出去。” 这声音! 慕时漪微愣,是徐仰川的声音? 等慕时漪整儿被徐仰川背起时,慕行秋的声音才在慕时漪身旁响起,他语调平静,透着浓浓不舍:“这次让仰川背你吧,日后知意成亲,我背知意。” 慕时漪轻轻点了点头,嗓音中带着哭腔:“哥哥……” 慕行秋宠溺拍了拍她脑袋:“某要哭,今日改欢欢喜喜才对。” 慕时漪知道慕行秋的意思,日后若有一日徐知意真的同徐仰川成亲,镇北王府没人了,总该有人背徐知意出嫁的,虽然大家都不说,但血缘上,徐仰川才是慕时漪嫡亲的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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