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衍怔了下,唇边笑意加深:“不生气了?” 姜音笑着摇摇头,声音柔软:“我从来就没生过您的气,只是很难过。” 她抿了下嘴,压住喉间的哽咽。 “您悉心照顾了我三年,是我在玄月岛最亲的人。因为有你的呵护,那三年,我才能过得无忧无虑。” “可你突然就走了,一走就是七年。你走后,就再也没人疼我了。你刚走的那半年,每天黄昏我都要去你居住过的小院等你,一直坐到半夜,后来确定你是真的不会再回来了,我才死心。” 余衍目光很深地看着她,眼底压着浓得化不开的伤,喉结滚了滚,哑声道:“阿音,对不住。” 姜音摇头笑了笑,一双眼又湿又亮。 “衍叔,你没有对不住我,我们都是月门的门众,谁也没有义务一直照顾另一个人。再说了,我现在已经找回了家人,也遇到了可以相守一生的人。” 她抿着嘴低下头,露出一段白皙的脖颈。 余衍见她低着头,小小柔柔的模样,一瞬间有些恍神,仿佛回到了很多年、很多年前…… 他怔怔地看着她出神,声音飘忽道:“当年你刚来月门时,才这么点大……”说着话,他伸手在腰间比划了一下,“粉团子似的,白白软软的一个。” “那日晏寻带着你登上玄月岛,九堂七十二部众,三千多人在码头迎接。你怯怯地看过来,一双眼又湿又亮,像林间迷失的幼鹿。晏寻让你挑选一个人来照顾你,在三千多双眼睛的注视下,你直直地撞入了我怀里。” “后来你总是叫我衍哥哥,一口一个哥哥,叫得门中人都取笑,说我要是再年轻二十岁,和你倒正好是青梅竹马的一对。我那会儿脸皮薄,被大家笑得难为情,便板着脸强行让你叫叔叔,你也是个倔脾气,偏要叫哥哥。” 姜音笑了笑,柔声道:“阿音年幼不懂事,让您见笑了。” 余衍唇边的笑往下压了压,想对她说,他宁愿她能一直像以前那样不懂事。可这话,到底还是无法说出口。 从前不能,现在亦不能。 春风拂过,从山上吹下来一瓣嫣红的木棉花花瓣,飘飘摇摇,落在她头上。 余衍伸了下手,想帮她把头上的花瓣拂去,手都伸到她跟前了,终究是放了下去,一如当年。 他讪讪地收回手,笑着道:“那年我二十六,正当年,如今却已是四十岁的糟老头子了。” 姜音微仰着头,目光如水看着他:“四十不老,更何况衍叔比寻常那些四十岁的男子要年轻许多。” 余衍声音低沉道:“可于你而言,终究还是太老了。” 姜音怔了下,笑道:“你若不说,旁人哪里看得出来你比我大二十岁,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和我同岁呢。” 余衍朗声笑道:“鬼丫头,还是和以前一样,惯会哄人。” 姜音挤了挤眼,娇俏地笑道:“阿音最实诚了,从不说奉承话。” 余衍终究是没忍住,伸手将她头上的红色花瓣拂掉。他缩回手时,指尖状似无意地在她脸颊轻触了下。 姜音挠了挠脸,眼神纯澈地看着他,好似无知无觉。 余衍压住胸间翻涌的情愫,温柔地笑着问道:“当真要去余傲府中?” 姜音点头:“是。” 余衍笑了下,又问:“为了陆指挥使?” 姜音并未隐瞒,点头道:“嗯。” 余衍略收了笑,淡声道:“那逍遥侯府虽不是龙潭虎穴,但也万分凶险,你可知你这一去,极有可能便出不来了,纵使能侥幸逃出,怕是也要遍体鳞伤。” 姜音笑道:“正是因为知道危险,我才要挡在他面前。” 余衍怔了下,喉头一哽,心里又苦又涩,却笑道:“你呀你,既然这么在乎他,又何必把我叫来,你就不怕他吃味儿?” 姜音笑道:“您不是扮成老头子了吗?他都叫您叔了,哪里还会吃味儿?” 余衍道:“他早晚会查出来,况且江湖上传闻我倾慕你多年,他得知后,怕是要……” “衍叔你……”姜音忽然笑了起来,唇边漾起两个小梨涡,笑得娇憨又妩媚。 “你上哪儿去听的那些离谱传闻,当初你离开月门时,我还不到十岁岁,七年后你回了月门,这三年间我们总共就见了五次。不知道是哪个缺德的东西,传出这种鬼话。再说了,身正不怕影子斜,何必在乎旁人的闲言碎语。” 余衍扯了下唇,低声道:“只怕身不正。” “什么?”姜音怀疑自己听错了。 余衍却问道:“吃过青梅吗?” 姜音不明白他怎么一下又说到青梅了,摇头道:“没有。” 余衍道:“熟透了的青梅酸甜多汁,很是可口,没熟的青梅酸涩清苦,难以入口。大多数人都不会吃未熟的青梅,因为不好吃,也不诱人。可总有那么一些人,他们与旁人不同,生来便有一颗离经叛道的邪心,明知未熟的青梅酸涩不能吃,却仍是想尝一尝。” 姜音静静地看着他,听他说下去。 “我有个朋友,他曾种过一株青梅,每日亲自照料,眼看着它抽枝长大开花结果,看着树枝上还未熟的小小青梅果,他很想摘下来尝尝,可他知道,未熟的青梅不好吃,也不能吃。然而看着青翠欲滴的生果子,他抑制不住地想要把它摘下来。为了不伤及幼果,他选择了离开家。” 他原本不打算将心意剖明的,那份情,是不堪的,是邪恶的,是脏的,不该也不能让她知道。到死,他都不打算说出口。 然而看到她为了陆沉风,宁肯连命都不要,他心里一阵钝痛,莫名地窜出一股怒火,终究是忍不住,委婉地说了出来,想让她听明白,以此激怒她,让她生气离开。 因为只要她开口求,他就一定会答应。 姜音心里咯噔一下,问道:“衍叔说的是自己还是朋友?” 余衍隐在宽大袖袍下的手握紧又松开,犹豫半晌,到底还是没勇气坦白。 “是我少时认识的一个朋友。“他低声笑道,“当年他于大火中救下一株幼株青梅,亲手植于院中,每日悉心照料。” “那小子天生就是个坏种,从心到身都是脏的恶的,十二岁杀兄长,残害族亲,做了很多坏事,却唯独对那株青梅温柔以待、悉心呵护。” 姜音心口狠狠一坠,胸间剧烈翻涌。她张了张嘴,终是一言未发。 太过离奇、太过荒唐了,她不敢深想,亦不敢去探明。 余衍转过身面朝远山大海,眼尾泛起红痕,两腮绷得紧紧的。 姜音怔怔地看着他,突然就明白了,她眼眶一热,忽地撩起裙摆跪了下去,拱手抱拳行江湖礼。 这些礼数都是当年余衍教给她的,他手把手教她写字读书,教她江湖礼仪,教她武功。 刚入岛时,她不习惯岛上的生活,夜里常常睡不着。他会把她抱在腿上,用温柔的语调为她讲述江湖趣事,逗她笑。 岛上多雷雨,每次打雷,他都会把她拢在怀里,捂住她耳朵,轻拍着她背,给予她最大的安全。 她生病时,他会不眠不休地守在她榻边照顾她,直到她病好。 后来他走了,她像是跌落枝头的雏鸟,一下就要面临海上的狂风暴雨。 “衍叔,谢谢您悉心呵护三年,更感谢您的一片仁善之心。” “您于我而言,亦师亦友、亦兄亦父,我一直都很敬重您。这三年我不愿见您,确实是在生你的气,气你当年一走了之把我扔在月门。是阿音不懂事,还望您不计前嫌,今日肯……肯搭把手帮我一下。” 余衍转过脸,垂眸看着她,良久,才淡笑着问道:“是帮陆指挥使吧?” 姜音低着头,声音哽咽道:“帮他就是帮我。” 余衍喉间哽得发苦,却温声笑道:“你呀,你这是吃定了我对你有求必应。” 姜音头压得更低了,柔声道:“谢过衍叔。” 余衍淡声道:“你太低估陆沉风了,他的手段不比余傲差,可以说和余傲旗鼓相当,说不定还要略胜一筹,就算你不出手,他也未必会败。” 姜音急道:“我知道他本事厉害,可再厉害,面对强敌,他仍会受伤,我不想他受伤。” 余衍勾了下唇,淡笑道:“他何德何能,能被你这般放在心上。” 姜音温柔地笑道:“应该说是我何德何能,能被他珍重地放在心尖上。” 余衍敛了笑,神情冷淡地看着她:“你让我帮你对付余傲,你可曾想过,我也姓余。” 姜音缓缓站起身,眼眶通红地看着他,拱了下手:“打扰了。” 说罢,她转身便要走。 余衍终究是不忍心,一把拉住她。 “人不大气性倒是大,我有说过不帮你吗?” 姜音低着头:“衍叔,对不起,我……我不该麻烦你的。” 余衍听着她冷淡疏离的语气,心里一阵抽痛,却温润地笑道:“吓到了?”他抬手轻抚了下她头,“逗你呢,就是想吓唬你,让你知难而退,怎么连真假都辨不出了?” 姜音猛地抬起头,眼中潮红未褪,扁着小嘴,要哭不哭地看着他。 “衍叔您真的吓到我了。” 两人都未言明,但都知道对方是在说什么。 余衍笑道:“傻丫头,用你的小脑袋瓜想一想也不可能。” 姜音松了口气,问道:“那您当年为何要离开?” 余衍道:“我本就是一个离经叛道的人,想走就走,没有原因。”怕姜音继续追问,他赶紧转移话题,“还去不去逍遥侯府了?” “去。”姜音重新展露笑颜,乖巧地跟在他身后。 …… 朱门大敞,金匾闪耀。 姜音抬头看着“逍遥侯府”四个烫金大字,仿佛是在看四把闪着寒光的刀,锋利无比。 “哟,是什么风把大名鼎鼎的不老圣手给吹来鄙岛了?” 就在她愣神间,从里面走出来一位身形高大挺拔的男人。 男人头戴金冠,身穿宽袖束腰紫金袍,一身英武气,正是逍遥侯余傲,他朗声笑着步下台阶。 余衍手里摇着一把折扇,见他出来,扇子一收,握住扇柄朝他点了点,含笑道:“臭小子,几日不见,我看你是皮痒了,少跟叔整这些虚礼。” 余傲笑着来到跟前,抬手虚虚地施礼,笑道:“在衍叔面前,小侄当然不会客套。但在鬼医圣手面前,小侯还是要恭敬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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